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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我的鱼儿 ...

  •   浔东与周楠一样,在为一个失去的人流浪。他去寻找潭钚所留下的痕迹,他遇到了很多接触潭钚的人——都是信奉她的信徒,他们口中的潭钚跟浔东所了解的她很不一样,他们说她是个纯纯的大好人,是个不会拒绝人的孩子,是个将磨难化成自我磨光的勇士,当浔东告诉他们潭钚已经远去了,他们所展现的对她的悲伤才跟他一样。潭钚是个不亚于凡图的小可怜,她没有真正交心的朋友或是着家人,跟她接触她的人要么是尽然以自我为中心美化她的信徒,要么是唐吉坷德号执行任务的那一批人,她是完完全全被阿帕族这一层身份框住了。

      在追寻潭钚的道路上,浔东也在联系周楠,但他已经被周楠忘记了,他的电话线连不上周楠的耳。四五个月过去,浔东来到湘伊堂的镜子屋解闷完往外走,出乎预料地见到了周楠。

      浔东说不好周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像个无知无思小王子,又像个无欲求的老大爷。周楠没有看到浔东,他穿着打包批发来的长袖唐装,上下身都有一枚枸杞的标志。坐在在一块被磨圆的石头上,半敛着双眼,一边为招徕顾客拉着二胡,为装饰成阴曹地府的清河堂中药铺子揽客,一边吸着一根烟斗。浔东在周楠更换的左眼上停了停视线,心头痛苦的一梗。周楠身边是个摇头晃脑弹舌的小学徒,小学徒很快乐,圆圆的脸蛋透着层愉悦的红晕。

      “不是,我的哥,你混得真不错啊!”浔东甩着棒棒糖,吃惊不已地凑到周楠跟前。
      周楠停下对两根弦的折磨,仰头与狂嗦巨无霸棒棒糖的浔东对视。

      “他失忆了。”学徒羞涩地后撤几步,捂住眼睛说。
      “乖乖,你为啥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浔东纳闷地问小学徒。
      小学徒替周楠回答了一次,周楠也替小学徒回答:“对视是不带情欲的接吻。”

      “嘿嘿,是的,”小学徒乐不可支地说。他目前沉迷于西方的一些东西,今天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周楠上述的那句话。小学徒当然不是坠入爱河了,而是他又有了新的装修想法,他认为阴曹地府也带不动中药铺子,准备再换个装饰,这次就搞神曲的九层地狱。目前张大夫去了遥远的北地政权出差,清河堂是小学徒当家做主,他特别想大搞一场。

      “记得我吗?”浔东把棒棒糖换成劣质的香烟问。
      “记得。”周楠抽了下烟斗,把二胡递给小学徒拉,他说,“浔东。你曾称原笙为该死的尖叫先生。”
      “亲爱的,我可比原笙早认识你。”
      “抱歉。我只记得原笙,以及原笙的一些衍生物。”
      “你记得我,是因为你记得原笙?你只记得原笙了。你也记得你爱原笙,记得你杀了你爱的原笙。”

      “是的。”周楠吞云吐雾,面无表情答道。
      小学徒多才多艺,二胡拉得水平高朝,能让听者在白日就有堕入地狱之感。
      周楠有感而发,继续道,“我记得他说他最害怕失去我,他会哭的痛不欲生。他说他永远比我怕冷,比我还怕失去记忆,他说,他是为了我才存在。我懂了,我想再来一次,想为他存在一次,我想他记得最深的不是我对他的伤害。”

      浔东对周楠说:“你忘记了一件事,原笙并不爱你。”
      “要是如你所说的就好了,可我满脑子记的都是他爱我。”周楠难受的想掐人,便起身掐拉得嗨了的小学徒。
      小学徒被掐得鼻青脸肿,仍然能够绽放灿烂的笑容,说:“您要是想让我停止演奏,不需要如此暴力。”

