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Episode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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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的景物在向后倒退。
“好了，酋长们，我会在前面靠岸，如果你们想搭船回去，记住我会在6点钟的时候再次路过这里，知道了吗，6点钟，你们谁有手表？噢天哪，我忘了印第安酋长不戴手表——”身穿道奇队(*1)T恤的年轻人拍了拍额头，解下自己的手表递给坐在船尾的两个男孩，“拿着，米歇尔，把它放好。小心点，别接近水深的地方，离灌木丛远些，有什么事就大声叫我，我就在不远处——天哪，我说话像个唠叨老头——再见，酋长们，我答应了你们的妈妈要把你们完整地送回家，别玩得太疯了。”他挤了挤眼睛。船身触到了小岛，微微一震。
“好的，博士。”两个男孩爬出小艇，攀上小岛外围湿漉漉的石头。他们都在额头上绑了一条色彩鲜艳的带子，太阳穴附近插着一支漂亮的公鸡尾羽。塞穆尔•钱宁笑了笑，点了一支烟，重新发动了马达，绕过小岛，消失在浓密的灌木丛后面。这位30出头的动物行为学博士来自康奈尔大学，每年都来这里租下帕齐家绿色房子的阁楼，以及杂货店老板的红色小艇，沿着海岸到处跑，观察……塘鹅？阿拉巴马红雀？海蜈蚣？
好吧，米歇尔对自己说，等钱宁博士回来，我会问清楚的。
“快点，米歇尔！我们去猎鹿！”路西恩站在树林边缘，回头催促他，冲他摇晃着自制的弓箭。根据路西恩的说法，他祖父的祖父的祖父曾经是安德鲁•杰克逊总统的支持者，参与过把印第安人赶出密西西比河东地区的残酷运动(*2)。“我们把尸体堆起来——像山一样高哪！——放火烧掉，你想象不到那是多么可怕的景象。那些眼睛啊，胡乱地叠在一起的手脚啊，人肉的焦味儿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带有许多个“曾”的祖父说，这句话在耳朵和嘴巴之间流传下来，途中被重新包装，添油加醋，变成了搭配阴森雨夜的床边故事。
“我们要静悄悄地走，鹿是很容易受惊的。”路西恩说，将那把涂着绿漆的弓递给米歇尔，又把箭——事实上它们看起来更像削尖了的木杆——从背包里抽出来，分给他一半。“我们要改个新的名字，”灰蓝色眼睛的男孩耳语道，背着弓箭在树林里潜行，时刻留意着不让树枝勾掉头上的公鸡尾羽，“……没有叫‘路西恩’或者‘米歇尔’的印第安人，他们的名字都像‘森林里的雄鹿’、‘西风’和‘吵闹的白色河水’这一类。”
“‘吵闹的’白色河水？”
“噢，又或者是‘咆哮的’，我猜，我不会这个单词。”
“我也不会。”米歇尔承认道，费力地从两棵孪生的树之间挤过去——这是密密麻麻的树墙中仅有的出口，“我们应该回——噢！”男孩惊叫了一声，倏地消失了，树的那边是个长满草的小斜坡，倒霉的小酋长滚了下去，在布满水洼的草地上摔成一团，弄了一身的草渣和泥点。路西恩飞快地跑了过来，意外地被一块尖石头绊了一下，跌倒在他的玩伴身边。
“你还好吗？”路西恩爬起来，他摔在浅水坑里，运动衫的袖子湿透了，正在往下滴水。
米歇尔沮丧地摆弄着自己的头饰，羽毛折断了，而且泡湿了，软塌塌地耷拉着。小男孩一把扯下彩色的头带，连同羽毛一起丢掉。阳光暖洋洋地倾泻在这片林中空地上，连空气也泛出金黄色，但是棕发小男孩身上却散出阴郁的灰色，好像粘糊糊的雨云。“我要去找钱宁博士。”他说，慢慢地爬上小斜坡，“……我要回家去了。”路西恩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沙哑的笑声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声音出现得太过突然，两个男孩都呆住了，吓得不敢动弹。假如乌鸦会笑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低沉沙哑的“嘿嘿”声，仿佛树林黑暗心脏的搏动，令所有的植物都开始附和着左摇右摆，沙沙作响。
* * *
“您认为他听见了吗，医生？”律师挫败地停了下来，打开房门，打断了帕克医生的记录。在路西恩的坚持下，医院把他放回家，或许这并不是个好决定。他并没有好转，只是越来越频繁地感觉疲倦。到这个星期五为止，他每天只有几个小时的清醒时间，其余都花在毫无知觉的昏睡上，帕克医生正遵照脑科专家的指示，试图击退病态的睡眠。最近他们都认为应该试试经典的语言刺激，因此米歇尔一直独自在房间里对着沉默的朋友絮絮叨叨。
