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元宁十五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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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宁十四年，年关。
步九思起身，将身边还在睡的人捞起来：“阿盈，该醒了。”
祝月盈迷迷糊糊趴在对方腿上：“再让我睡一会儿……”
步九思无奈，他把人抱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道着：“昨儿是谁说，今天一定要提醒她早起的？”
“还不是怪你？”祝月盈把他的脸推开，“明知道今天是除夕，还非折腾到那么晚。”
他告饶：“是我的错。”
祝月盈趴在他怀里继续睡，步九思对此见怪不怪。
他伸手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拿进来，动作轻柔地给她穿上。
祝月盈配合着他穿好衣服，自己靠在床边赖了一会，这才睁眼起身。
今天是除夕，二人早就约好前去祝家过年。
但在回祝家之前，祝月盈决定先去走亲访友一番。
东市今日晚间才闭，但现在的人也已经很少了，大家多数忙着准备年夜饭，这个时候还出来做生意的属实不多。
祝月盈找到一家还开张的胡饼店，买了几张热气腾腾的饼，还专门给步九思点了一碗肉粥：“给。”
二人并肩坐在店里，羊肉饼子的热气模糊了眼前景象，宛如雪雾交织。
步九思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祝月盈和他手臂挽在一起，低头咬下一口。
“还是这么好吃，”她感叹着，“步舍人可满意？”
步九思颔首，他询问道：“阿盈待会想去哪儿转转？”
“我的铺子肯定得去，”祝月盈思忖，“虽然想去拜访莺莺和小止，但是她俩估计现在也很忙，年后再说吧。”
她笑道：“步舍人在中书省风头无二，今年给我伙计们的红包不得大一点？”
步九思也笑了：“早就准备好了。”
小满本来也在旁边吃饭，她听到这里，伸过头来补充：“娘子是不知道，步舍人早在腊月门的时候就把红包给我啦，非常厚实！”
谷雨把她掰回来：“就你话多。”
小满气鼓鼓地和她争起来，惹得祝月盈失笑：“没想到你如此思虑周全。啧啧，不愧是步舍人。”
步九思整理着冬袍：“毕竟铺子对你很重要，你我夫妻一体，我当然要多帮衬一些。”
祝月盈亲了他脸颊一下：“这是奖励。”
亲完，她也不看对方愈发幽深的目光，起身就走：“都吃好了吧？早点发完早点回家！”
步九思轻叹一声，顺从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东市里去。
自从进了腊月门，东西市的人就没有少过，祝月盈和步九思每次来都是人挤人的状态，可真当到了除夕，这种喧嚷的情况却为之一变，清静得很。
祝月盈牵着步九思的手，二人并肩走在其中，看着街边早就挂起的红色装饰，相视一笑。
红包全给了小满，这孩子也不知为何，从小就喜欢给别人发红包，祝月盈乐得清闲，就在旁边笑着看她追上伙计们塞红包。
成衣铺、邸店、粮铺、书舍……祝月盈一路顺过来，她猛然发觉，自己的生意规模竟已如此之大了。
之前她刚重生时，陪嫁铺子中的一般都经营得不是很好，但现在，这种情况为之一变。
不仅原有的铺子起死回生，连带着几家新开的铺子都生意不错。
步九思与有荣焉：“阿盈在经商之道上果真有天赋。”
比起那个眉间紧锁愁绪的世子夫人，还是这样明媚耀眼的阿盈更让他为之心动。
祝月盈也不谦虚，她扬起脸笑着：“是啊。”
只有在拨动算珠的时候，她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底气。
二人谈笑间走到首饰阁，柳开和李有有早就在门口翘首以待，一众伙计笑着喊道：“主子来啦！”
祝月盈和他们打招呼：“新的一年了，大家去年干得很不错，我和步舍人给大家包了红包，拿了红包就赶紧回去陪陪家里人吧！”
小满拉着谷雨满场分发，众人忍不住掂了掂其中的分量，都不禁露出灿烂的笑容。
伙计们围着小满谷雨说吉祥话，祝月盈则是和步九思倚在柜台边感慨：“真好啊。”
柳开和李有有身为心腹，此时也陪伴在主子身边：“这么快又是一年了。”
“转过年来就是元宁十五年，”李有有算着，“咱们铺子已经开了三年多。”
柳开托腮：“和主子争论货架怎么摆的日子好像还在昨天。”
