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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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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白缩着脖子并不敢吱声,他知道此刻父亲对自己的怒气已经到达顶端,若是反驳定会遭受一顿更严重的毒打,只是席白心里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他还年轻,从没吃过穷的坏处,一路的颠簸逃亡,对他来说倒像是个游戏,有吃的,有喝的,能光明正大什么都不做,这难道不是神仙般的日子吗?
连夜奔波,他们来到了江北府一处偏远小镇。这里位置偏僻,不似江南府那般风光,车水马龙、灯火通明一概没有。
一家人把身上的绸缎衣服当了,好歹得了些银两,买了座破屋,不用再风餐露宿、担惊受怕了,只是光买屋这一项,就把到手的钱又花出去了。
席父怕仇家寻来,不敢做赌坊生意,早出晚归给人做工才勉强糊口,遭到监工或主家呵斥也是常有之事,他总会盯着对方的衣服陷入沉思,想当年,他也是风光过的,这些人要是在当年见到他,不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席老板”?可惜,物是人非!席父痛心不已,又开始后悔,当初如果没有那么骄傲,巴结一下花临那个穷小子,那该有多好!
席母开始替人做些针线活,她多年不做女红,重新拿起针线来,手指头就已经被扎了好多次,为了省点灯油,白天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晚上她只点一盏小小的灯。
有时,会有一些风光的轿子从门前经过,排场很大,有的是商人的妻子,有的是官员的妻女。
每到此时,席母就会听到左邻右舍的女子们高呼着,都趴到门缝处去看,席母总是冷笑,不屑与这些人为伍,当年她出行非八个壮汉抬的轿子不坐,就这么点排场还入不了她的法眼,可是,那都是当年了啊,席母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粗布衣服,还有几个好醒目的补丁,袖口不知在哪里染了脏东西,洗也洗不掉擦也擦不干净,她终于放下了身段,趴在门缝处,看着豪华的轿子从门前经过,看到风吹车帘的瞬间,轿中人那身华服,席母彻彻底底地认了,如今的她已经不复当年风光,翻身已然无望,有时,她也在想,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花临那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呢?造化竟是如此弄人。
席白是躺在家里不去做工的,他文不行武不就,没有力气也拉不下脸面。席母从箱子底拿出一块玉佩来交给他:“我儿,家里如今这个境况你也是知道的,这块玉佩是我当初拼死藏好的,一直想等你成家了,把它传给儿媳,可眼下看来,吃口饱饭都成问题,何谈娶亲?你还是先把它拿到当铺去换些钱,置办一身行头,去卖些字画,倒也是一条出路。”
对于母亲的话,席白并没听进去多少,他一心拿了玉佩去换钱,苦日子,他已经过够了,没有肉吃,没有酒喝,别说美貌的婢子就连个粗使婆子都没有,他只有一条完好的裤子,只有出门的时候才能穿上,免得平时穿坏了不体面。走在街上,席白捏着玉佩,终于又感觉自己挺起了胸膛,又是一条好汉了!等他换了钱,他就要先去青楼里快活快活!要找个名字里带花的,狠狠地欺凌,再找个名字里带雨的,无情地羞辱!如此才扬眉吐气!
席白进了当铺,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就被赶出来了,那块玉佩也被丢出来,激起了一圈尘土。
典当行的伙计骂骂咧咧地挥手,像驱赶蚊子一样:“走走走,哪里来的泼皮?这等假东西也敢拿来糊弄我?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去报官了!把你抓起来,狠狠地吊着打!”
席白满身尘土,仓皇逃走,唯一完好的裤子也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裂了!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捂脸还是该捂后面,小丑一样手忙脚乱地窜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捧着玉佩,席白忽然间想起来了,不久前,他为了填上一笔债务,用假的玉佩替换了母亲真的玉佩,想不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天下起了雨,席白捧着玉佩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终于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挥霍成性,后悔为什么放着何雨堂这条大腿不抱,后悔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凌花临,如果当时能多给那个穷小子一些笑脸,如果当初自己的心胸再宽广一些,如果当初自己能不起杀人的念头,自己此刻还是被人前呼后拥的席少,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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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江南府倒是有一两桩喜事。
翰林院学士林笑庸告老还乡,去拜访他的人从他家门口直排到江南府边境去了,只是这位林先生始终以身体不适,拒绝他人拜会。
还是江南府尹亲自登门,林老才勉强见了一面,府尹将这几年江南府人才凋敝之现象细细述说一番,恳请他担任官学的夫子,为学生们指点一二。
林笑庸在朝中这几年,最感慨的就是近年来北派压倒南派,导致南派官员在政策推行方面处处受限,如今再一看前几年学子中举人数,便知问题出在何处,心中也有了答应的念头,只是他提出一个条件,希望能由府尹出面,举办雅集活动,让青年才俊都来参加,好再选拔一些沧海遗珠进入官学补充生源。
府尹欣然应允,不过只把请帖给了少数官学中的优秀学子和自家族人,毕竟林笑庸文名颇盛,有他的指导,只要不是一头猪肯定能有所收获,这明晃晃开小灶的事情,便宜了那些布衣可不好。而且朝廷为防止府尹结党营私,有律令规定,在一地任期满一年必须到异地去就职,等榜单放出来的时候,他早就调走了,那高中的学子就成了下一任府尹胜利的果实,他又何必上心?培养自家孩子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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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何雨堂只觉口渴得厉害,叫阿和:“阿和,给我端杯茶来!”
