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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第六话 生死醉梦(18)重修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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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天寒霜雪冷,倾国红颜,朝是烟花暮成灰。
阶下冬雪莹然,纷纷扬扬的落着,覆盖了夜色。
午夜里深宫梦回,那场雪就在窗外的天地中静静落着,舞出尘世间绝无仅有的风华,歌咏着红尘中天地动容的绝唱。
低低咳了几声,我撑着单薄的身子下床来,想要去关上那被冷风吹开的窗。
乱雪翩跹,纷飞如断翼挣扎的蝶,我看着窗外的雪,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离开陶醉,有三年了吧。从惩仙台上一别,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过的,可还好……
记得当初在白头山的时候,也时常下雪。清冷的雪漫空飞舞,好象不息的柳絮被春风催落,纷纷扬扬坠满了白头山的没一寸土地。
这个时节,整个白头山都被覆盖在素雅的银白下,虽是白头,犹自多情。我喜欢看雪,那清圣无邪的六棱冰花,总是不染人世纤尘,如此纯洁美好。当它们铺陈在白头山上的时候,就好象一笔淡淡的水墨洇晕开来,带着浅浅的寂寞和孤独,笼罩了整个山脉。
一个人在寥廓的天地里踽踽独行,我曾经是注定孤寂的存在,却因为一双附着竹香的手带来的温暖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陶醉,我的陶大哥……
是他在我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为我遮风挡雨,是他在我最痛苦难捱的时候送上温柔的抚慰。天地虽大,却只有他能与我相知,他说是我点醒他走出深渊,可是他不知道,引领我摆脱对重华爱恨纠葛的,也是他的欢笑啊……
他喜欢为我堆起白胖可爱的雪人,他也会陪着我打雪仗嬉笑追逐,那时我们毫无顾忌,像两个幼稚的顽童抛却一切烦忧尽情欢乐。我的手冻红了,他会替我搓手,用他微热的手掌覆住我的,帮我取暖……
雪簌簌抖落,压断了窗外干枯的枝桠。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响,听得人断肠。
如今漫漫天地间,你我再度分离两端,相忘天涯。空旷的梦里,我依然是孤身一人,自品凄凉。
虽然离开了尊胜,我和他之间,也永不可能再复合了。
一夜辗转反侧,第二日起的早,落雪在阶外积了厚厚一层,风一吹,又扑面刮来。
我披了衣裳,拿着扫帚在台阶上扫雪。
子菡早不是被高贵身份囚在斗室之中的天后了,废去身份的女人蜗居在冷宫中,自然没有前呼后拥的仆从来为她梳洗伺候,更不会替她扫去门前落雪。别院寂静,每日里也不见半个人,宫人只在黄昏时分过来,眉眼间总当作不曾见她,冷冷地搁下食水便走。
于是,她就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衣裳,在飒飒的寒风中一下一下的扫着。
雪白的背景中,站着那个羸弱的人,一瞬间,天地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圣洁,却很孤独,很……清苦。
娘娘……
盈袖泪盈于睫,只觉得心都要被剜碎了。那样清冷孤傲的一个人,只应该化在尘世之外,不食人间烟火才是,眼下却抖着瘦弱的身子做着粗使的活计。粗布衣衫凌乱残破,那极好看的纤纤玉指冻的通红……
盈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扑上去跪在了雪中的美人面前:
“娘娘,您受苦了……”
我吃了一惊,打量盈袖片刻,忽然哀叹了一声。
“已经是陌路了,何必呢?”
“……”
盈袖茫然的望着我。
我有些感慨,既然决断了,何必还要如此夹缠不清。难道说,尊胜还放不下一个曾经伤他至深的人么?
顿了片刻,看着盈袖在冰天雪地里跪着,我不忍心“快起来吧,地上太冷了……”
叹息一声,转身进了破旧的宫院,轻轻的,却很坚定的,关上了门。
“娘娘……”盈袖心里为子菡哀伤,哪里肯只见一面就死心,上前拍打着宫门“盈袖给您带了御寒的衣物,还有些您喜欢的点心,您身子不好,又一个人……奴婢带了药来给您调养,您快开门,让奴婢进去啊……”
“盈袖,”子菡的声音透过宫墙传出来,一字一句清冷坚定“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他若问起,就替我告诉他,我欠他的,今生已经还不起了。请他忘了我吧,就当子菡已经死了,不要再派人来看一个不存在的人……你听明白了么?”
“娘娘……!”盈袖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却再没了回应,只有院落里莹白的积雪,在寒风里飘忽的舞……
听着盈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紧紧贴着柴门的后背忍不住微微颤抖。泪水冲破眼眶,转瞬凝结成冰凉的泪珠。
尊胜,我真的对不起你,虽然你对我好,可我……自始至终,无法接受你。你的感情,终究是我背负不起的债,化蝶的誓言,只能随风烟逝。
不要怪我心狠,这样分开,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子菡病了,自从那日见过盈袖之后。
有些发烧,全身冷汗一阵赛一阵的往外涌,气力和精神被巨大的黑洞蚕食着,一点一点抽空。子菡蜷缩在阴冷的角落里,裹着破烂的棉絮,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雪花落地的声音,清清泠泠仿佛叹息,零丁的白雪是风中的花,在死寂的黑夜里慢慢地谢了。
“好冷……”子菡无意识的喃喃地低语,即使没有人听见,依旧对着自己一个人说,“好冷啊……”
寒冷的感觉象是一根尖尖长长的针,在身体里翻来覆去地绞动,一直刺到了骨头下面。
“好冷……”
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或许就不要醒来。
案上的残烛暗冷,隐约留下一滴烛泪,干涸在灯芯。
朦胧的黑暗中,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么轻那么轻,似乎是一种无法触摸的温柔。
子菡极轻地咿呀了一声,淡淡的月光中,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带着一点点忧郁、一点点落寞。
那个人的手似乎抖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那是被压抑而压抑不住的痛苦。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子菡,结实的手臂绕过她的肩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拥在怀中,火焰一般的温度燃烧了起来,便是连雪也要焚成灰。
“子菡……”终是颤抖着叫了出来,那人一把抱住了子菡,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你就这么恨我么?”
一抹苍白色的月光从破了的窗纱中间落下,依稀照见尊胜的模样,瘦了、也憔悴了,眼睛里有浓浓的血丝。抱得很紧很紧,把骨头连着肉揉碎了碾成末,几乎窒息的拥抱,子菡张开嘴,竟连呼吸都是不能。
子菡摸索着将手伸过去,想要挽留住那一点梦中百转千回流连不去的温暖。
在寒冷的夜晚,听见那个人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耳边。
“陶醉,陶醉……”子菡模糊地叫着,宛如梦呓,“是你么?是么?”
尊胜突然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及的号叫,猛然跳了起来,恨恨扔下子菡,狼狈地逃开。一路撞到案几、矮凳,被碰得砰砰地响,跌倒了也不顾,掩着脸踉跄地跑了出去。
门外的风吹了进来,手指滑过自己的脸颊,上面还留着那个人的味道,不知是痛是爱,是恨是怜,终在冷风中渐渐淡去。
“陶醉……是你么?”陷入昏迷的子菡在恍惚中一遍一遍的问着,惘然间叹息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