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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旅游之前,钱夕莱在房间收拾东西。
她的‘百宝箱’里放着各种各样的饰品,其中有一条项链。
坠子是个水晶形状,打开里面能放一张照片,钱夕莱将自己和陈海的大头贴拿出来撕碎扔掉后,换上了和妈妈的合照。
这张照片里的自己是还在上小学的时候。
原来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跟妈妈合过影了。
她拿着项链给钱琬珍看,钱琬珍笑着说:“什么时候买的?”
“……就前几天。”
前几天,她为了买这条价值两百元的项链,跟钱琬珍发生了争吵,最终还是钱琬珍妥协。
“原来买这个是为了放和我照片呀,”她微笑着摩挲照片上钱夕莱的脸,“那怎么只告诉我要买项链,我还在想学校哪里会让你们戴项链呢。”
钱夕莱问:“如果你早知道,这是……放我和你照片的,就会让我买?”
“还以为你又想买那些没用的卡片,你爱妈妈,妈妈很开心。”
钱夕莱垂眸,攥着手机说:“我们再拍几张合照吧。”
只够容纳一张床,一个简洁衣柜的方寸之地,钱夕莱和妈妈举着手机拍了无数张合照。
在视频软件里找出各种喜欢的滤镜,这是多年以来,母女俩难得和平共处的悠闲时光。
钱琬珍总会被偏红色很重的特效,一张脸仿佛涂了层大白,白的像个假人。
一遇到这种,她的笑容就特别开朗,嘴角的弧度更大。
就这么一瞬间,钱夕莱忽然明白,妈妈并不是有多爱这个特效,而是这个特效夸张到能磨平她脸上的皱纹和暗斑。
遮住了,就年轻了。
她被妈妈搂在怀里,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缓声说:“你小的时候啊,两个耳朵后面的头发淡,远远地看过去就像燕子的翅膀。老一辈的人总说这样的孩子难养活,脾气不好又任性。”
说着就去摸她耳后的头发,又笑:“老话说得真没错。”
钱夕莱埋在她怀里:“现在不会了,以后我会好好学习,不让你操心的。”
“可是医生说,抑郁症不是那么好康复的。”
后来,钱琬珍又和医生聊了很久。
抑郁症通常病发在看上去很阳光快乐的人身上。
某天当你得知这个人突然自杀离世的时候,都会感慨一句:怎么会抑郁呢?他看上去很快乐啊!
钱琬珍曾经目睹过女儿上体育课时的模样,几个小姑娘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每周二、周四周五,你都有一节体育课,我经常在对面看着你,笑得那么开心,”停顿一下,她叹气,“是不是因为我呢?”
“怎么会!”钱夕莱抬头,“不是因为你。”
她迅速找到理由:“是因为我处了个对象啊,他对我又不好,再加上李丽那群人……我郁闷的点都在这里,不是因为你。”
“真的吗?”钱琬珍不自信地确认,“这些年家里只有我们两个,我给不了你富裕的生活,是不是看别人有吃有喝的,所以你每天在家里才会气不顺?”
“我……这段时间,大概是我的叛逆期吧,现在叛逆期过了。”
说到这,钱琬珍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对对对……叛逆期,你们现在的孩子都有叛逆期,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脸上覆盖的消极情绪淡了很多,随即又语重心长地说:
“既然对你不好,就不要跟他在一起了,好好学习,等上了大学就会遇见更好的人。千万不要重复妈妈的路,嫁给你爸那样的人,喝了一辈子,赌了一辈子,死了还欠了那么多的债,连累了你。”
“放心吧,我已经和他一刀两断了。考上大学之前也不会再处对象。”
这一晚上,钱夕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用指腹划过墙壁上的明星贴纸,轻轻摩挲枕了多年,被妈妈洗到褪色的布偶。
躺在上面,依稀好像自己就属于这里。
夜半时分,她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房门马上被敲响:“莱莱,你怎么了?”
“莱莱,是你喊的吗?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你进我的房间总是不敲门?】
——【我不管什么理由,如果你想进我的房间,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敲门,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钱夕莱下了床打开门:“门没锁。”
灯一开,钱夕莱闭上眼睛,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她额头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钱夕莱说,“做噩梦了。”
“什么梦?”
钱夕莱咽了下口水。
她把梦见第三次穿越以失败告终,她再也无法看见妈妈这件事极力忘到脑后,却依然心有余悸地攥住被子:“我梦见,被人从瀑布上推了下来。”
“瀑布?”
“就是电视里演的那种,很高的山崖,水流很急,从最高的地方留下来,当时我就站在河水里面,有人叫我回头看一眼,然后用力推了我一把。”
“是谁推了你?是不是被警察抓住那个人,梁,梁远山?”
