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百乐门之夜（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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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乐门的建筑是很有特色的。建筑共三层。底层为厨房和店面。二层为舞池和宴会厅，三楼为旅馆。顶层装有一个巨大的圆筒形玻璃钢塔，当舞客准备离场时，可以由服务生在塔上打出客人的汽车牌号或其他代号，车夫可以从远处看到，而将汽车开到舞厅门口。因为请的建筑师杨锡镠颇受西方建筑学的影响，再加上上海国际化大都市的身份地位，百乐门的建筑风格总体上是欧洲式的。但是在主体建筑的后方偏偏劈出块空地弄了个不小的花园，花园里的亭台楼阁却清一色为中式风格，使得在一般人眼中这个“东方第一乐府”在整体上竟有几分不伦不类，但是真正去细细品味却还能感受到一洋一中的相得益彰。这就是设计师的匠心独运呀！
云锦绕过花栏，跑到侧门。这里没有太多的屋檐避雨，只有围墙边一排短短的檐子可以勉强顶一下。云锦有些后悔的缩着身子，透过大雨看到有人从侧门走了出来。
程子云随着钱老板走上二楼的宴会厅。
他是个细心的人，也许是军人的天性，他总是习惯于留心周围细小的事物，尤其是观察地形。百乐门确实是下了大功夫的：舞池地板用汽车钢板支托，跳舞时会产生晃动的感觉；大舞池周围有可以随意分割的小舞池，既可供人习舞，也可供人幽会；室内还装有冷暖空调，陈设豪华……看来顾联承这七十万两白银没有白花。
程子云和钱老板刚上了二楼，就有衣着考究的小厮领路，上了错层的楼梯不用穿过人员混杂的舞池就可直接到达宴会厅东边的包房。程子云默默地低着头打量着舞池中形形色色的男女，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
“程师长，哦不，程军长了，好久不见啦……”百乐门的老板顾联承迎门而立，似乎就是在等他们的到来。
程子云看到大上海鼎鼎大名的富翁今晚也出现，心里的兴奋感又深一层。看来演好今晚这出戏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怪不得蒋公在他临行前再三交代不容出错。
“顾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子云已经有好几年没来上海了，记得上回来时这里还是‘大华饭店’呢，今天顾先生的百乐门可真是让子云大吃一惊呀！”程子云摘下军帽脱掉白手套，随手递给了身边的小厮，“顾老板的钱可没白花。”
“哪里哪里，生意人嘛！都是不求最好只图更好的。”顾联承和他象征性的握了握手，又引他和钱老板进了包房。包房里的布置倒是淡雅，传统红木的摆设，淡绿花的窗帘，墙壁的四周还挂上了以“梅、兰、松”这岁寒三友为主题的工笔画作。
程子云大眼扫了一下席上的人，大多是西装革履或者长衫翩翩，倒是其中一位穿军装的男人看起来格外扎眼。
钱老板善于察言观色，他瞧出程子云似乎对那位穿军装的先生更加注意，便笑嘻嘻的介绍开来：“哦，这是徐州警备处的李为民师长，这次也是来上海做客。”
“幸会幸会——”程子云礼节性的和李为民互敬了军礼，彼此寒暄了两句。
“程贤弟！”钱老板正在一一为他介绍，突然坐在东边的一个男人按耐不住自己的喜悦，离座跑了过来，“你小子还能认出哥哥吗？”
“哥哥？……”程子云迟疑的看着男人，他中等身材略显发福，可是一双鹰眼显得异常锐利，这种眼神只有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好手才能练得，“杨大哥？真的是你呀！”程子云在脑中快速的翻阅着自己那本“人名册”，突然反应过来此人便是自己在大革命时期的上司，也是自己唯一的拜把兄弟杨昆仑。
“那可不是，好小子几年不见可是越来越有军人的样儿了，”杨昆仑颇为赞许的拍着程子云的肩膀，“我当是谁今天要来把我这个闲人也叫了出来，没想到是你小子！”
程子云也没说什么，本来意外的心情突然又平静了下来，他意识到了这些上海大亨们的智慧和手段，没想到能把自己的底细打探的一清二楚，甚至挖出了几年前自己的结拜大哥。这杨昆仑自从四一二事变后就主动提出退伍，一直在上海居住。他当兵时也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搬来上海时更没人会特加注意，若不是程子云的到来，他根本没机会接触到上海滩的上层社会。不过，杨昆仑这个人也算是比较安贫乐道，日子过得拮据但并没有什么妄想，这点程子云非常了解。当年红红火火的北伐战争若不是□□、汪精卫从中作梗，现在国家也不会成这个局面。杨昆仑没有太多的墨水，和许多军人一样只知道岳飞“精忠报国”的典故，他们这类人大多出身贫寒，又赶上孙中山的新思想影响，一心想通过革命来挽救国家，实现自己儿时的梦想，也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正当革命以迅猛之势席卷全国时，突然因内部的不合而夭折了。这不仅是断送了国家的前途，也是毁了一代人的理想。
