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说再见》舒云生

2、第 2 章

　　清明下楼准备去拿行李，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将两只行李提上来，清明对他道了声谢，他很厚道地笑了笑，
　　“何小姐，希望您在这里住得习惯。我是冼先生的司机，姓张，你就叫我老张，我老婆也在这里工作，哦,就是刚才带你去楼上的那个。”
　　“麻烦你了，老张。”
　　“您别和我客气，家里没有其他的人，有什么需要就叫我和张阿姨。冼先生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对人却是很不错的，我们都在这里干了5,6年了。。。。。。。”
　　“老张，行李放好以后，你去准备车，我待会要出去一下。”冼念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通道上，他的轮椅是电动的，但能因为地毯上，所以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他把轮椅转向电梯，并对清明说，“晚餐张阿姨会准备，你先休息一下，不用等我。”
　　清明很自然地答道，“你不在家里吃吗？我可以等你。”
　　轮椅停滞了一下，但他并没有直视清明。
　　“你先吃吧，我的时间没法定，很抱歉，第一天就无法陪你吃晚餐。”
　　“没关系，以后有机会。”清明的声音里有一点失望，其实她只是想和冼念晟多相处一下，免得晚上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尴尬。
　　“嗯，你累了的话就早点休息。”电梯门开了，老张推着冼念晟的轮椅一起进入电梯。
　　门快关上时，清明看了一眼冼念晟，他的脸依然苍白，但就在他们目光接触的那一霎，清明看到他对她微微笑了一下，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其实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冷漠。
　　清明走进卧室的落地窗旁，长而及地的象牙白色窗帘并不影响视线。这个窗口正好可以看见大门口得出入车道和远处的自动铁栅栏。可能因为好奇，清明一直看着老张将轮椅推到车道旁，然后去车库倒车，冼念晟抬起左手看了看时间，好像有点着急。老张把车停在他的前方，是辆黑色BMWX5的SUV，车身很宽敞，后备箱也很大，老张打开后车门，走到冼念晟的身旁，将他俯身抱起，放在后面的座椅上。清明注意到他的腿好像非常僵硬，转移间也纹丝不动，进入车里，老张好像想要帮他做什么，但是冼念晟只是轻轻挥挥手，示意他不用管，然后他用左手将两只僵硬的腿提起来一点，分别放好，再转过身子将安全带扣好。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用过右手，清明能够想象那一定是假肢，而且好像并不能给他任何的辅助作用。担心转过头的冼念晟看见自己的身影，清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等她再看出去的时候，后面的车门已经关上，老张把轮椅也放到后面的后备箱中，准备离去。

　　一直到七点，冼念晟都没有回来。清明不想麻烦张阿姨反复热菜，就一个人吃了晚餐。主餐厅在玄关的右边，明亮宽敞，房子的空间很高，中间悬挂的金色的欧式豪华水晶吊灯，灯光柔和，让人并不觉得夺目。可容纳12个人的长形黑色纹花餐桌上有一只造型简洁的花瓶，磨砂瓶身盛着一大束白色的花，每朵有三片花瓣，花型宛如翩翩白蝶，香味也是淡淡的，却沁人心脾。房间虽然很宽敞，可是家俱并不多，身后的转角沙发和其他家俱摆设都是采用黑白两色，简洁且大气。每间房之间的过道都很宽敞，铺着并不算太厚的浅色地毯，清明知道这是因为冼念晟使用轮椅的缘故。
　　张阿姨的菜很是清淡可口，清明觉得她和老张一样，待人亲切淳和。用餐后张阿姨又给她端来一杯茶，清明赶紧说，“谢谢你，张阿姨。你也休息一下吧。”张阿姨笑着说,: “不用了，平时先生很少在家，我都闲得慌，现在有你在，我还可以有个说话的人。”清明点点头，轻轻地问了句：“冼先生平时一般都回来很晚吗”
　　“是啊。他是工作狂，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早出晚归的，家里反而像酒店。还好，平时不忙的时候他会让老张回来看看我需要什么。其实也没什么要帮的，只是让我俩有点时间在一起。”
　　张阿姨说完，看了看时间，“何小姐，你先坐坐，我给老张打个电话，问问先生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清明摇摇头，“不用了，他忙完自然会回来，我可以等的。”
　　“那你去花园里走走吧，天也没黑，外面空气好又凉快。”
　　清明站起来，“张阿姨，这花真好闻，但是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是什么花？”
　　“哦，这是蝴蝶姜花，冼先生很喜欢它的味道，所以我们花园里一直都种着。”
　　“那我去花园看看。”清明想起来应该给家里打给电话了，顺便可以在花园里走走。
　　“好的，天黑了就赶紧回来，外面会有蚊虫。”
　　“谢谢你，张阿姨。”

