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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是个恋尸癖么?"
“噗嗤”正在休息间喝咖啡的琼一口水全喷在突然站他面前口吐惊人之言的上司脸上。“对……对不起……莫滕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你……”
阴沉着脸,呃,或许现在该说是脸上下着雨的莫滕先生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咖啡,皱着眉头说:达尔先生,如果你不是恋尸癖,那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还不下手解剖八号冰尸。”
“我……”琼语塞,他试图辩解,但是立刻被莫滕先生打断。
“我不管您是什么理由,但是我希望您能马上着手开始准备,八号是我们研究所近年来最大的发现,虽然作为发现者您有第一手研究的权利,但作为研究所的负责人我必须提醒您,如果您不动手进行解剖研究的话,那么我们将另聘高明,当然,我们不会忘记在发现者的名单上写下您的名字。总之——不管是作为本研究所的负责人还是作为一个考古界的前辈,我都必须提醒您:请不要将您的私人嗜好或者其他什么阴暗想法带入神圣的研究所!”
被上司一连串严厉训斥说得莫名其妙哑口无言的琼只能默默的看着莫滕先生最后摔下一句:"今晚我就要看到解剖研究开始,要不你来,要不我请别人来。你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做准备。"
叹了口气,琼认命的回到办公室,桌上乱七八糟的堆着一大堆的资料,他心烦意乱的随便整理了一下,随手拿起一张照片。照片里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穿得像个爱斯基摩人笑得像个傻子。没错,傻子,笨蛋新人,大家都这么说,所以考察分组的时候他被分到了最不可能有发现的那一组,结果呢……琼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结果就是他这个菜鸟拍完这张照片过后半个小时,阴差阳错的掉到了一个冰隙里,在冰壁中发现了一具古尸。
这种二流好莱坞探险片爱好的桥段发生在他身上简直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他在大学里听教授说得最多的就是:学考古,最重要的是耐得住寂寞,尤其是户外考古,你不能指望一铲子下去就是一个皇陵,你要从浩如烟海的资料和传言中去追寻一个可能的地点,然后做好挖掘数十年也徒劳无功两手空空的准备。他知道同事们在背后都怎么说的:那小子运气真好,其实他什么都不懂,又不甘心给别人做研究,所以仗着自己是第一发现人的身份拖着解剖实验,自己做不了也不让别人做。现在传言更奇怪了:恋尸癖。他想了想莫滕先生看着他那厌恶的眼神和表情,又叹了口气。
抱着一大堆资料,琼推开九楼实验室的门,这里就是储存被命名为八号冰尸的地方。冰冷、阴暗、说不出的鬼气森森。冰尸就躺在手术台上,用最先进的仪器保持着和冰隙里一样的温度和湿度。
琼走上前,他要确认下晚上的解剖试验该准备和注意那些地方。
白人男性,二十七八岁左右,身高187……琼看了两眼资料,这些数字他熟到闭眼都能背出来,但是直接面对这具尸体和面对这些数字是两回事。
这是一具如字面意义上所言保存完好的尸体,完好得不带一点腐烂的迹象,除开皮肤苍白冰冷,没有呼吸,他就好像只是睡着了般安静。这是一个美男子,白金色柔软的长发,形状优美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琼几乎可以想象四百年前当这样一个美男子还拥有呼吸的时候能如何在一笑一颦间让周围的女性沉迷。
“先生,你是一个恋尸癖么?”琼又想起莫滕先生那种充满讽刺和不耐烦的声音。他用力的甩甩脑袋,“当然,我不是。”他在心里大声的回答。
然而……他搬过张椅子,坐在尸体前继续他的思考:这曾经是一个多么年轻而美好的生命啊,他记得他掉下冰隙时见到他的样子,穿着四百年前格陵公国贵族的礼服,安静的躺在巨大的冰层中,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上面放着一小束山毛榉。现在他的衣服被脱下来做研究了,身上盖着的是只是一块白布。山毛榉消失了,所有人都说没有看到过什么山毛榉,大家都认为那不过是他那可笑的浪漫主义情节作祟导致的幻觉,但他确认那定然是存在过的——大约是振动或者搬运让已经脆弱的树叶消失了而已。
当然,他不能否认他有着可笑的浪漫主义情结,这就是他一直没有下手解剖的真正原因,这尸体保存得太好,太真实,仿佛随时会复活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和他相隔了四百年的距离。抛开这四百年的时光他和他年纪差不多,然而生命却被迫永远在某一刻。他的死因应该是一颗射穿他心脏的子弹,那是他身上唯一可见的伤口——X光也说明了这颗子弹还停留在他心脏——奇怪的是伤口周围并没有被火药灼烧的痕迹。
他曾经怎样活过?又为何在如此年轻的年纪死去?为什么会孤零零的被埋藏在冰山中?山毛榉代表着什么?某一种未知的葬礼习俗?还是某个属于私人的祭奠?他的衣着显示他应该是一名贵族,但是为什么他没有陪葬品,甚至连棺木也没有?琼觉得这冰尸是一个迷,让他忍不住去幻想关于这个四百年前的年轻人的一切,他的爱憎,他的欢喜与忧伤,他的生活,以及他的死亡,这一切让他着迷。他想这才是考古让他着迷的所在:关于泯灭于尘埃中的某一个个普通人的故事。这些故事才是组成我们这个历史长河的最重要的部分,然而却被历史所淹没。
琼没法去想象自己将这和他一样年纪的年轻人放在解剖台上,划开他的肚子,把他的内脏都挖出来,然后分门别类的装在福尔马林的玻璃罐子里的情景。
琼一直在胡思乱想,直到电话铃声把他惊醒,他瞥了一眼墙上的钟,不可思议的揉揉眼睛,墙上的时钟始终笔直的指向6点,他跳了起来,抓起实验室的电话,莫滕先生那明显抑制着怒火的声音传来:“达尔先生,您准备好了么?”
