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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星星之约 ...

  •   朱九家门前停着一辆货车,两个随从模样的人正在卸箱子,往屋里搬。

      张静姝看到小六子,遂叫住他:“小六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六子见了她,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全无先前跋扈形状:“回张姑娘的话,我家爷打算搬过来住段日子,吩咐咱们先将他常用之物安置好。”

      张静姝喜上眉梢,笑道:“原来如此。”又折回家,拿了好些水果吃食,散与众人,对小六子道:“我妹子上午不上工,你若有事,可以找她帮忙。”

      小六子谢道:“让张姑娘费心了。”

      张静姝见他这般拘礼,反而有些不大习惯:“客气什么,大家都是邻居。我还要去上工,先走了,回头见。”

      小六子躬身送行,望着张静姝远去的背影,暗暗寻思:这女人泼是泼了点儿,心眼儿倒是挺好,她日后若入主王府,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应也有好日子过,可得把她巴结好了。

      张静姝出狱后,生意不仅未受负面影响,反而因她在众女工中号召力的大幅提升而节节攀高,时常有女子主动上门谋求工作,加之订单量日益见长,因此张氏棉纱场第三分场也已开始修建。至此,张静姝在都城商圈算是混出了头,跻身纺织行业前列。甚至还有外地棉纱商慕名而来,想要大批量采购新式纺纱机。周光提议,新式纺纱机亦是一个大商机,可以再建一个机械工场。

      张静姝再三考量,新式纺纱机确是商机,但她不懂机械,所知不过一点皮毛,冒然建场,风险很大,故而暂且压下。

      今日场中议事,周光又提了一次机械工场的事,张静姝忽想起那日在东华山庄朱九与西洋人塞巴拼斗之事来,心起一念,对周光道:“你去联络一个人。”周光问:“谁?”张静姝道:“西洋传教士康有德的学生,名唤‘塞巴斯蒂安’。”周光应下:“好。”

      其实周光提到此事时,张静姝心里一下子冒出来的人选并非塞巴。

      只是,他是个军官,性命系于国,这墙角断然挖不动,遂不提。

      一想到朱九,张静姝便浮想联翩,想得停不下来了,公然在议事时走了神。回家后,她又站在朱九家锁着的门外出了好一会儿神。晚饭时,忽传敲门声,张静姝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跑去开门,待见朱九果真站在门外,不禁欢喜地道:“真的是你!”

      朱九掩笑道:“难不成你正在念叨我?”

      张静姝这才醒到自己的话很有问题,脸一红,竟觉忸怩起来:“你不是说还有事要办,过几日才回来么?”

      朱九心道:“还不都是你,非要亲我一口,害得我心神不属,什么事都干不进去。”只是这话太过矫情腻人,哪儿好意思说出口,便只看着她笑而不语,眼里却是浓得快要滴出蜜的情意。

      张静姝只觉他的目光像把火似的,烘得她浑身燥热,心慌意乱之下,急忙掩饰性地笑道:“我们正吃饭呢,快进来,一起吃!”说着,将朱九往里请,又对小桔道:“小桔,朱公子来了,去添双筷子!”

      小桔起身问好,热情地道:“朱公子,好久不见。你一切可——”朱九摘下面具时,她没出口的“好”字堵在嘴里,蓦地失声,陷入死寂。

      朱九浑不在意,温和地道:“我一切都好,有劳挂念。”

      小桔看看张静姝,又看看朱九,不由心酸难过,眼眶倏然红了,不忍再看,别过眼去:“朱公子,你受苦了。”

      朱九淡淡地道:“没什么苦不苦的,战场上枪炮无眼,在所难免。”

      阿兰没见过朱九,登时好奇地打量过来,只瞅了一眼,又兴致索然地转头看向小桔,好笑地道:“我当怎么了?一道疤而已,至于么?我们习武的,谁身上还没几个疤了?疤越多越光荣呢!”她撩起袖子,得意地道:“这玩意儿我身上多的是!给你看个够!腿上也有呢,你看不?”

      小桔拍开她的胳膊,气笑道:“你走开!”

      张静姝轻咳一声,提醒她们还有客人在场,小桔当即收敛,拉起阿兰道:“是了,阿兰,今晚有芳官先生的场子,咱们去给她捧场!”

      阿兰叫道:“我饭还没吃完呢!”

      小桔催她:“咱们去醉云楼吃!快点儿!再晚点儿就开场了!”

      阿兰不舍地放下筷子,捏了一块牛肉塞嘴里,又抓了两块牛肉在手上,就被小桔拽着出门了。

      张静姝叮嘱道:“别玩得太晚,还有啊,别让阿兰再被人拉去赌钱了!”