“你小子平日里斯斯文文，没想到官升的这么快，听说前些日子里的蒋冯之战里你表现的不错，很受委员长的重视呢，真是有出息呀！”
“杨大哥怎么能这么说，当年我还不是你栽培的。再说，这委员长只是随口提提并没有真的升我，大家都这样称我为‘军长’，到时候不成岂不是让子云成了笑话？何况这几年国家比较混乱，师长军长的到处都是，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些地方军阀，手中不过万把人，也自封为上将。大家真是抬举我程某人了。”程子云谦虚的说着，眼神却异常明亮，他在小心翼翼的洞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当然只有一个人他是永远都摸不透。
“程军长谦虚了，”钱老板在一旁也打着边鼓，“您可是国家的栋梁，军队里的中间砥柱，升官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是啊是啊。”在座的各位都随声附和到。
“秀云，来见见子云。”杨昆仑突然话锋一转，转过身招呼一个女子过来，“这是你嫂子蒋秀云。”
“嫂子？”程子云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只有二十来岁的蒋秀云。蒋秀云倒是落落大方的走过来，伸出手：“老听昆仑念叨着子云贤弟，今日终于见到了。”
“我和秀云去年才结的婚，原来的那个已经不在了。”杨昆仑有些低落的解释着。
“杨夫人可是咱们上海新女性的代表，为国家出了不少力呀！”钱老板滑头的圆着场，“杨夫人一直跟着孙夫人在妇联里工作，为咱们前方的战士们跑军需跑药材，在上海市的贫困子女受教育问题上也是一直竭心竭力。”
“看钱老板说的，我只是在孙夫人身边打打下手而已，关键还是在座的各位慷慨解囊，帮助了国家。”蒋秀云恬静的回笑着，优雅的谈吐显示出不俗的交际能力。
“原来如此，那我还要替前线的弟兄们好好谢谢嫂子了。”程子云善于识人，看得出这个蒋秀云大有来头，只是一时间没有调查来不及摸清对方的底细。军人多疑的天性使得他感觉到这个新任“嫂子”不会那么简单。
“哦，这是杜竟良先生，你们在火车站时已经见过一面了吧。”钱老板引他走到杜竟良的面前，杜竟良站起身双方颇有深意的对视了一下，在座的其他商人都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奥妙。胜利的自信在杜竟良和程子云眼中都是一闪而过，只不过这点其他人是察觉不到的。
他们两个人都是喜形不于色的阴谋家，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流露出心照不宣的默契？只是，其他商人并没有深思，他们太过在意程子云带来的信息，这和他们以后的利益息息相关。一片片愁云笼罩在包房上空。
寒暄过后，宴会算是真正开始。几杯酒下肚，几位道行尚浅的商人便开始不安，他们急于得知程子云的任务内容。其实谁不知道程子云此行是带了中央传达给上海商会的消息？刚刚停下的蒋冯之争已经让□□找到借口发了不少“财政任务”下来，可北方的局势并没有缓和之势，中央里要求□□下野的呼声一直没断过，上海商会在南京政府里也安插了不少人，怎会不知现在的形势？恐怕没多久新的中原大战又要开始了。
“程军长一向在中央里办事，此次来上海不知是为了什么关键的事情？”席上一个穿长衫的张姓商人先发了话，打破了这“其乐融融”的美好氛围。
“是啊，听说北方的局势不怎么好，不知会不会再打起来？”其他人也开始七嘴八舌的参加进来。
程子云倒是面子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涟漪，依旧一副无关紧要的笑容挂在嘴边。他手里把玩着一个水晶高脚杯，水晶杯子在亮蓝色灯管的照射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芒，程子云硬朗的面部线条就在这种光芒下显得格外深沉和夺目。
