《[家教]最接近心脏的地方》安莫惆

2、Chapter II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做狱寺隼人。
　　我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当时我就惊骇住了。没想到黑手党内被悬赏的最年轻的人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
　　而且……三年前我曾跟随家族的人被邀请去听过他的钢琴演奏会，因为那琴声犹如天籁，给我的印象一直很深刻。只是没想到当初受到万众瞩目的焦点如今却落到这样一个糟糕的境况。

　　就像是心里想象的美好童话被蛀虫咬坏了，有种很惋惜的感觉。

　　这孩子的思维不同于常人，他甚至都懒得理会我叫什么，匆匆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就问我是否有时间。我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当时我也不清楚怎么就这么轻易答应了，所以这样的举动我也只能归结于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圣诞节，我希望这个小孩子可以像其他的同龄人一样快快乐乐的。

　　他拉着我七拐八拐走出了那条后街，我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不太对劲，原来他的右膝位置的布料都被划破了。我刚想拽住他帮他处理一下伤口，他就率先停下了脚步。
　　我抬头看，发现面前那是一间小商店。里面卖圣诞物品。
　　这街上立着几个缠着小灯泡的圣诞树，树后的那些店面都快要打烊了，正在陆陆续续地闭灯，他加紧脚步走进去。

　　其实我一直以为黑手党的人是不会过圣诞节的，因为神不会保庇那些触犯了圣道的叛乱分子。
　　他用刚刚抢回来的钱买了不少的烟花棒，把烟花棒的纸盒子抱在怀里，他松开我的手，大步跑了出去。我不敢多做逗留，立刻跟上了他的脚步。

　　穿过了两个街口，又翻墙过了一个小巷，后街再往北去，是一个人烟罕至的废弃化工厂。都灵是重工业区，这种废弃工厂随处可见。我正打量着这空旷的场地时，狱寺一脚踩上了我身边的垃圾桶，动作极其灵敏地扒着凹凸不平的砖墙，很快就爬到了小木屋的屋顶上。

　　“上来啊。”
　　他坐稳了，弯腰朝我伸手。

　　我笑笑，捏了一下他微凉的手指。然后纵身一翻，借着垃圾桶就跃了上去。

　　似乎是因为刚刚下完雪，这红砖的屋顶潮湿阴冷，坐上去的时候全身涌入一股寒气令人不禁颤栗。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转头去看，发现他在拆那盒烟花棒。

　　“是要点烟花棒？”
　　我问完以后觉得自己问得特弱智，除了点燃外这烟花棒又不能吃……

　　他嗯了一声，翻兜掏出一盒烟，大拇指熟练地撬开，低头叼出了一根，只是一秒钟，那烟卷就自动燃起了火光。我没有看到打火机，就像是刚刚他瞬间点燃炸弹一样。

　　狱寺抽烟的动作很娴熟，或许是黑夜带来的影响，也许是他夹着烟的动作，我愈来愈不敢相信这只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做出来的事情。
　　那烟味并不呛鼻，似乎还带着点蜂蜜的香气。我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德国春泉，带着香精的烟。

　　看着他抽着烟，我又想起了那肮脏的后街。
　　如同兽的世界，人心急速进化，本质的纯真都已不能够洞悉分毫。
　　我知道小孩子的行动能力和思考能力并不输给成人，他们眼里的世界甚至比大人局限性的思维更加开放而正确，相对的，他们有更强的学习能力，一旦走上歪路，这种堕落会是加速运动。

　　“……谁教你抽烟的？”
　　我忍不住就皱眉问他。

　　闻言，他颇有些得意地坏笑了一下，夹着烟卷的手捅了捅自己心脏的部位，声音明晰：
　　“——我自己。”

　　简直像个炫耀自己小秘密的幼稚小孩，学会抽烟就是这么让人自豪的事情么？
　　我有一瞬间的恼火。

　　“开玩笑啦。”不知道是不是看到我的表情了，他耸耸肩，又解释起来：“是我的老师，哦不——准确的说，他是个医生，现在也看不到他了，挺有名气的……嗯，你遇到他可别说我夸他，不然他这家伙又该自恋起来了。”
　　他抽着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毫无头绪。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你真的是狱寺隼人？”我忍不住再次问道，发现他瞥过来疑惑的视线后，我压低了声音问道：“——就是那个，被黑手党重金悬赏的，从富豪家族逃跑的继承人？”

　　他这回没再说话，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然后他把烟圈吐出来，我仿佛看到寒冷的空气把那淡淡的烟雾冻结。

　　“道上的消息传得好快啊。”过了一会儿，他淡淡的开口，稚嫩的童音蓦地压抑了不少：“悬赏我的是我父亲。”