      “我一直劝你们相信他是人,可我根本都没相信他是人。”周楠一个劲儿地对浔东说,似是要把他这几个月憋的话语都倾诉出来,“不,是不是人根本没那么重要。我还是老样子,贪婪的跟猪母狼马峰的合体似的,什么都想捞到手里,对待原笙也是,什么都想安在他的头上。绝望的憧憬到一定程度,我不止祈求上帝,我连一个碗、一个球、连手上的一个伤疤,甚至连阿德教皇,我都献上祈求。”

      “浔东——我的原笙的影子,原谅我这么称呼你。我生活的越久,我就会越忘记我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被忘记了也无所谓,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很难不伤害别人。”
      “你多久没说话了?”浔东问怪异的周楠。
      “见到你很亲近,我才说了这么多。”

      赶在小学徒被周楠掐掉新装的脖子前,浔东把周楠拉到怀里。
      “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了,我和你一样生活得够呛……”

      多亏了周楠,小学徒抚摸脖子,平摊在地上,对于九层地狱的见解更深厚了。

      周楠的住处在清河堂旁边,一间六平方米的劏房里。糊着白色墙纸,放着一张简便的行军床,低矮的天花板一盏跟岗哨一样显明的小灯,屋内最大的活物是周楠,第二大的活物是蟑螂集体大军。

      周楠正在养了一条怪里怪气的鱼儿,浔东一入内就看到了,他为周楠丰富多彩的崭新生活喝彩。
      “你真是变化大了,居然有闲情雅致养鱼了。怎么不多养几只?”
      “都是我拉二胡时,被人施舍的,前面一个人施舍了我一条鱼儿,在我即将眼睁睁看着鱼儿死亡时,又来了一个人,施舍了我一个鱼缸,我把鱼儿放在鱼缸中,雨也下了起来。上天要我养鱼。”

      “送你鱼和鱼缸的是什么人?”浔东踹倒堆垒的空酒瓶子说。
      周楠醉醺醺地说:“都是寻常的人。”
      “你自由过了头,连人都辨认不出来了。”
      “珍惜浪漫,珍惜生活,珍惜我所获得的一切。”周楠双手贴在鱼缸两侧,观察着被双手套住的悬浮的鱼儿。

      浔东起初认为周楠打算捞鱼招待他一顿,等了五分钟,他感到心灰意懒,明白周楠不是想吃鱼,而是被鱼儿吃了。
      浔东疲倦地自言自语:“你果然是对鱼爱得情深义重。”他走出拥挤的窄间,去排遣他重遇周楠的烦闷,去抽根烟,再去买个包子填饱空荡荡的肚子。

      这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孔雀雄鱼,色彩斑斓,搅和得水都染上了色一般。它轻盈地飘动着,什么都不追逐,完全放空大脑的呆样子。周楠只是借观赏鱼儿暂时躲开与浔东的交谈,没想到他看出花样来了,居然心中对这条鱼怀有了热爱,他还打算掏钱包,买几根水草让这条鱼快活快活。

      突然,在周楠逐渐从对鱼儿的沉浸中慢慢走出来的时候,他的额头突然冒出了个粉红色的痘痘。这颗痘痘相较于之前的那颗比较突出了许多,大约是一颗黄豆的大小,因为带着点酥酥麻麻的痒意,周楠感觉到了。

      他将手背覆在这颗痘痘上,手腕一抖,手背的皮肤轻轻一抹,竟把痘痘蹭掉了。这颗成熟饱满的痘痘,带着喜悦的光彩,在空中转了一圈,嗖的掉于鱼缸内,激起一圈圈的水花,追着孔雀鱼摇晃,直至黏在在孔雀鱼的腹部。
      周楠捂了捂脸颊,心内波澜不惊,静默地注视着那颗痘痘。他的眼中倒影水与鱼儿的影子,也倒影着怪物重现的身影。

      五六分钟之后,浔东啃着肉包子回来,敲门的手刚抬到半空中就放了下来。在浔东这个斜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周楠的面颊。周楠心思沉沉地抱着鱼缸,背部塌陷出一个不敢动的角度,而他正对着翻白肚皮的孔雀鱼泪流满面。他哭得表情很复杂,带着犹豫不决和淡淡的喜悦,他为之前的过错没错太多而开怀,也为今后或许会酿更多的错而担忧。
      “瞧吧,我的朋友,你又在为鱼哭泣了,我就说嘛,你还不承认。”