而现在，当初崭新定制的货架已经沾染了岁月的痕迹，随整座铺子一起沉淀着变老，融入为东市本应如此的一部分。
祝月盈叹了口气：“年关了，在这种日子里，总是会有很多感触啊。”
当初难忘的场景在回忆中模糊泛黄，那些鲜明的喜怒哀乐化为回想时的一瞬感慨。
时间冲刷过身后的路，给所有锐利的、清晰的记忆蒙上一层淡忘的轻纱。
步九思低声道：“至少还有当下。”
“对呀，”祝月盈收拾了情绪，她微笑，“大好的日子，总耽溺于那些过去的日子作甚？明年想必还会发生更让人难忘的事儿呢。”
她起身：“我记得柳掌柜家里添了个小郎君，有有年后也要成婚了吧？”
祝月盈从腰包中拿出专门给二人的东西：“算是我身为主子的一点心意。”
柳开看着主子手里的金饰：“这……太贵重了。”
“没事，收下吧。”
祝月盈真心道：“你二人跟我这么多年，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我的铺子能有今天，和你们脱不开关系。”
她环顾四周：“对了，安十七呢？怎么没看见他人？”
定宁县的安十七郎，在安家彻底倒台后，便带着父母弟妹转投到祝月盈名下。
李有有上楼：“他还在收拾杂物，我这就把他叫下来。”
安十七很快从楼上下来了，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诶呀，瞧瞧这是谁来了，主子！”
步九思默默瞥了他一眼。
安十七对步舍人还是有心理阴影，他躲在柳开身后：“主子啊，你下次来这儿，能不能别带您身边的这尊大佛？”
祝月盈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七郎，这就怂了？”
安十七小声嘟囔：“不怂不行啊……”
三年前在定宁县，自己不过想靠近点主子，这人就出来照着自己一顿揍，属实是给他吓出心理阴影了。
祝月盈也不逗他了：“行了，今年你刚过来，怎么样？在铺子里还适应吗？”
“多谢主子挂怀，”安十七难得没有插科打诨，他郑重道，“耶娘一直让我好好干，要报答主子的恩德。”
祝月盈把一个红包递过去：“知道你还要安顿弟妹，所以年礼给你点优待。”
安十七眉开眼笑：“好！我就知道，主子人美心善，一定会看到小人的难处……”
他在定宁县和别人勾肩搭背惯了，此时下意识就要往祝月盈身边凑，步九思见状，不动声色地把阿盈抱进自己怀中。
安十七也猛地意识到：“瞧我这记性，该打！步舍人，小小小小人真的不是故意的！”
步九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祝月盈能感觉到，他环着自己的手愈发用力。
“十七郎还是趁早改掉这些习惯吧，”祝月盈看热闹不嫌事大，“若还有下次，我可劝不住步舍人。”
经过这么一闹，铺子里顿时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祝月盈挽着步九思的手向外走：“新的一年还要多多仰仗诸位，别客气了，赶紧回家过年吧！”
小满听到声音，也把自己从伙计堆里摘了出来：“娘子！还有一家药铺没去，然后就可以回祝府啦！”
一行人来到药铺门口，这家铺子的掌柜还没换，他笑着迎上来：“大娘子，步舍人，还有小满姑娘和谷雨姑娘。”
小满又拉着谷雨揣着红包往里面冲，祝月盈的脚步却在门口停顿。
“当初……”
她看着铺子前的这片空地：“我记得你就是在这里站着。”
这一世的元宁十年，二人的初见便是在此处。
步九思想要来药铺做工换钱，却被同村之人刁难，是祝月盈出面为他解了围。
掌柜闻言也感慨着：“是啊，大娘子还记得那日。我当时就觉得这位郎君周身气度不凡，现在一瞧，果真。”
当年那个药铺的临时伙计，现在不仅官至五品，甚至还娶了自家大娘子，真真大不一样了。
祝月盈突然戳了戳步九思的腰窝：“你跟我说实话，当初你是真的被那些人刁难了吗？”
先前，她并不知道步九思拥有上一世的记忆，那时的步九思不过是出身寒微的农家子，被人欺负实属正常。
可现在，祝月盈知道他同样重生回了元宁十年，那么当时他那般可怜的模样……
她和对方耳语：“就凭你的能耐，能被几个乡野恶霸骂得还不了口？况且，怎么就这么巧，恰好是在我的铺子门前起了争执？”
步九思轻笑：“若非如此，又怎么能见到当时的祝大娘子呢？”
祝月盈又戳了一下他：“别有图谋。”
步九思握住她捣乱的手：“是蓄谋已久。”
掌柜很有眼力见，早就进铺子里和小满说话去了，留主子夫妇在此处说悄悄话。
祝月盈环顾四周，附近除了步九思再无别人，而眼前的人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他眼底暗色翻涌，分明是想……