“我……还没……”琼看了一眼桌上那一大堆资料,“f**k”他低声咒骂自己,居然发呆到把正事忘记了。
“您说什么?”莫滕先生的声线提高了不好。“没什么,对不起,莫滕先生,请再给我一天,您知道,准备总是要花很多时间的……”琼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想起莫滕先生那一本正经问他是不是恋尸癖的样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很不该说的话。
“我知道了”莫滕先生的声音恢复了冷静:“请您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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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呆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莫滕先生的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嗡嗡的响个不停:达尔先生,您被解雇了。
我被解雇了。
他烦恼的抓着头发。
我被解雇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他能看清这房间的一切,书、研究资料、各种研究工具,一切的一切,他都那么熟悉,他是如此的热爱这份工作,但现在……
他被解雇了,得和这里说再见了。
该死,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就因为他不肯解剖一个可怜人的尸体!还要被安上一个莫名其妙的恋尸癖的罪名。
门外的走廊里有两个人边说话边走过去。“今天的试验是莫滕教授亲自主刀呢!”“好期待啊,八号就是那个狗屎运菜鸟新人发现的那具吧!据说防腐程度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呢。”
琼看了看桌上的电子钟,八点半。
从他被宣判扫地出门到现在还过去两个半小时不到。他突然觉得很愤怒,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准备好实验唯一能说明的问题就是在那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抛弃他了。
血轰的一样冲上琼的头顶,他简直气坏了。他是个菜鸟,他是个走狗屎运的新人,但这不代表他们能这么欺负他。他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向实验室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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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仁,记住这个时刻吧,我们将有幸解开一场震惊世界的奇迹!”莫滕先生高举着手术刀,一向平静的声音中微微带着激动的颤抖。
就如早就已经彩排好的一般,话音一落,边上的两个助手上前慢慢揭开盖在手术台上尸体身上的白布,伴随着的一阵压低声音的惊呼。作为研究所今年的重磅研究目标,很多人都只听说这个“八号冰尸”保存完好,但显然完好程度还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首先,我们通过X光发现八号应该是死于一颗子弹,让我们来看看里面那个‘小东西’吧。”手术刀闪着寒光,莫滕把刀按到尸体伤口附近。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实验室里一片寂静,但突然一声粗暴的撞门声打断了这种肃穆的气氛,一个人仿佛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
“住手!”闪着寒光的手术刀被人握住,莫滕先生抬起头,发现琼站在他的面前,用一种严肃而愤怒的表情盯着他,完全不像平常那种迷糊人畜无害的菜鸟样:“莫滕先生!我希望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莫滕觉得有点心虚,他的确一开始就没准备把这个项目交给这个笨蛋菜鸟,但是……他低头看着琼的手,正用力的握在锋利的手术刀上,也许他太小看这个年轻人了。
随着莫滕的眼神,琼低头,发现顺着手术刀有血滴答滴答的滴落到下方躺着的尸体胸口。突然间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几乎用甩的松开手术刀,随着他手的动作血甚至溅到尸体的唇上。
“啊……对不起……”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迷糊的菜鸟,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慌慌张张的抓着白布去擦拭八号上的血迹。但是很快之前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呆住了的助手一边一个抓着他丢出了实验室。
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的琼就这么被关在了门外,手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痛得快哭出来了,但是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满,他果然做什么都一团糟,靠着墙坐下用力握住手希望能止血的琼清楚的听到里面莫滕先生的声音传出来:“我们继续…………看那……这肌肤居然还有弹性……看看这个切面……各位同仁们……这的确是一个奇迹啊……”
——他们还是把他切开了——琼很抱歉的想,如果我没有发现他,他现在还会安静的躺在冰层中而不是在这里被人切开来……
“噢……看那……就是这个小玩意……让我们来看看……似乎是颗银子弹?……来,让我们把这个小东西拿出来……好……”
突然一片黑暗,走廊上的灯熄灭了,琼有点不确定靠着墙站起来,隐约实验室里面有几声闷响和惊呼。突然在黑暗中他觉得实验室的门开了,一阵风吹来,他似乎觉得自己撞上了什么,一阵刺痛之后,他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