钱夕莱说:“大概是他吧。”
钱琬珍问:“是因为他被抓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你知道我哥是谁吗?你们敢抓我!】
“别被那些小混混吓到。”钱琬珍轻拍她的背时,钱夕莱打了个冷颤。
这才发现,原来睡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脱离温暖的被窝,再次触碰就变得冰冷。
钱夕莱洗了个澡,出来时看见妈妈的身影从厨房玻璃透过,走近一看,食材都已经摆放在桌上。
“帮我把冬瓜的皮切了。”
“好。”钱夕莱拿着刀,切下一层完美的薄皮。
“怎么这么晚煲汤?”
“煲一晚上才入味。”
钱夕莱余光瞥见她正把葱姜蒜和各种调料一一摆好,然后转身捕捉到她的目光。
“切完了?那过来,妈妈教你这些调料怎么放,有先后顺序的。”
钱夕莱:“还没有切完。”
她低头,掖在耳后的头发掉落遮住半张脸。
按着冬瓜的手轻颤,她晃了晃,心跳却无法掩盖。
禁锢在内心深处的冲动呼之欲出,钱夕莱咬紧牙关,加快切菜的速度。
指尖突然一痛,她尖叫一声,扔下菜刀。
钱琬珍马上走过来,握着她的手带她来到水龙头下:“怎么切到手了,快快,找个创可贴贴上。”
当创可贴拿过来时,钱夕莱手指一缩:“我要那个卡通的,之前在网上买的!”
钱琬珍一皱眉,终于在抽屉深处的角落里找到已经落了灰的卡通创可贴。
“也不知道你买这个上面有没有黄药水,管不管用,别是不卫生的东西,再感染就不好了。”
钱夕莱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好看就行。”
钱琬珍笑了声:“都多大了,还跟个小孩似的,冬瓜那么大一块你都能切到手。”
她盯着妈妈的身影,看她先装了半砂锅的水,打开火之后才开始处理残局。
“有几个切得还挺好,还有几个皮切得那么大,你看,无论什么工作都是越做越好,越做越出色。”
她对着桌上摆好的调料叹了口气,按照先后顺序扔进锅里,不多时冬瓜玉米排骨汤的香味就传到鼻间。
钱琬珍走出来:“还捂着呢,小小伤口而已,看看我的手。”
粗糙的十指伸到钱夕莱面前,指尖盘踞着龟裂的纹路,因为时间久远已经变成黑色。
书本里通常用这些细节来表示父母的艰辛,诸如此类还有鬓角的白发,爬上眼尾的纹路……通常阅读理解时希望学生答出父爱如山、母爱似海这样的标准答案。
但在这一刻,钱夕莱并不认为这些龟裂纹路值得歌颂。
她只觉得妈妈不该是这样的命运。
如果没有她,妈妈就少了个负担,也就不至于过得这样苦。
如果没有她,妈妈或许能过上擦完护手霜不用担心手会碰到水,亦或是碰到灰尘这种事。
如果……
不幸的是,没有如果。
好在,还有件幸运的事,她是来解救妈妈的。
“我帮你做汤。”她主动提出。
“已经在煮了呀。”
“搅和搅和。”
说着,她就走到厨房,刚拿起汤匙,手腕下压碰到了砂锅边缘。
锅盖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钱夕莱哭出了声。
再次被带到洗碗池边缘,冰凉的水冲刷着明显变红的肌肤,但无济于事,晶莹剔透的水泡还是浮现出来。
“用针挑开?”
钱夕莱哭着摇头:“疼!”
客厅里除了她吸鼻子的声音,只剩下一台老旧时钟滴滴答答地转。
未几,钱夕莱率先打破平静:“妈妈我想吃雪糕。”
钱琬珍沉默地走向冰箱,拿出一支雪糕放在她面前,叹了句:“连搅和锅都能被烫哭,以后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呀!”
钱夕莱好像已经忘了疼痛似的,拆开袋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你答应我要再陪我五十年的啊,五十年呢,怎么也学会了。”
咽下后又补充:“对了,我那件黄色的裙子破了,腋下的位置好像是,后背拉链也有点顿,你帮我补一下换个拉链,等过几天旅游我要穿!”
冰冷从舌尖蔓延到胃部,钱夕莱指尖泛着凉意,看妈妈找出一副老花镜戴上,严谨地帮她补裙子。
上帝啊,究竟什么时候能发明出时间停止的机器,她想把这一刻定格到永远。
然而时间永远不会停止,人类的潜能也是无限的。
被藏在学校附近小巷里的钱夕莱,经过不懈的努力,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被钉死的窗户。
用指甲一点一点抠下了一块木板,得以窥见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