她手指贴上对方的唇：“待会儿还得回家见耶娘，你先给我老实点。”
步九思似笑非笑，他依旧望着祝月盈，直到把她看得已经双颊飞红后才罢休。
祝月盈依旧不死心地戳了一下他的腰窝。
她小声道：“你就光吓唬我吧。”
药铺生意平平，铺面也不大，小满很快就发完了红包。
她跑过来：“娘子！完美完成任务！可以回家啦！”
谷雨跟在后面，她面上也难得带了点笑意：“娘子，我们回祝府吧。”
祝月盈一手牵着步九思，一手牵着她俩，迎着冬阳笑得灿烂。
她昂首挺胸，抬步朝西边行去：“走！回家！”
现在的祝家离东市不远，祝月盈很快就叩开了祝家的门：“我回来啦！”
张伯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娘子和姑爷回来了！”
几人走进正厅，厅内早就坐满了人，此时都转头看着祝步二人。
祝月盈定睛一看，今儿来的人还真不少。
阿耶阿娘当然在此招待客人，步阿婆也专程回了一趟平宁，祝时安今年与邢观止成亲，邢家舍不得女儿，此时也在祝家准备一起过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她没想到的客人……
“宁顺伯？”
祝月盈摸了摸司有桐的头，好奇道：“司大郎君今儿怎么把桐儿也带过来了？”
司所善笑笑，他招呼侄子回去吃茶：“去岁的除夕是我和桐儿过的，实在是太冷清。”
而且，现在的宁顺伯府本就是宁顺侯府，也是前朝的司家大房，偌大地方只剩下两个小主子，二人难免睹物思人，只能相对无言。
司有桐悄悄拽了拽祝月盈的衣角：“母亲……桐儿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妥？”
十岁的小少年长了不少个头，性子也在伯父的引导下渐渐开朗：“如果母亲觉得不方便的话，桐儿可以现在回去，等大年初二再来看母亲！”
“哪有的事。”步九思接话，“正好人多热闹，桐儿就放心留下吧。”
司有桐开心笑了：“夫子真好，母亲真好！”
旁边的邢少监和儿子感叹：“无论当初侯府如何抹黑，仅凭现在祝夫人和司小郎君的互动，便不会有人相信那些话。”
邢侍中颔首：“见祝夫人如此，我便放心了。”
毕竟小妹现在嫁给了祝家大郎君，祝月盈算是邢观止的小姑子，他愿意看到祝家气氛融洽，愿意看到祝家人都好好的。
程临微在一旁嗔怪道：“阿盈，你原来还记得回来啊？”
“你看看，长辈们都到了，就你还在路上耽搁着呢。”
祝月盈挽着步九思的手，她笑眯眯的：“阿娘这说得是什么话呀？”
祝持德接过步九思手中拿的年礼：“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今年武皇后怀孕了，孩子出生或许就是这个月的事，越定还便做主把除夕宫宴推了，这才能让这些官身也在家过年。
正厅内坐了十个人，人不算太多，也不太少，刚刚好。
祝家的侍从们都满面喜色，程娘子早就给他们包了大红包，今儿府里招待贵客，这下一定不能落了主子们的面子！
祝家向来没有什么讲究，众人挑着自己喜欢的菜吃着，席间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祝月盈让开位置，侍从新上了一盆羊肉汤，热气蒸腾，其中的葱花和芫荽荡漾着，被勺子捞起，分到不同的人面前。
天色渐暗，街上陆续开始有鞭炮的声音响起，正红的装饰在冗夜笼罩下愈发显眼，点燃每个人亮晶晶的眼眸。
新年的钟还未响起，祝月盈就已经穿好了手套护耳，她招呼：“阿兄，嫂嫂，还有桐儿，我们一起出去放鞭吧！”
步九思给她揣上汤婆子，司有桐凑到她身边：“母亲，桐儿现在已经不怕鞭炮声了！”
祝时安给邢观止披上披风，不忘揶揄：“桐儿前年还被吓得不敢自己睡呢。”
邢观止没忍住笑出声，司所善在旁边无奈扶额：“桐儿转过年来就是十一岁，祝兄就别取笑我们的大郎君了。”
司有桐点头：“嗯，我已经是大孩子了！舅舅不能笑话我了！”
司所善听到熟悉的话，他微怔，而后又笑了。
步九思手中拿着鞭炮，祝月盈拉着他正在找地方挂，闻言回眸：“是啊阿兄，现在桐儿才是司大郎君，祝大郎君记得和司大郎君搞好关系哦！”
祝时安磨牙：“小妹，都除夕了，而且观止也在，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给我留面子……”
步九思低低笑出声来，还好他已经把鞭炮挂上了，否则可能会笑得看不清树枝。
程临微和祝持德也并肩在外面看着，步自芳和邢家父子围在旁边，几人感慨：“这几个孩子关系还真不错啊。”
祝月盈向他们挥手：“耶娘！步阿婆！少监阁下和侍中阁下！”
她灿烂笑着：“我们要放啦！”