　　冼家的花园并不是很大，可是种满了树木和花卉，充满生机。看得出花了很多时间和人力打理过。大丛大丛的白色姜花好像群裙蝴蝶盘踞在一起，两边的花槽里种了天冬草。这种植物一年四季绿油油的，长势密密麻麻，那些枝枝条条都垂下于地面，风吹过，枝条就会飘荡起来，煞是好看。梧桐树的疏影映在别墅的外墙上，把这栋房子遮掩几分，外面的人看进来并不显目。
　　清明看见前面有条长椅，便坐下来拿出手机给家里拨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父亲，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清明知道这几个月的提心吊胆让父亲已经寝食难安。那家和朋友合伙的公司自然是开不下去了，这半年里，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成现金，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了，能还的都还了，可是还差了七八十万，这笔钱不拿出来，债主就要告上法庭。加上妻子的突然病倒，儿子的学费也还欠着，清明眼中一向春风得意的父亲好像突然衰老了，原来不显眼的白发也都出现在两鬓之间。如果不是父亲最后吞吞吐吐地问清明可否帮助家里渡过难关，她一直都不知道原来父亲的生意如此之差，他为了面子一直硬撑，和朋友也闹僵了，对方一怒之下撤回原来投资的部分，公司更是雪上加霜。
　　清明记得那天父亲挫败的表情和脸上的泪水：“清明，这次你真的要帮帮这个家了。不是为了我，我不值得你做这个牺牲，我去坐牢也无所谓，这是我应得的。可是你妈妈的病还有你弟弟的学费都迫在眉睫。陈律师说冼先生在这多人里面就选中了你，可能是有点缘分。你同意的话，他们就可以帮我还掉这笔债，而且你母亲的医疗费他们全部负责，直到痊愈为止，还有你弟弟的学费。。。。。。。”
　　清明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这算是卖身契吗？”
　　“清明，只是一年而已。。。。。。”父亲的脸色更灰暗了，喃喃自语，好像在安慰她又好像在安慰自己。
　　“我要考虑一下，就算卖身，我也要知道对方是怎样的。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考虑其他的办法。”清明低声回答父亲。
　　“其他办法，如果有其他的办法，我就不会答应陈律师了。是爸爸不对，我不该逼你，我待会就给陈律师打电话把这件事回了。”
　　见清明不答话，父亲转身进了房间，清明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陈律师真对不起。。。。。。，我不能逼我的女儿啊。。。。。。是啊，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晚上清明一夜难眠，母亲的咳嗽声时不时地从隔壁房间传来，她的眼前如电影般出现父亲的憔悴，母亲苍白的病容，弟弟焦虑的神情。。。。。可是心底还有个身影让她不愿去想，不敢去触动，那个人就是杨志光。认识他是在大学的时候，他是整个年级的争议人物，率性而真诚，英俊而不羁。她一直觉得他是那种天生的情人，喜欢他的女生不计其数，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突然每天到她的宿舍外等她，希望和她交往。或许因为她从来没有像那些女生一般对他仰慕不止，又或许他喜欢她的清冷气质，就这样两人交往了四五年，经历过所有情侣的那些阶段，从欣喜到亲密再到平淡.

　　毕业后的她在广告公司做设计，而他则在一家有名的杂志社做记者。毕业后的几年里他们都很忙，虽然父亲开始做生意，可是家里的收入并没有增加很多，只是添置了一部丰田，那也是父亲用来应酬和交际所用。母亲的身体开始变差，她忙着工作，忙着照顾母亲，忙着兼职，杨志光是社里最年轻的记者，所以出差到外地的工作都交给他，他也期望可以做得比别人更好些，年轻气盛的他当然渴望有展露头角的机会。他们相聚在一起的时间总是那么少，即使在一起，他也总是显得那么疲劳，由原来的滔滔不绝变得沉默不语。分手是她提出的，因为就在他出差回来不久的一个下雨的黄昏，她特地去他的报社等他，希望给他一个惊喜。可是她看到是他和另一个女人挤在同一把伞下，他的样子很开心，在那女子的耳边不时说笑，那女孩害羞地推着他，清明很久没有看到过他展露这样的笑颜了，这一刻她明白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虽然分手很决绝，可是她心底明白，这个人仍然占据着一块位置，让她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些曾经快乐的时光。

　　第二天一早，清明就让父亲把陈律师的电话号码给她，父亲看着她微肿的双眼，有点犹豫。他并不是那种厚颜的父亲，见女儿如此勉强他心里也很难过。
　　但是清明还是把电话拨过去，“陈律师，我可以来你的办公室详谈吗？”陈律师马上答应，并安排时间来接她。清明对陈律师开诚布公：“这件事我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这两天我会向公司辞职，对家人我也会有安排，希望你们不会打扰他们。另外，我知道王智林副院长曾给晟辉集团做过医疗顾问，如果他可以帮我母亲诊断和治疗的话，我可以接受你们的条件。”
　　陈律师考虑了一下，“何小姐，据我所知王院长前年已经退休了，他是否愿意接受你母亲这个病例我实在没把握，不过我会和冼先生商量一下，其他的条件我们都已经告诉你父亲了。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受的话，我会安排你和冼先生见面详谈。”
　　天慢慢黑了下了，清明感到几分凉意，电话收线后，她准备往回走。父亲告诉她，晚上刚接到医院的电话，母亲过两天就会去做全面检查，听说是由医疗界的权威王智林教授主治。听得出父亲的语气甚为欣慰，清明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冼念晟还是挺守信用的。
　　刚走几步，看到那辆黑色的BMW从拐角处转进来了，灯光照亮了前面的小径，清明不由地停下脚步。看到老张先下车到后面取出了折叠好的轮椅，打开来拉下手闸，在到后面的车厢中将冼念晟抱出来放在轮椅上。路灯下，冼念晟的脸色并不好，左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薄唇抿着，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清明，似乎有点吃惊，向她微微点了下头，清明想回避已经来不及，就干脆走到他面前。轻声问: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我推你进去好吗”冼念晟犹豫了一下，面对着清明平静清澈的眼神，他点头同意了。其实轮椅是电动的，他可以自己进去，只是清明诚恳的样子让他觉得无法拒绝，他可以感觉到她虽然看起来很柔弱，但是她的心很成熟坚强，成熟得超出她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