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有时尽》子瀛

75、还是要忘记你

　　命运只给了他们一碗粥的时间。

　　雪月用一个月的时间想去挽留，最后只用了一碗粥的时间，选择放手。

　　“天羽，你去找她吧！”

　　苦作笑颜，在袖口下掐着自己的手。

　　楚天羽一怔，他根本没有料到，雪月会让自己离开。

　　“雪月……”

　　他伸手想去拉这个刚刚回到自己身边人的手，却被雪月抽回。

　　你不是还有要做的事吗？我在你身边只会成为累赘……

　　“你，不是已经娶了那个女子吗？”

　　“雪月，那只是个形式……”楚天羽心头忽然涌起不详的预感。

　　“姥爷说过，成婚对女子而言是一辈子的事，你不要负了她。”

　　“那我负了你就行了？”

　　“我，无所谓……我也会和姥爷和萧萧离开……啊！”

　　还未说完，雪月便吃痛地叫出声，手被楚天羽紧握，如铁索一般挣脱不开。

　　楚天羽英眉紧蹙，狠瞪向雪月。雪月依赖他，离开他甚至不能活的地步，他刚才已经下定决心，无论谁来阻拦都要护他一生。

　　可一碗粥的时间刚过，雪月就要推他离开？雪月要离开他？

　　除了第一次雪月要背着他同王萧萧逃跑，这是第一次，雪月亲口说，要离开自己。

　　“只要我还记得你，就没办法丢下你不管。”

　　楚天羽拉过雪月，紧紧地拥入怀中，吻他柔软的鬓发，声音哽咽低沉，贴着耳畔说出他一直以来的心里话。

　　他曾经很多次，试图放弃，忘记雪月。可是，每当再一次见到他，所有的誓言决心都会消失殆尽。他放不下这个人，深爱着这个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他受苦，自己袖手旁观？

　　雪月被紧拥在怀里，庆幸他没有看见自己早就红了的眼睛。他不想离开这个怀抱，不想放开这个人的手，但如果他留在身边会让这个人痛苦，会让他手足无措，众叛亲离，那么他会用尽所有的勇气和力气，选择离开。

　　他微笑，将眼泪吸回心底，用尽力气推开了楚天羽：

　　“你放我离开吧，是我真的受够了，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整日打打杀杀，我只想和亲人，安稳地生活。”

　　雪月笑着拉开楚天羽的手。看，他还是勇敢的，不是吗？

　　“雪月？你明明之前……是因为楚濛吗？还是柳如素？我想要的自始自终只有你啊！”

　　楚天羽从未想过，雪月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在风云会雪月知道自己杀了自己族人的时候，就连在君山岛面对苦苦挽留的韩子期的时候，他都不曾担心。

　　雪月不会离开他，除非他离开雪月，这好像是绝对的。

　　“不！是我决定离开你，和她们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再被你伤到。”

　　雪月扬起头，推开了楚天羽的手。这双手，他曾经紧握着，带着他走过山川平原，江南水乡，送给他娇艳的花朵，替他温柔地疗伤，温柔地圈着他入睡……

　　这双手，曾经一剑刺穿他的心，又曾日夜守护照料自己，还安慰着孤独的他入睡，不止一次保护了他，带他走过千山万水，最后还毁了自己的一半容颜……

　　他不舍，这双手，似乎已经抓住了他的心。要离开，心就要被活活扯掉一半，连着血肉，疼得入骨。

　　萧萧和他说过，只有男子和女子，才能成婚，厮守终生。两个男子在一起，就是不伦，不止他自己会被世人遗弃，就连楚天羽，也会因为他而受牵连。

　　他爱的这个人，是很好的人。他虽然会偶尔犯错，偶尔软弱无助，那是因为他真心地对待每一个人。他深爱的这个人，不比任何人差，却因为自己，接二连三地沦落至此。

　　他要离开，这一次，为了楚天羽，也为了让自己活得有尊严。

　　被囚禁的十五年，他已经习惯了得过且过，习惯了颓靡依靠，有楚天羽，他从未担心过明天怎么活。

　　楚天羽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所以他还是残缺的，他是一个瘸子，就算有人打开了门，他都很难走出来。从姬家那座活牢里被解放出来的那一天开始，他便又有了楚天羽这一个温暖的依靠。楚天羽带着他走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自己行走。