祝时安和邢观止点燃引信，祝月盈挽着步九思的手，正兴奋看着鞭炮绽放，司有桐咬着牙等候，却还是被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司所善身后，死死抓着伯父的衣摆。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鞭炮卷纸散落一地，落在地上绘成深浅不一的红色，像一层斑驳的地毯乖顺铺在所有人脚下。
众人心满意足地回屋，程临微招呼着自家人去捞饺子装盘，说是在里面包了花生红枣，就看谁能吃得头筹。
祝家人在厨房中忙碌着，离饺子煮开还有一段时间，几人相互闲聊，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
祝月盈抱臂倚在一旁，她幽幽出言：“大家。”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她身上。
祝月盈垂着眸，她轻轻笑着，终于下定了决心：“没想到，我竟然能活过今年。”
众人的眼睛瞬间睁大。
祝时安语无伦次：“小妹，你……”
祝月盈无奈一摊手：“阿兄，阿娘，阿耶，你们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程临微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哽咽：“阿盈，你也记得那些事？”
祝月盈默默点头。
祝持德不知该说什么，他最终只是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都过去了。不会再有那些事了。”
祝月盈哭笑不得：“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勾起大家的眼泪啊。”
“只是，今年我活过了死期，所以才想跟大家报个喜。”
“对！”祝时安附和，“小妹说得对！这是大好事，我们应该开开心心的！”
程临微捞出饺子来：“嗯，我们一家人以后还要过很多很多个年。”
她把头一个塞到祝月盈手中的碗里：“阿盈，元宁十五年了，现在关于前世的一切记忆都已然过去，我们面对的已经是新的一世了。”
继往开来，万象更新。
祝月盈笑着拥住了自己的家人。
等吃完了饺子，众人便陆续提出告辞，想要回家等待新年的钟声。
步自芳暂住在这儿，邢家人及祝时安去了邢府，司所善带着桐儿回了宁顺伯府，祝月盈和步九思则是留在了祝府。
祝月盈之前的院子还留着，程临微时常差人收拾着，就是为了方便让女儿回家住。
屋内的陈设一如三年前，祝月盈拉着步九思洗漱，她笑道：“突然想到，在我们未成婚前，步郎君似乎就进到过我的房间诶。”
步九思回想了一下：“是送桃香流放的那天吧。”
“嗯。”祝月盈打趣，“那时阿兄突然回来，你也赶紧往外面跑，就跟我们在私通款曲一样。”
步九思无奈：“阿盈，我没有跑。”
祝月盈拆了头发，自己钻进暖和的棉被里：“快上来。好冷，身子借我暖暖。”
步九思应了她的话，和她挨在一起。
新年的钟声敲响，钟楼高耸，声音顺着长空传彻整座平宁城，昭示着新一年的到来。
祝月盈窝在步九思怀中，她渐渐暖了身子，精神头也被钟声勾了出来，披衣去窗边看了看。
平宁的冬天没有绿叶，光秃的黑枝与冗夜融为一体，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它温柔洒下光辉，将祝月盈的双眸照亮。
“月亮真好看。”
步九思重新把祝月盈捞回被窝，果不其然，她才捂热的手脚已然发凉。
祝月盈和他抱在一处，偷偷伸手戳了戳他的腰窝：“怎么不说话呀？”
“我在想……”
步九思轻笑：“阿盈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月’字。”
他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可此刻，在钟声回响的现在，步九思有些情不自禁。
祝月盈感觉对方把她抱得更紧，步九思附在她的耳畔，声音低沉喑哑：“阿盈，或许你并不觉得，但我一直有一句话想说。”
“阿盈，你永远是我的明月。”
横贯两世，皆是如此。
鞭炮烟花声不绝，明月依旧悬在长空，依稀有钟声的回响。
元宁十五年，来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元宁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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