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所思》云翼风澜

7、第二章（2）

　　第二年一开春，皇帝就把佛堂建到了宫里，声称皈依佛门，请了一群穿黑衣的僧人，让他们住了进去。众朝臣不由得深深惊讶，因为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皇帝生母，也就是那位高平园贵人李陵容，长相非同一般——是非同一般的抱歉，不是非同一般的美貌——如果不是托相面道士的福，根本没机会亲近他父亲的。不认道士的恩不提，还让僧人住进宫城，虽然不是住在后寝边上，想想也不是什么特别没问题的举动吧。
　　而后，为了弥补之前连年建宫建城建朱雀门的亏空，也因了苻坚这连续几年在江淮沿岸折腾，实在让人无法继续装死，朝廷终于想起来，要设个督运御史，认真捋一捋跟钱跟粮有关的事。没过几天，荆州江州扬州再次大水，从武昌到京口这是淹了一路，显见着今年又收不上太多东西。为了节约，他们忍了忍心，一次裁掉七八百号领朝廷俸禄的吏员。——不过，也就在这么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里，秘书阁来了一个新人：秘书丞王恭。
　　据说，他是嫌弃原来的起家官太低——准确地说，比宰相低，他不满意——干脆甩袖子不干了，他的皇帝妹夫才给了他这个十分清显（但通常没什么大事儿）的位置，勉勉强强哄得他来上任。这个二十来岁的外戚贵公子，刚匆匆行到听事之前，便让年长他十岁的官长感到一阵风扑面而来。
　　一身侠气，骄傲，自信，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自己手心里，而且……
　　他对世界似乎还不太满意，问候的声音，带着几分僵硬。

　　王孝伯……实非尘世中人。

　　在心里默默晃过这么一句，王珣抬眼定睛看他，手里的笔却依旧没有放下，也没把话说出声。在他眼里，王恭也是聪明人，很清楚“非尘世中人”这话，是好是坏，要看由谁来说：要是自诩尘世之外客的谢安来说，那无异于说“我辈中人”；但要是出自王珣之口，基本……就跟“这人不接地气”，是同一个意思了。
　　“我初入桓大司马幕下，也是你如今这般年纪。”
　　明明知道对方是皇帝的妻舅；明明知道对方之所以成为皇帝妻舅，正在于谢安毫无保留的提携和推举。说到“桓大司马”四字时，王珣还是着意放慢了话，又微微加重了语气。
　　有些话，说给眼前人背后的那个人，去听。
　　王恭神情不异，安静地听。这一瞬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特殊的东西，没有惊怒，也没有不屑，当然更不可能有惊喜。王珣忽然有点怅然：石子投入深井里，是要听个响的。
　　然后他忽然留意到，王恭的目光，似乎不是看着自己，而有那么一丝丝的偏移。顺着王恭的目光望去，王珣发现，他安静地盯着的，是地上裂开的某一条缝隙，那里有一朵不知名的小草花冒了出来。
　　这个秘书丞……和自己来之前的那位，总觉得哪些地方有点莫名其妙的……相似？
　　默默摇了摇头，他放下笔，起身，轻声道：“如你所知，我亦年少盛名。盛名当得几钱？既至我秘书阁，也便安心蓄几分文采风流。旁的，他日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