家庭医生摘下老花镜，笑了笑，随手在记录本上画螺旋线，“让我们都对这个大孩子多一点信心。”他说，铅笔尖平稳地划过纸面，一圈，一圈，一圈，“他听得见的，他甚至会梦见你所说的一切。”
“梦见？”律师怀疑地皱了皱眉。
“梦见。”家庭医生肯定地说，用铅笔搔了搔自己花白的头，又接着涂鸦，“路西恩是我所见过最爱做梦的人，维勒先生。”
灰色的线条源源不断地从他的笔尖下流出来，互相缠绕，一圈又一圈，螺旋线越来越密，就像龙卷风的剖面图。
* * *
灌木丛颤动起来，似乎躲藏着一只蓄势待发的羚羊。
两个小酋长不知不觉地缩在一起，背靠着背，惊恐地打量着突然凶险起来的树林。他们听见脚步声，准确来说，是蹄子踩在陈年落叶上的声音。一个高大的、长着弯角的影子在密密匝匝的枝叶里出现，然后走进阳光里，矗立在两个男孩面前。
“哎呀，哎呀，”那只半人半兽的怪物蹲下来，麋鹿一样湿润亮泽的眼睛眨了眨，凑近了男孩们的脸，弯角几乎戳到他们的额头，“哎呀，”它又发出感叹，“这不是两个小印第安人吗，嘿嘿嘿。”它发出那种低沉沙哑的笑声，周围的树又沙沙地摇晃起来，男孩们战战兢兢地后退了一步。
“别怕，别怕，老庞泽不吃小男孩，老庞泽照顾这里的花草树木。”怪物直起腰来，向周围的植物挥了挥手，“噢，噢，当然，老庞泽还喜欢吹笛子。”他友好地一笑，整张脸仿佛裂成了上下两半。
“你是潘神(*3)。”米歇尔怯怯地说，他在童话书的插图上看见过这种怪物，人身羊腿，长着弯角，擅长吹笛子。
“哎呀，不对，不对。”庞泽大幅度地摇头，弯角上挂着的小饰物叮当作响，“老庞泽不是农牧神，老庞泽是萨提(*4)，森林神。”他把右手横放在胸前，优雅地鞠了一躬，“你看，小印第安男孩，我长的是马蹄，不是愚蠢的、跑不快的羊蹄。老庞泽不关心牧场和羊群，老庞泽照顾森林。”他圆滚滚的眼睛抬起来，盯着米歇尔和路西恩，“那么，小小的男孩们来这里干什么呢？老庞泽看见他们带着弓箭，他们把花踩扁了。”
高大的萨提把两个男孩推到一边，扶起一丛被踩得一塌糊涂的野生大丽花。他从水洼里撩起一点水，滴到花瓣上。折断的花儿重新站直了，微微颤动着。
“书上面……”路西恩吞咽了一下，才找到勇气继续说下去，“书上说我们不可以信任萨提。他们骗人。”
“唔。”庞泽蓬乱的眉毛拧了起来，似乎正在努力地思索，“好吧，老庞泽只是偶尔说一点小谎。假如遇见了迷路的漂亮少女，老庞泽可能会撒大一点的谎。但你们……”森林神把男孩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们不是迷路的漂亮少女。”
米歇尔和路西恩对视一眼，没有回答。
高大的萨提解下绑在腰带上的笛子，放在手上把玩着，“小印第安男孩们。”他咳嗽了一声，笛子轻轻敲着手心，“跟着老庞泽，他要带你们去看看森林神的花园。”
* * *
塞穆尔•钱宁驾着小艇，在夕阳暖红色的光线里驶近小岛的时候，很惊奇地发现那两个男孩已经在岸边等着他了。博士松了口气，他一直以为自己要经过一番呼唤和寻找才能把那小酋长们从神奇历险中拽回来，不过现在……很好，不用担心了。
“博士！”
“嗨，小酋长们。”塞穆尔关掉了引擎，让小艇慢慢靠岸，“没有猎到兔子，嗯？你漂亮的头饰呢，米歇尔？”
男孩们爬上小艇，争相开口说话，让塞穆尔听得一头雾水。“等一等，孩子们。”他举起右手，“慢慢说。”
“我们遇见了萨提，他说自己叫老庞泽……”
“……就在穿过那棵孪生的树之后。”
“然后我滚下斜坡，来到那片草地上……”
“他带我们去看他的花园！”
“……老庞泽说他养了会飞的松鼠，但是他们白天都在睡觉……”
“他在培育新品种的花，可以长到冰箱那么大……”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描述着，康奈尔的动物行为学博士支着额头，暗暗地苦笑了一下，发动了马达。小艇哒哒哒地离开了小岛，船尾扬起的水波在西沉的太阳照耀下泛着华美的嫣红。空气浸满了浓重的海盐味道，鸥鸟鸣叫着从划过头上的天空，塞穆尔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两个小男孩，直到米歇尔突然弹跳起来，指着远去的小岛叫起来。
“老庞泽！”
博士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恰好来得及看见一棵桦树晃了晃，遮住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长着弯角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Episode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