　　他似乎没有用自己手去做些什么不是吗？一年的时间，他只为这个可以为自己去死的男人，做了一碗粥。如果他会给他带来危险，让他左右为难，他为什么不能离开他？

　　“雪月，我，其实……

　　楚天羽看到了雪月的坚决，有一刻惊得不知说什么。是啊，他这次来，本来是要让陆老头和王萧萧带雪月离开，远走他乡，永远别和自己扯上关系，别再踏入都城一步。

　　但是在看到雪月重病昏厥的样子，他以为坚强的心再次坍塌，他带着雪月到这里来。是要带着他离开，他便要舍弃复仇，舍弃拥有的一切，舍弃唯一的亲人！

　　雪月的绝然让他看破了自己的迷惘不绝。

　　在他还没有想清楚该如何抉择，外面的吵嚷便打断了他们。

　　有时候，做选择的并不是我们，我们只是被命运，推到了那个路口，向哪里走，有时候由不得自己。

　　“楚天羽，交出姬雪月！放你一条生路！

　　门被一脚踹开，墨白一身黑衣锦缎立在门前，身边是担忧的王萧萧。一派弓弩手，已经架好了，箭矢一触即发。

　　楚天羽眉头凝重，抽出了腰间的宝剑，看来今日是注定要有一场恶战。

　　“萧萧，别为难他，我和你走！”

　　雪月起身，伸开细弱的双臂，拦在了楚天羽身前。

　　“雪月，你到我身后。”

　　楚天羽一把拉过雪月。箭矢不长眼，他不能再让雪月因为自己受一点伤！

　　“楚天羽，啧啧……”墨白讥讽地上下大量着这个有过几面之缘的男人，摇头嘲笑道：“为了一个男宠，落得如此境地，罔你还是名门后裔！”

　　“雪月不是男宠！你说话小心些！”

　　楚天羽已经红了眼，一开始是他纠缠不休，雪月是他的宝贝，容不得任何人侮辱！

　　“楚天羽！你明明答应我们要离开雪月的！为何还纠缠不清！你这样只会让雪月陷入危险！把雪月还给我！”

　　王萧萧也急了，指着楚天羽大骂。她苦苦找了雪月一天一夜，生怕雪月再有什么差池。她肠子都悔青了，发誓再也不要相信楚天羽！

　　“墨白，叫你手下收起弓弩，别伤了雪月。”

　　楚天羽举剑相向，扫视了一眼周围数十人的弓弩手。

　　正在他与墨白僵持之际，一道暗箭擦着墨白的耳际，嗖的一声钉在地上，率先打破了死寂。

　　“看来，我们还有新朋友，”墨白无所谓地冷笑，伸手擦拭掉脸颊上的划痕，吩咐众人：“有阻拦我者，无论缘由，格杀勿论！”

　　“是！”

　　墨白的手下尽数退出院子，院子里传来厮杀的吼叫声。

　　“谁？来的人是谁？”

　　萧萧紧张地盯着院子反问。

　　“我没猜错的话，是柳太傅的私兵！”

　　墨白冷笑，看着楚天羽。楚天羽眉头紧锁，并未十分惊讶。

　　老狐狸果然还是派人跟来了！他们如此来势汹汹，是要杀雪月吗？

　　“你们护送雪月离开，这里我会应付。”

　　楚天羽拉过雪月，一把推他离开自己。雪月一愣神，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王萧萧拉住。

　　“楚天羽，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吗？我家主子听说你毁了你男宠的容以后可是大怒，非要我看下你的一双手，或者是毁了你的容才肯罢休，你说我怎么会轻易放你离开？”

　　“不！”

　　雪月想扑向墨白阻拦，却被萧萧狠狠拉住：“雪月，他罪有应得，你何必为他求情！？”