呼叫了两三声,何雨堂没见到阿和,却听花临蹬蹬蹬从隔壁跑过来,她昨晚苦读到半夜,顶着凌乱的头发,显然是给何雨堂吵醒的,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答道:“就来就来!”
花临摸了下茶壶外侧,是冷的,忙说:“我去烧点水。”
何雨堂原本起床是要在床上拖拉、挣扎一番的,但他哪能让花临替他忙里忙外,瞬间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硬是把花临按在凳子上:“不,未来的状元郎,这种粗活还是让我来!”
“我在何府吃住,总是应该做些什么,否则总觉得自己像个闲人。”花临有些为难。
何雨堂大手一挥:“读书人,怎么能叫闲人?你的手是用来写字的,不是用来烧水的!”
“我没那么娇贵。雨堂,”花临特意叫了他的名字,“你我都是男子,你何必如此照顾我?倒损伤我男子汉的自尊心了。”
何雨堂才察觉不妥,立刻嘻嘻哈哈抓了她一同去找阿和:“他平日里可不曾偷过懒,今日莫不是生了病?还是跟哪处的丫鬟打闹去了,竟把我也抛在了脑后。”
二人找到阿和并没费力,他正靠着水井发呆,手里还捧着一本书,仔细地看,十分认真。
何雨堂一手抽走他的书,一手轻拧住了他的耳朵:“好你个阿和,一大早跑到这里来偷懒。你又不识字,还看什么书?莫不是我们阿和春心萌动,偷偷跑到这无人的地方来看那种书籍?”
阿和脸皮薄,羞得直跺脚:“少爷,您可就别取笑我了,哪有什么心,什么动!”他回过神来,又急忙去抢书。
何雨堂一手制住了阿和,另一手把书抛给花临:“花兄,快帮我品鉴一下这究竟是何等书,竟把我们不识字的阿和给荼毒得茶饭不思!”
花临笑着接过:“你也别取笑他了。”
她看一眼封面,这是一本名为《飞燕传》的小说,并无特别之处,书中插图也是中规中矩,实在不懂阿和偷摸着看这本书的用意。
“这本书粗看之下并无不妥,”花临又随手翻阅了几页,脸色慢慢起了变化,“就是讲了一个名叫飞燕的女子在……在恶霸何家的陷害下,卖身为奴,但是她无意间结识当朝大将军,最终在将军的帮助下严惩恶霸。”
“这恶霸,怎么就要姓何呢?”何雨堂琢磨着,“但,姓何的人多了去,我也不能因为恶霸姓何就怀疑作者影射我们家。”
花临补充道:“我觉得那可不一定。书里面恶霸就住在江南府,就是做香料生意发家的,还不学无术,每日出入赌坊酒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可这本书的暗示实在是太过明显。”
阿和这才说道:“少爷,我昨儿个外出的时候,听到几个小儿唱的歌谣,都是些诽谤咱们的话,打听之下,才知道是因为《飞燕传》这本书,就买回来想看看。我见您近日读书辛苦,就想着先不跟您说这件事。”
何雨堂算是明白了,自己这是跟人结梁子了,这本书就是特意写出来恶心他的!他要是不把这件事调查清楚,那他就把“何”倒着写!
“此事我自会查清楚,你们先不要让母亲知晓此事,免得让她操劳。”
眼见早饭时间到,几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了前厅。
何雨堂给母亲夹菜,母亲若有所思,何雨堂给赵姨娘夹菜,赵姨娘欲言又止,何雨堂给何雨衔夹菜,何雨衔支吾其词。
“这都是怎么了?”何雨堂吃不下了,放下碗筷,“一大早为何这般看我?”
何雨衔想率先发问,只是话到嘴边就始终说不出来。
何老夫人直捻佛珠,似乎她强压下的是一件羞耻至极的事情。
“我忍不了了,我来问!”赵姨娘也放下筷子,“雨堂,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飞燕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