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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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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之外,云雾奔腾,流霞在金阳挥洒之处,闪烁粼粼鱼光。
神墓峰北郊寝陵,却下了绵绵阴雨,一日,两日,掐指算来,也不知多少日……
好似自从北郊行宫犯了血光,黑帝五子比预计提前进入神墓,北郊寝陵便一直在下雨。
阴沉的雨云,透明的雨水,一直下,一直下,没有停歇。
峰脚的镇陵凶兽在雨中哀鸣,一声一声,日日夜夜,也没有停歇。
那一滴滴雨水,似烧得通红的剧毒熔岩,腐烂灼伤它一身铜皮铁骨,雨水打在的每一寸地方,溅出大大小小的肉坑,不过一两日,宛如被刮去了一层铜皮。
四蹄踩在汇集的水洼内,像是烧热的铁汁,煎熬得站立不住,终于受不住前肢双双跪了下去,于是,膝盖磨烂了,骨头磕碎了,再也站不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失了守陵美人的黑帝五子会依旧秉性难移,风流不改,却不想,他们都猜错了。
那些往日来往的游神公子们,私底聚会提起这件新鲜事,如往常一般谈笑风生,说着说着又不由笑话起如今的雅五公子。
说他到嘴的美食被人剁成了肉泥,一口都没来得及品尝,又霸着想要独食,不给他人染指,结果落了个两手空空,谁都没能占到便宜。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惺惺作态。
还说他窝囊总想玩什么你情我愿的游戏,到头来栽了跟头,左眼的虬一夜之间像被灌满神霖甘露的枯木,长成参天大树,竟将整个北郊行宫裹住了半边,吓得黑帝命司星神官天演匆匆送爱子进入神墓,都没来得及收拾害爱子突生异变,依旧摆在床上的那摊面目全非的烂肉。
情之大欲,爱则生忧。
情爱啊,该及时行乐才对。
伯戌沉声一叹。
这段时日里,心间压着一团散不开的闷气,总忍不住想要叹一两声,方才这帮子没心没肺的,还说他都快成小老头了。
——变成雅五那个倒霉蛋了。
“不就见过一面,至于这般牵肠挂肚,唉声叹气?学什么不好,学雅五那个蠢材?”云阳氏的公子冯夷向来与黑帝五子阖桑不对盘,他在家正玩到兴头上,闻讯阖桑差点被虬吞噬,乐得甩开怀中被折腾得泪眼婆娑的美人,坐在床边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冯夷与所有游神公子不同,他虽也爱煞各色美人,但更爱凌虐美人哭得泪花带雨颤颤巍巍的模样,因此不论在神界还是下界,名声不比沾花惹草的阖桑小。
各家提到此人时,大多都是怕。
惯来怜香惜玉的阖桑,自然对冯夷所作所为极为不齿,两人虽不对付,但周围厮混的都是同一帮子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明着互不搭理,实则私下都互相瞧不上眼。
阖桑认为冯夷粗鲁,性情阴晴不定,不宜深交。
冯夷同样觉得阖桑虚伪,做什么都得压抑本性,不跟下界的贱民一个样了。
眼下瞧伯戌也跟阖桑一样一脸害了相思病,这才痛快了几天,就换了个人给他找不舒坦,灌进嘴里的酒都没了滋味儿。
“你以为我像你?”伯戌皱眉,起身站起来,走到海枯石崖的云阑边,远远望着天极的另一端,似乎能看到隐没在云海中祸兆不详的那片山尖,“只是觉得可惜……有些可惜罢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日一见,不止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原本以为只要阖桑不放手,总有机会可以和那人交个朋友,却不想阖桑竹篮打水一场空,连自己也终成了妄想。
他还记得那人的美,记得秋桐下月晕似的冷晖,记得那张状告白帝的锦卷。
伯戌心底明白,这个人不仅只有皮相的美貌,他的狠毒果决与固执,还有传闻中不择手段的心计,都不是阖桑能够轻易圈养在行宫抑或寝陵中的玩物。
阖桑轻看了他,而伯戌自己,却不敢染指他。
所以,在他送了自己那么一份足以弹劾白帝的锦卷时,他只敢问他一个名字。
——白蟾宫。
他是红颜祸水,亦是,来不及伸手一抹幽幽月。
阖桑,输了。
他可惜白蟾宫,却也可怜阖桑。
谁都不会想到,最后替白蟾宫收尸的会是伯戌自己。
曾经美得多么惊心动魄,当伯戌看到那摊烂肉时,就有多心溃神动。
他本也有些嫌恶,都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扑面而来还伴随着难以掩盖的恶臭,刚踏进门一步就差点忍不住退出去。
可终究或是不忍心,他屏住呼吸,鼓起勇气走进屋内,只匆匆再看了一眼,便不愿多看,手中运起神火朝床上的“人”划了过去。
离开北郊神宫时,一捧骨灰装在小小的木盒里,伯戌往神墓峰的北郊寝陵走去。
天上的阴雨不断,他看着结界内黑洞洞的墓门,从里生出来的虬,须根爬满整个光滑的寝陵边缘,地面上一根根粗细不均的根络,张牙舞爪想要向更远的地方蔓延,伯戌站在墓外的树荫下,手心里端着木盒,不由蓦地抓紧,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瞬时明白,阖桑并没有入定渡劫,若已入定,虬不会猖狂长到如斯地步。
难怪,墓门口跪了两个人。
——一个是行凶杀人的罪魁祸首,那个没有上界神籍的小山神,他在雨中哭得泣不成声,一遍一遍将血肉模糊的额头反复磕在泥浆里,不停地说着他错了,他该死。
——一个是不假颜色的司星神官,同样跪在水洼里,一声不吭,任由雨水淋湿一身神官玉服。
伯戌看了一会儿,最后走到天演面前,无声放下装有骨灰的木盒,一句话也没说,离开了神墓峰。
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也许那人的骨灰,身为家臣的天演更适合交给阖桑。
“有什么可惜的,”冯夷不屑的声音,打断伯戌游离天外的思绪,捡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塞进嘴里,一口咬下,甜腻的汁水在口腔里四溢开来,“我看你在天上闷惯了,才会胡思乱想,对着一滩烂肉发春,要不换换地方透个气?听说下界五宗六道又有新鲜事儿了,道宗之首太一藏水和丹宗赤水流云,决定应蜀山之邀,一并剿灭五台左道,替佛宗清理门户。”
伯戌心不在焉地听着,没有给予回应。
“那劳什子的天穸玄宗短命真人不识抬举,不肯归顺我神界麾下,白帝出事后,父君隐觉局势有变,对我终日纵情玩乐颇有微词,派了我个活计,命我分|身下界,探查各宗各道底细,必要时招纳奇人异士,以备往后氏族之争不时之需。”
伯戌皱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再说吧,我回去了,你们玩吧。”
冯夷看起来比阖桑还要荒唐,实则他们这些长年混迹海枯石崖的游神公子,个个都心有城府,不可小觑,比起他们,伯戌为人倒算得上浅白了,稍有眼力就能看出一二,而冯夷是最为阴损的一个。
今天的聚会,原来不过云阳氏拉拢下界盟友的鸿门宴,思绪沉浸在神墓峰阴雨一角的伯戌,顿觉扫兴没了心情,转身没给冯夷挽留的机会,径直出了海枯石崖。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但他不想继续待在这个令人不快的虚伪之地。
伯戌突然很想再看看,再看一眼,当初秋桐下初见一面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