“倒也没什么，主要是我很久没来上海，算是来度个假，放松一下，顺便办些小事。不过临行前委员长料到热情的上海商会的朋友们会为我设宴洗尘，也想到最近报纸上总是在说北方的局势会对大家产生一些或多或少的不安。其实大家不必那么紧张，从1840年开始中国的战争哪年消停过，可是大家还是要照常过日子做生意，”程子云轻轻的品了口杯中的红酒，放下杯子直视每个人的眼睛，浓重的双眸好似冬天弥漫天际的大雾，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学良易帜以后国家也算是结束了早前的军阀割据，实现了统一，现在正是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刻，这几十年的战乱弄得咱们是千疮百孔，我是个军人不懂什么为商之道，但是也知道在座的都是咱们国家的经济支柱，也一直希望为国家做些什么，其实你们已经做了很多了，现在这种转折期正是大家实业救国，为国家做贡献的大好时机。”
“委员长深知大家的爱国心，也深知大家对国家有多大的用处，所以他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中央，支持政府的工作，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北方的局势只是一时的，成不了什么气候，大家要放一百个心。”
“可是听说最近委员长的位子也不大好坐，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白崇禧有联手之势，连东北的张学良也不太……”
钱老板有些坐不住的议论开来，显然程子云带来的东西和前面几个特派员带来的没有什么区别。现在人人都知道国民党内部反蒋呼声越来越高，这不同于前面几次，按报纸上的分析看只要冯、阎、李、白团结一致，这□□恐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上海的大财阀大商人们有一个共同的本领就是“见风使舵”。他们为了求得自己的发展不得不仰仗有实权的军人们。这几年一直是跟着□□，□□没少给他们优待也没少从他们那里索取，万一他倒台了，这些商人们又要寻求新的保障。最令人头疼的是，这□□和冯玉祥是分分和和没个准儿，令人琢磨不透的局势能不让他们个个提心吊胆的吗？
程子云笑了笑，略带深意，他直起身子，与生俱来的气质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位。
“各位先生大都是南方人，可能不知道我们北平的茶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流传了也有近百年——‘莫谈国事’。话我已经为各位带到，各位先不要急着猜测局势，还是好好静下心来想一想程某刚才的那番话吧。”
程子云话音刚落，钱老板的脸色就骤然变幻，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在场的其他人也是噤若寒蝉，席上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杜竟良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有些懒洋洋的掏出怀里的金怀表看了一眼，身边立刻有侍从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他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自在品酒的程子云，两人不漏声色的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杜竟良站了起来，身上的黑色西装使他看起来英姿勃发却也少不了一些风流倜傥，他端起酒杯冲在座的各位笑了笑，有意缓和了气氛：“来，今天是为程军长接风洗尘的，要高兴些。程军长刚才还没轮到我向你敬酒呢，今天的酒可是顾老板的私藏，很难得的，可千万别因为些小事扫了兴致。”杜竟良一口喝掉手中的红酒，又把杯子倒过来扣在红木餐桌上。
“诶，杜先生的美意程某心领了，只是这么好的酒要都像您这般大口吞下可就没有味道了。”程子云也站起身喝完了杯中酒，其他人一看杜竟良有意缓和气氛便也纷纷陪笑，喝了起来。
“其实竟良也是有些原因的，这几天我义父的身体不大好，帮中事务都是竟良暂时打理，刚才属下来报说是码头上出了些小小的纷争，我不得不去看一看，那就要先告辞了，真是对不起各位。”
“哦，帮中有事呀，那杜老弟可是要赶紧去看看呀……”刚才被程子云弄得下不来台的钱老板也是个聪明人，借着杜竟良的话锋就自找台阶下了下来。他笑呵呵的为自己和杜竟良圆场，其他人也看的明白。
“那我就先走了，程军长哪天得空竟良一定再摆酒席为程军长赔罪。”杜竟良接过小厮递来的大衣和帽子，俯身向屋里的人做了告别。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百乐门之夜（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