      浔东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他的指尖点点周的肩膀,视线从周楠被泪水沁满的脸颊扫过。鱼缸只剩下浅浅的一层水了,而周楠的裤子全被溢出来的鱼缸水打湿,孔雀鱼贴着浅浅的一层水,吃力地扑打着闪烁着莹蓝色光亮的长尾巴。

      “怎么搞的?”浔东纳闷地问,盯着鱼儿的视线不转,终于发现了古怪之处,那鱼猝然抖了抖,从鱼嘴里钻出来一把的漆黑触手,慢条斯理地向鱼尾环绕着,直至把整条鱼都上了漆黑的颜色。被触手缠绕过后的孔雀鱼迎来了生长的急速时刻,它加倍生长,浔东屏住呼吸的三四秒钟,它就已撑满了鱼缸。咔咔……鱼缸被这条胖鱼撑得龟裂了几条痕。

      浔东吓得往左后方一跳,舌头打着结道:“靠!你是被吓哭的吧!这是什么玩意!”
      “怪物。”周楠不再跟个木头桩子呆呆坐着,他的手伸到鱼缸口,抚摸着小鱼怪物湿滑的表皮。
      咔咔咔……鱼缸被撑破了,小鱼怪物被周楠抱着。浔东震悚地盯着看。小鱼怪物活泼极了,噗噗地吐了口唾沫,又在周楠的托举中变小,小到大约有周楠的巴掌大小,它长出了一颗圆溜溜的脑袋,简直是个小号丑人鱼玩偶,神态之中,特别有原笙的神韵。

      浔东抽搐着眼袋问:“我草,祂是祂的娃,还是祂啊,怎么长得这么像祂啊……”
      “是他,他不会不经过我的同意,私自要个孩子。”周楠端详着丑人鱼说。
      “你确定?你们俩都分开很久了,祂再婚与别的对象生个娃也不是不可能。”
      周楠说:“他叫原笙一号。”
      “果然,继父取的名字都很草率。”

      原笙一号不会说话,什么都不会,与一只傻猫似的,只会张大嘴巴吃吃喝喝,不会跑但会跳,跳动的姿态跟犀鸟之蠢笨跳跃恰似。
      周楠和浔东没有试很久,就找出来祂爱吃的是鱼,爱喝的是油。祂真单一,见一样爱一样,前辈子所经历的一切都会成为祂的挚爱。周楠真成原笙壶了,那原笙一号吃饱喝足之后就会跳入周楠的怀里。周楠不能一直捧着一只油宝宝,只能是在腰侧挎个大包,专门安稳地放祂。

      “你别怕,祂会没事的。”浔东看那浸泡在油池子内大快朵颐草鱼的原笙一号,安慰着拍拍周楠的肩膀。
      周楠再撩了块血淋淋的鱼肉入油池子里,低声说:“祂现在也没什么事。”
      原笙一号再次吃饱喝足了,从油渣子内笨拙地纵身一跳,连续跳了三次,跳入周楠腰侧的包里。

      周楠拍拍鼓囊囊的包,想起舰长拍兜里鹅肝的动作,说:“我现在才看明白,舰长是有预言能力的。我现在很想把他拍死。”
      “要是真拍死,建议做成清蒸的,我最近长痔疮,只能吃些清淡的。”

      周楠不搭理嘴上胡说的浔东,安慰似的摸摸滑腻腻的原笙一号,用一言难尽的表情低声说:“我现在最害怕我上厕所时,祂掉进马桶里。”
      “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
      “什么?”
      “我最害怕祂寄生在我身上。”

      这话一出来,浔东脸色变了变,慌张捂住了肚子,然后冲进卫生间,几乎没有停顿,崩溃地大喊:“哦!老天,怎么会这样?”
      “浔东?你没事吧?”
      “拉屎太快了,肠子缩成一团了,痔疮也破了,”浔东咬牙切齿地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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