　　“他伤得是我！要你多管闲事！”雪月瞪着墨白，急得红了眼。

　　“小乖乖，做男宠就要有个做男宠的样子，看来你家主子没有调教好你呢！”

　　墨白冷冷地拿着折扇抬起雪月的脸，盯着那张脸，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不许你碰他！”

　　楚天羽恨不能撕了墨白那张嘴，终于提剑刺来。

　　“不要！”

　　雪月想阻拦，却被萧萧拉到一边：“雪月你不要管，太危险了！你现在身子太弱，被流剑伤到了怎么办！”

　　被拉住的雪月无力插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作一团。那个叫墨白的人，那厌恶的神色，他似乎见过……对！就是那日萧萧要带自己离开风云会，那个要杀自己的蒙面白衣男子！

　　厌恶的，鄙夷的，深恶痛绝的眼神，他如何也不会忘记。

　　可是，墨白为何如此痛恨自己？他们分明都不认得彼此才对……

　　楚天羽和墨白打得激烈，屋子里的桌椅都碎裂在地，只有他们二人利剑的碰撞声惊得心都随之颤抖。院子中，有小红受了惊吓的嘶鸣，还有被杀死的人最后的尖叫……

　　但是雪月已经听不见，就连萧萧在他耳边的吼叫他也听不见，他紧紧地盯着出楚天羽，调动所有的神经，只看着他一个人。

　　自己是对的，离开他，楚天羽才会自由。雪月一心渴求的，现在要送给他爱的那个人。

　　楚天羽，我要成为没有你，也可以活得好好的人。

　　我要给你自由，放你自由，让你不再被我所牵连，不再为我忧心。

　　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即使不能帮你，也能还给你自由，送你离开。

　　墨白和楚天羽同样是用剑，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半晌不见高下。所有的弓弩手全都移到了院子中。

　　屋子里除了打斗的二人，只有萧萧和雪月。这时候，墨白的一个手下见主子迟迟也未能的手，便起了巴结的心思，趁着楚天羽不注意，绕到了他的身后。刚才在院子里对付柳太傅的佣兵用光了箭，他灵机一动，举起一根粗壮的柴火棍，就要向楚天羽砸去！

　　楚天羽背对着那个人，只有雪月看得清楚。他一口咬下去，迫使萧萧松开他的手，扑向眼前的那个人，拼命护住他。

　　后脑被砸中，雪月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是楚天羽一遍遍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雪月，雪月……

　　是啊，楚天羽没事，真好……

　　这是，他最后一次，抱住这个人。

　　雪月的受伤，令屋中的打斗瞬间静止。

　　那个巴结的手下，被楚天羽一剑刺中的喉咙，死了。

　　楚天羽愣神地看着他拖住雪月后脑的手，血滚滚不断地流了出来，他从未如此害怕。

　　“雪月！”

　　萧萧也愣住了，不顾被雪月咬伤的手臂，冲上前去，撕裂了衬裙，捂住雪月的后脑止血。

　　“我，我去找陆爷爷，他，他，要救雪月，救雪月……”

　　萧萧已经错乱，冲向门外。

　　门外墨白的手下正和柳太傅派来的佣兵打得不可开交，她孤身冲入其中，一个佣兵持剑就要向她劈来！

　　墨白及时阻拦，拉着慌乱的萧萧上了马厩中的小红，一剑斩断了绳索，向不远处的陆老头茅屋奔去。

　　他其实恨不能雪月死掉，但是他不想看萧萧为了雪月伤心。

　　萧萧来找他救雪月，他其实是不甘愿的。若是不牵连到楚天羽，他糊弄过去也就是了。

　　陆老头重病，萧萧不放心他便没有告诉他雪月失踪，只是连夜将陆逸之送回了城郊的茅屋，说她和雪月收拾了以后再去找他。那里有陆逸之熟悉的药材，可怜的老头还不知道自己的外孙已经奄奄一息。

　　“雪月……你不能死……”

