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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权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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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衡的推官令实施后不出点时日,抱怨的人便大大减少,民间的状况亦是蒸蒸日上,这让苏子侯也扬眉吐气了不少。事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后还冒出来大肆赞了儿子一番。陆衡很是谦虚地说为政以顺民心为本,此乃先王反复用以搪塞百官的话,太后听了自然觉得心里舒畅,顺带也对着苏子侯啧啧称奇了一通。
太后开心了,陆衡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因为太后开心的结果便是终于下定决心,为自己选个漂亮贤惠的儿媳妇。
这一消息仿佛天降的雷霆之诛,直直劈向陆衡的天灵盖。他觉得自己太年轻不该成亲,跟母亲谈了那么几次,却都无功而返。虽说此人在处理国事时时而极端时而残暴,但对于母后的话却从来不敢不听。
陆衡很忧郁,想要自暴自弃。这一刻,腰斩已不足以泄他心中之愤恨,他提出了自己的最终决定,是以前往烟月作坊一游。
这话刚一放出情况可不大妙了。天子想逛窑子,如何了得?朝中一片哀鸿遍野,都纷纷劝君上悬崖勒马。也有大臣在底下偷偷叹道陆君到底还是太年轻,意气用事,此行势必有违治国之道云云……
陆衡更加忧郁了,因涉及老母的决定,他又不能乱砍群臣的脑袋,只好闷闷不乐地等待婚期,顺带把那几个掀腾最欢的耆臣名儿记住了,留着以后往死里收拾。
中秋节降至,陆衡一个人坐在殿中赏月。有人报告苏子侯要求晋见。陆衡拒不见。而苏子侯再次要求晋见,还令人传话说若陆君不见他则长跪不起。陆衡终于招他进来。
红酣的烛影下,漆木窗后一道顶着长长冠冕的瘦高身影快步轻巧地移过,又绕过屏风进入殿中。苏子侯恭恭敬敬地在陆衡面前站定,又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卑臣参见君上。”
陆衡慵懒地倚坐在神兽纹漆案前,赐了他坐,又自个儿饮了一口酒:“苏子来陆国也有一些日子了,与老臣们相处可还融洽?”
苏子侯又作了个揖:“甚是融洽。”
陆衡扬着眉望他:“看样子老臣子们的才德品性你没学到些什么,长跪不起却学得炉火纯青嘛。”
苏子侯笑道:“愧不敢当。臣不过在其位,谋其职。”
小蛮牛笑起来竟蛮好看,眼都眯成了一条缝。陆衡瞅了瞅他那如画般的眉眼,猛地一拍案,低喝道:“你还敢说在其位谋其职!活腻了?”
苏子侯猝然打了个激灵,立即挺直背脊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一声。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更让陆衡来气,冲他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才平静下来。
总算等到主子囤积的怒火得以发泄,如此一来也确保他不会憋着气砍掉自己脑袋,苏子侯小心翼翼地说道:“卑臣知错,原有要事禀报,却不知时未可耳。”
陆衡兴趣缺缺地饮酒:“既然都来了,直言罢。”
苏子侯道:“今日臣见了太后,太后说禁女人手不够,想再选一些进宫。臣闻荆地多美人,欲车载以献君上。”
陆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献以寡人?原来苏子是无视靡曼之色之人。”
苏子侯面露窘色:“微臣一心忠于君上。若您不信,可派人视察;若不信视察之人,可亲自视察。”
于此,陆衡已了然,含着笑饮了口酒,不再多言。
翌日陆衡使苏子侯至荆,自己亦随之而去。荆地果真如苏子侯所言美女如云,但是刚进城门,掀开车帘,陆衡打头一个看到的便是琳琅满目的勾栏。苏子侯先行下车,满街的路柳墙花便涌上来苏公子苏公子地叫个不停。苏子侯当即退避三舍,指了指陆衡的马车。
侍从端着漆木凳放在马车门前,挽起覆笭,陆衡踩着凳子走下来。
顿然所有街边的妇人都成了木雕,愣愣地看着陆衡,遂窃窃私语。苏子侯笑道:“这便是纪公子,他可是专程从远地而来,你们可要把他伺候好了。”
陆衡初至青楼,多少有些不自在,踱步至苏子侯身边,故作镇定地小声道:“她们何故认识你,又何故那样看寡人?”