      “我知道了!”小桔说罢,关上门走了。

      一桌菜还没怎么动,二人吃罢,张静姝去收拾,末了端了一碗剩饭出来,见朱九蹲在葡萄架下,低头看着卧在地上闭眼小憩的猫咪,犹豫着想摸它,却又不知如何下手,猫咪自睡它的,并不睬他。

      “小色鬼,过来!”张静姝唤道。

      朱九吓得虎躯一震,错愕地回过头,脸涨红成了猪肝色,极力辩解道:“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我——”

      张静姝也很错愕:“我叫它,你干嘛?”

      猫咪闻得叫唤,倏地张开眼睛,欢快地跑到张静姝脚边,叼住她的裤腿。张静姝将剩饭放到它面前,它立刻埋头吃了起来。

      朱九这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地质问道:“怎么给猫安个这种名儿?”

      “猫是阿兰抱回来的,结果它一回家就蹭小桔,阿兰说‘没想到连你也是个小色鬼,见到美女连救命恩人都不要了’,于是就这样叫它了。”张静姝道。

      朱九在秋千上坐下,犹自耳热,片晌方道:“过来坐,咱们说会儿话。”

      张静姝与他同坐秋千上,偏头望向他:“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夏夜微凉的风拂过她的头发,那些半长不短、乌黑柔软的发丝轻轻飞扬而起,像在空中跳舞一样,格外柔美,朱九不由瞧得有些发痴。

      张静姝将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拢至耳后,露出清丽的面庞,在星光幽微的夜中,她的脸庞散发着朦胧的、皎洁的、温润的光泽,仿佛洁白无瑕的羊脂玉般,有种不可亵渎的美。

      朱九忽想,难怪今夜天上无月,原是在他身旁。

      “发什么呆呢?”张静姝怪道,“怎么不说话?”

      朱九今日来此,原是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想要郑重地告诉她,可这时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诉之不出。

      张静姝见他不说话,遂自行找话题:“朱九,假如不打仗,你会做什么呢?”

      朱九未作多想:“那就在家安心读书。”

      张静姝笑了起来:“你这个书呆子!”

      朱九道:“钻研学问是世上最美妙的事。如果什么都不用考虑的话,我只想心无旁骛地钻研学问。”旋又叹了口气:“可惜有太多旁杂的事分我心神了,又不能不管。”

      张静姝奇道:“仗都打完了还操心啊?还是因为家事?”

      “北边暂时安定了,可东南——”他顿住,面色略显凝重,似不愿提这些事,“家事?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张静姝直言道:“好奇啊,你很少说自己家里的情况嘛!”

      朱九笑了一下:“你想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么?”

      张静姝点头道:“想啊!你不是说你还有几个哥哥么?怎么也不见你跟谁来往?神神秘秘的……”

      “说说也无妨。”朱九略作思索,道,“我家……也算个大户人家罢。我爹妻妾成群,子女众多。我娘是小妾,我是庶子。但我爹非常宠爱我娘,因而爱屋及乌,也十分疼我,甚至曾考虑过偭规越矩、让我继承家业。因此,我二哥,也就是我爹的嫡长子,一直对我心怀芥蒂。我爹过世后,他继承了家业,设圈套杀了我娘,还欲除我而后快,一度对我暗下杀手。”

      张静姝拧起眉头:“去年三十夜,你受伤就是因为他么?”

      朱九“嗯”了一声。

      张静姝义愤填膺地道:“你二哥怎么这么坏!忒狠毒了!他都敢杀人了,你怎么不去报官?还是有好官的!你别怕他,他再大,也大不过王法!”

      朱九有些想笑,却笑不出。在百姓生存的丛林里,还有王法这一规则,可生在帝王家中,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情,没有法则,只有殊死搏斗。

      朱九寻个托辞岔开话题:“他做得很隐秘,我没证据,奈何不得他。”

      张静姝忽握住朱九的手:“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有我在,不会让你二哥再轻易谋害你!”

      纵然明知她说了句再天真可笑不过的话,朱九心里仍是暖融融的,笑道:“我现在有军衔,他也会有所顾忌,不用太担心。”

      “那你现在还会回本家么?跟你二哥还有往来么?”张静姝问道,又补充了句,“我看你平日都不在家……”

      “我们家明面上还是兄友弟恭,有时候不得不回去。至于这处——”朱九诚实地道,“这种隐私宅子我还有两三处,以备不时之需,因而并不常在。”

      弄明白了朱九时常不在家的原因,张静姝心里清明不少,颔首道:“我知道,这叫‘狡兔三窟’!”