　　楚天羽紧紧地抱着逐渐冰冷的身子，就好像他那日从火场里将他挖出来一样，冰冷的手，惨白的脸。

　　是啊，只要再他身边，总是会让雪月受伤，一次，又一次。

　　得救了，他就忘了害怕，渴求雪月。被自己所伤，被有心人利用伤害，他究竟想带给雪月什么？难道就是一次次伤害，一次次害雪月性命之忧？

　　“雪月，你说得对，我因该离开你。”

　　他害怕了，怕雪月死去。

　　如果留在他身边是这么危险的事，会让雪月一次次受伤，那么他情愿雪月离开，跟着陆老头和王丫头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雪月，我曾以为我什么也不怕。

　　但是我现在怕了，想到你会因我而死，我怕得不行，手抖得连剑也握不住。

　　我送你离开，你要好好活着。

　　白天的争斗，血染遍地，墨白的人和柳太傅的佣兵两败俱伤。佣兵发现他们要杀的那个白衣男子凭空消失，便不再继续纠缠，撤离了。墨白被清醒过来后的王萧萧打了一巴掌，赶走后，遥远的郊外又恢复了宁静。

　　“乖孙儿，你怎么又伤成这样！”陆逸之急得老泪纵横，他此生背着神医的名号活着近百年，碰到两个令他绝望的病人，一个是他女人，一个是他这外孙。

　　“姥爷便是神医，你也不能如此不爱惜自己！咳咳咳……”陆老头摇了摇头，刚看到雪月满脸血的时候，险些晕过去。他已经换了第三盆水，缝合了雪月脑后的伤口，仍然没有擦净雪月脸上，青丝上的血，白衣已经斑驳，染上了血的粉红色。

　　楚天羽立在远处门边，手紧握着剑柄，紧张得心跳仍然没有恢复。

　　“楚天羽，你行行好，放过他吧！”

　　陆老头跪倒在地，朝楚天羽磕头。

　　“陆老爷子，您别这样，是我不好……我知道，我知道……我会离开他……”

　　楚天羽单膝跪地，托起来泪流满面的白眉老人。

　　望着楚天羽通红的眼睛，陆逸之摇了摇头，苦笑着两行热泪滑落褶皱的脸颊：“雪月这次伤到了头，就算不是痴傻，也怕是不记得我们了。我这一个月整日希望他能忘记你，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会……怎么会……你不是神医吗？”楚天羽难以置信地看着沉睡如婴儿的雪月，他爱的那个机灵聪慧又有些胆小的男子，会变成傻子？

　　我不认识他，不过一个傻子。

　　“哈哈哈……”

　　楚天羽只觉得荒唐，仰头哭笑不得。他在大婚之日说的话，没想到会如此应验？

　　他会忘记自己，这一段荒唐情缘落幕后，只剩下自己一人。

　　踉跄地起身，走到雪月身边，握着纤细冰冷的手，喃喃地在他耳边唤他：“雪月，雪月……你是聪明的，不能因为我变傻，你忘了我，嗯？忘了我……”

　　“你会离开他吗？你只要还记得他，怎么可能离得开！？”

　　王萧萧搀扶起痛苦不止的陆逸之坐在椅子上，质问楚天羽道。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雪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轻轻地在雪月耳边呢喃，垂下眼，俯身轻轻在他额头烙上一个吻。楚天羽转身，来到陆逸之身前，双膝跪地，拉着老人满是老茧的手：

　　“您是雪月的姥爷，我知道您能施针让人遗忘，你让我忘记雪月吧！如果我还记得他，说不定哪一天会忍不住去找他！今天他对我说，他想和你们离开过安安稳稳的生活，你们带他离开吧！”

　　“柳太傅一心要利用雪月，你们带着他离开都城，走得远远的，再让他被人利用，也别让他遇见我……”

　　“他遇见我是他的劫，我连累他至此，这孽缘也该断了……”

　　“我只愿，从未见过他，从未爱过他，从未伤过他。”

　　雪月，忘记我，我也会忘记你。我们，再也不要相见罢。

　　没有我的陪伴，如此，我终于可以给你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