苏子侯凑过去,更小声地在他耳边道:“臣曾陪友人来过几次。想她们那样看君上,以臣观之,是以视君上容颜,俊之,更觉浑然贵气,有些不敢靠近罢。”
陆衡这才放宽心了些,笑道:“你啊,也就是在逛窑子的时候比寡人聪明。”拍拍他的肩,与他一同走进最大的青楼。
苏子侯从不跟陆衡抢风头,但自个儿左拥右抱玩得也很是舒坦。见过传闻荆地最好看的花魁,尽管陆衡觉得还不如母后年轻时的五成风采,可做了如意的事,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花天酒地了一整天,陆衡心满意足地带着苏子侯走出青楼。
时逢黄昏,陆衡刚一进入马车,便把苏子侯也招上去。两个男子只要一同沐浴或者逛过窑子,即便是君臣关系也会有如兄弟一般。
刚一在里面坐下,陆衡便叹道:“这些个美人,远处看去倒是一片美景,但细细看下来,没有哪一个长得非常标致。可惜啊可惜。”
苏子侯慎道:“臣以为君上要的是数量,不是质量……”说到这,见陆君横过来的眼色又乖乖地住了口。
这时,车窗外传来了一名女子的声音:“公子请止步!”
声音如同黄莺一般动听,令车座周围的侍卫们都从头至脚酥酥麻麻。连陆衡都禁不住转过头去,掀开车帘。
站在车门外的女子一身素衣,手中拿着个锦袋,对陆衡晃了晃:“公子,这是你掉的东西么?”
陆衡愕然瞅了那个锦袋一会儿,摆手道:“不然。”
“那真是对不起。”女子朝陆衡微微一笑,婀娜地转身离去。
陆衡放下窗帘,又靠回椅背上,直到马车行驶才喃喃道:“荆地果真出美人。而刚才那个女子,竟比窑子里所有的花魁都好看。”
“看她的装束,应该不是娼妇。兴许已嫁作人妇……”苏子侯逐字逐句地说道,“要不,微臣替君上探听一下她的下落?”
良久,陆衡方道:“不必。”
尽管陆衡对出游一事只字未提,太后却知道宝贝儿子是去做了什么,不过她并未细问,而是直接安排陆衡与太史孝之女魏氏见面。
碧殿中陈列着排排铜鼓编钟,舞姬乐师卖力地演出。太后、陆衡、苏子侯、太史、国相等人坐在殿内一起谈论着建国来最盛大的婚事。
陆衡一直心不在焉。自从见过荆地那美人后,他便再无心插柳别的事。原本以为过些时日便会淡忘,相思之苦却只增未减。
就在音乐奏入尾声时,穿着大红群裳的女子穿过朵廊,在殿堂门口站立顿了片刻,又垂着头缓缓步入中央。
想必便是魏氏。陆衡轻叹一声,抬头扫了一眼眼前的女子。
在太后和旁人的夸赞声中,魏氏的头埋得更深了。陆衡却怔怔地看了她老半天,才道:“抬头给寡人看看。”
魏氏轻轻抬眼看向陆衡。
——竟和在荆地所见的美人有七八成像,而容颜身段则更甚一筹!
陆衡目不转睛地看了魏氏片刻,转过头指了指苏子侯:“好你个苏子,弄了半天你和母后是一伙儿的,真是好样的。”
苏子侯深深地埋下头:“卑臣知罪!”