      朱九看着她笑,目光柔柔的:“正是,这里是我的秘密地。”娘亲的死让他从小就明白了,身为王族,越珍爱的,越要藏好,最好永远不为人知,他不想将她卷进王族倾轧中,她所在处,是他的世外桃源,他不想这片净土被污染。

      张静姝又问:“那你其他几个哥哥呢?”

      朱九道:“我二哥当家,他不喜我,其他人自然不敢与我走得太近,除了我三哥。我三哥待我极好,处处护着我,若不是有他在,我活不到今天。”

      张静姝心思耿直,当即道:“你三哥是好人。有机会的话,我想见一见!”

      朱九笑道:“这是自然,时机得宜之时,我定会带你去见他。虽然还有几个兄姊,可在我心中,我三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张静姝真心实意地道:“还好有你三哥在。”

      “说起来。”朱九顿了下,“我也有件事很好奇。”

      “什么?”张静姝问。

      “你为什么去东华山庄参加那种局?”朱九道。

      张静姝道:“东方姑娘邀我去的,我事先不知情,去后她才告诉我的,她一片好心,我不好驳她。”

      朱九心情大好,再一琢磨,便知多半是东方朝阳故意设的局,意在逼他露面。

      他可是为那封请帖生了好几天闷气!

      “那你……”朱九看向张静姝,“想嫁人么?”

      张静姝认真地想了想,如实道:“没有很想,也没有不想,有一点想罢。”

      朱九目光凝在她脸上:“张静姝,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张静姝抬起头,跌进朱九深邃如星空的眸子里,他一字字道:“张静姝,我娶你。”

      张静姝愣住了。

      朱九郑重而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张静姝,我娶你。”

      张静姝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麻嗖嗖的,像被电打了。

      良久,她才呆愣愣地飘出一句:“这太突然了,为什么?”

      朱九深深望进她的眸子,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含糊,没有任何计较,没有任何余地,直截了当,坚定如铁:“我喜欢你,我想要往后余生,你与我同在。”

      张静姝垂了头,久久不语。

      朱九便道:“我知道这很冒昧,你可以考虑好再回答我,几天,几年,都不要紧,我会等你。”

      张静姝仍不言语,良晌,她的肩膀颤动起来,再抬起头时,竟是满面泪水。

      她不是轻易掉泪之人,可这一刻,却觉得这二十四年攒起来的眼泪都要在此刻流尽方罢。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在等着什么,可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等着什么。

      此时此刻,她突然明白了,她究竟在等着什么。

      不过是等一人,站在她面前,清楚明白、坚定不移地告诉她,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所求不过如此。

      张静姝含泪绽开笑颜:“好,我嫁你。”

      朱九拭去她的眼泪,又欢喜又惊讶:“傻姑娘,这么容易就上贼船,会不会太草率了?”

      “我不忍心。”张静姝泪落如雨,根本擦拭不完,“我不忍心让你等,让你揣测我的心意,捧着我,追着我,讨好我,让你患得患失,让你孤单寂寞,让你当一个奋不顾身的傻瓜,别说几天几年,一分一刻都不忍心!”

      朱九又心碎又甜蜜,几乎哽咽:“姝姝,你好温柔。”

      “你还不是一样?当日在戏园救了我的狮子,就是你罢?”张静姝看着他,“为什么不说?”

      朱九道:“我不想你被这件事裹挟,左右判断。”

      “小时候,我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张静姝泣道,“有个小女孩,她很孤独,有一天,她对着天上的星星许愿,希望有谁来陪伴她。星星听到了她的愿望,恰好星星也很孤独,也想有谁来陪伴它。于是星星燃烧了自己,变成一颗流星,穿越过万里苍穹,落到了地上,成了一块陨石。从此,小女孩一直带着这块陨石,他们一起聊天,一起走过山川河流,一起经历风霜雨雪。别人不理解,对小女孩说,那只是一块石头而已。可只有小女孩知道,那不是石头,那是她的星星。”

      张静姝抚上朱九的脸:“我的星星已经落到了我身旁,我怎忍心让他孤单?”

      朱九忽拥住了她。

      张静姝亦环住他的背,将他紧紧抱住,偎进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这一刻,她心里满满的,满满的,全都是幸福,从未有过的幸福。

      她甚至觉得,这一生中所有受过的伤痛都在这一刻被治愈了。

      活着是值得的,人生是值得的,人间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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