　　我诧异地望着他。

　　“搞不懂他要干什么，烦死了。”他掐灭了那燃到了一半的烟卷，不等我的疑问，直接接口道：
　　“——我要点烟花棒了，你来么？”

　　“……我看你点就好。”
　　一阵哑然过后，我说道。
　　他不再理我，撕开盒子，动作挺暴力的。随手拿起了两根烟花棒，只是“呲”的一声，火星就耀亮了他的面孔。
　　我一直都没有很认真地观察过他的模样，现在再这样去看他，又觉得他并不像是纯粹的意大利人。虽然皮肤很白皙，但是那脸型和优美的鼻梁轮廓都有点贴近亚洲人。

　　这孩子长得很精致。而且乍眼看过去还是属于乖巧清秀的那种，没想到打起架来这么生猛，明明还没有到我的肩膀吧。
　　其实我很想知道他逃出家族的原因，也很想知道他为何会选择这种自甘堕落的方式。

　　说句实在话，我厌恶黑手党。我的未来已经被规划好，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接手一个大家族，但是这不代表我会接受黑手党。如果可以，我的确是不希望这孩子涉足于那个世界。

　　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晚了。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烟花棒在沉默中烧完了一根，他突然扭脸看向我。

　　“迪诺。”我应道，又微微笑起来：“迪诺?加百罗涅。”

　　“加百罗涅？”他瞪大了眼睛，绿眸突然闪烁起光斑来：“哦？你是加百罗涅的？那个近年来飞速崛起的黑手党家族？”

　　我起初是有些诧异他的知识面会这么广，因为加百罗涅家族位处于南意大利的西西里，与北意都灵隔着相当远的距离，而且从他的语气中也可以看出他浓烈的兴趣。

　　“那你来都灵干什么？”他继续追问着，突然透出了些许殷切般的小孩子模样，那绿眸迎着烟花的光芒蓦地变得澄清了不少：“来这里玩？还是来这里过圣诞节？看朋友？……或者是杀人？吞并家族？复仇？”

　　他越说越夸张，听得我直心颤，只能无奈地反问一句：
　　“……你真的这么喜欢黑手党啊？”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过了两秒却又摇了摇头。

　　“其实并不喜欢。它带走了我的信仰。”狱寺第二次点燃了烟花棒，在空气中甩了甩，花火颤颤巍巍地划过黑夜，留下一道猩红：“我五岁那年的圣诞节，她送给了我一家钢琴。每年圣诞节都让我演奏欢乐颂给她听，我会录音，让仆人寄给她。她特别温柔，说我的手指特别适合弹钢琴，”他伸出五指在黑夜中凝望着，眼神仿佛在回忆什么，露出温暖的笑意，“她教我弹钢琴，纠正我弹错的音，可惜的是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根烟花棒燃烧的特别快，转眼就燃灭了一半。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转变话题都转得这么快。

　　“——但是现在，没有演奏的意义了。”

　　他手里的烟花棒快要烫到他的手了。

　　“——圣诞节也很无趣了。”
　　烟花棒熄灭的刹那，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只手附在了他的手背上，用着最诚恳的语气低声询问道：

　　“狱寺隼人，你有兴趣加入加百罗涅么？”

　　我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他的话也的确戛然而止，有些诧异地望向我，借着那火光，我看到他大大的瞳孔里闪烁着几丝兴奋和忐忑。
　　那时候我也只是单纯地认为，这孩子经历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他真的那么希望在黑手党与矛盾中成长下去，加入加百罗涅，或许我也可以帮上他什么。

　　起码不让他在这没有信仰与神守护的圣诞之夜一个人孤零零的度过。
　　起码不让他在这肮脏而黑暗的后街继续堕落下去，任由那污秽侵染的空气将他洗脑。

　　16岁的我，或许只能够做到这些。但是仅仅是为了一个小孩子所点燃的觉悟，也让自己的肩膀蓦地沉重起来了。
　　有种成就，那是担负着责任的荣耀。

　　“可以么？！”
　　我记得他当时是很激动地问着我，小孩子还没有变声的童音瑟瑟抖着：

　　“——那我要变得更强，等到长大后，一定要成为加百罗涅最强大的成员！”

　　我把希望给了他。我不知道回馈给我的是什么，但是我想一定会刻骨铭心。

　　那是我们许下的诺言。我一直害怕这个小孩子会忘记，因为他还小，不懂得许诺是要担负起责任的。可是时隔了那么多年过去，每当再回首去看时，自己又会不胜唏嘘，诺言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代表着永远。
　　是我骗了他。
　　大人才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