“便是仗着太后的面,寡人饶你不死。”陆衡的脸上却没有半点不悦之色,又回望着倾国倾城的魏氏,“过来坐罢。”
旁边的人全然一头雾水,范融更是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苏子侯。苏子侯却一反常态相当谦逊卑微,好像自己犯了欺君之罪,马上要被株连九族。
魏氏确实是个美人儿,不仅脸蛋俏丽,还有一种介于少女和女人间的韵味,就轻轻笑一下都可以让周围的臣子们纷纷低了脑袋不敢看。陆衡对她的喜爱溢于言表,当晚就和太后定下了婚期。
一个时辰后陆衡有了些醉意,当着太后胆也肥了许多,把自己和苏子侯逛窑子的事说了个大概,众臣们这才明白苏子侯便是那即将高升的主儿。
一席酒宴结束后,大夫们纷纷感慨苏子侯脑子开了窍,开始哄君主开心了。赵司空却冷不丁地说道:“过去多少臣子先是对君主毕恭毕敬,被重用后便锋芒毕露,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你们可都瞧见了?苏子侯反其道而行之,恐怕一早便有打算罢。”
大婚后,魏氏得宠于陆衡,外加太后在后面撑着,便日益娇纵起来,甚至不时会插手朝政。这让很多大臣都受不了,向陆衡进谏。陆衡非但不听,还把进谏的大臣都重重责罚或贬了。
范融跟了陆君不少年,自然不会违逆他,对魏后也客客气气的,所以朝中大变之时他还是混得风生水起。
只不过,苏子侯才是何止一个石破天惊了得。
太后的生日上,不少重臣都看见了苏子侯与魏后在聊天,其状以亲密无间形容不足为过。魏后和陆君的感情正处于惊涛拍浪的火热阶段,平日即便有个男人多看魏后一眼都会被陆衡拖出去戳瞎,更别说这样和个貌美如花的臣子说话。
尤其是某个时刻,魏后听了苏子侯说的话竟呵呵呵呵娇笑起来,那种春花灿烂的模样竟逗得陆衡也微微笑了。如此和谐,就如同一家人一般……从他们的对话中还得知苏子侯可以随意进出魏后的宫殿,连平时性子犹如白水煮豆腐的范融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
没过多久众人心中的谜底解开了。是因为苏子侯说的两个字。
苏子侯脱口而出之时,整个寿宴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直到树上有一只乌鸦飞过且嘎叫了一声,那瞬间抽空的笑声才诡异地回到饭桌上——
“此事视之如易,行之甚难。”苏子侯微微欠身,眉清目秀的脸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干娘教训得是,子侯愧不敢当。”
干娘。
众所周知,苏子侯虚长魏后四岁。
“太阴损!”宴后,一个大臣忍着一股怨气到宫外爆发了,“苏子侯这是个什么东西,魏后才立没几天,就屁颠屁颠跑去当了人家干儿子。明明比魏后大,干娘?也亏他叫得出口!”
“依我看,他是恨不得直接扑到君上膝下叫干爹。”
“我看魏后也蛮喜欢这称呼的,姓苏的这马屁算拍对了。”
苏子侯的马屁确实拍得很到位。
有受宠的干娘罩着,他很快被提拔成了大司徒,以治民,掌户籍。名义上与范融、赵司空和大司寇同级,实际略低范融一些,但也算是国内难得一见的青年高官。
从此以后,苏子侯便从野马变成了宠臣。
随着时间的推移,苏子侯愈发得宠,魏后却在渐渐失宠。
或许在荆地的惊鸿一瞥不过是陆君作为男人的一时好色,也或许是魏后年纪尚轻不懂如何讨好君王,更或许是陆衡原本便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反正,没出两年时间,陆衡便腻了魏后。
魏后正值花般年华却落了个破老的下场,伤心欲绝之时向干儿子诉苦,希望他能帮自己在陆衡面前说说好话,以挽回浪子不回的心。
苏子侯能受到陆衡的重视,绝对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独特的人格魅力,而是因为他知道,不该做的事就绝对不做。
于是,他安抚了魏后表示自己很是同情,会努力把事情处理到最好,然后默默离开了她那仿佛冷宫的寝宫,迅速安排人手,往君上那里送入了大批美人。
陆衡对此很是满意,重赏了苏子侯,便流连温柔乡许久忘返。
陆君好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过后宫满侧的日子没过多久,陆衡又变得空虚起来,也只能用国事填补这份空虚。
时光匆匆流逝,陆衡依旧以难以侍奉闻名列国,他身边的人在不断变换,唯独范融和苏子侯两座大山屹立不倒。
尤其是苏子侯。
有一次瀛邑郡守突然逝世,苏子侯提案申请任命瀛邑郡守以治民政。陆衡问其原因,苏子侯道:“瀛邑是十分重要的领地,目前朝中没有合适人选,臣望庶竭驽钝,以胜其职。”
陆衡道:“你知道寡人不喜给人管太多领地,若去了瀛邑,无异于自贬官职,这样你也愿意?”
“微臣不悲身之死,而忧国之衰。”
陆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撑着下巴道:“寡人会找到合适人选,你哪儿都别去。”
苏子侯怔忪地点点头,只得悻悻离去。
因为苏子侯提案前向不少人都说过,所以出来后大家也都知道了。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结果,虽然被拒,却让人们都察觉到陆衡多少有些依赖苏子侯的心思,于是对大司徒愈发尊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