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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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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心庵是杨家大夫人出家的庵堂,杨渐源没明确说要带叶清茹去什么地方,当叶清茹下了牛车看到门前牌匾的时候,疑窦顿生。杨渐源带她到这里,莫非是有什么事要找大夫人?杨家近来很平静,叶清茹猜不到有什么需要大夫人出马。
她没有见到大夫人,杨渐源让她在庵堂的客厅等候,尼姑为她上了一杯茶。杨渐源独自去找大夫人,不一会儿,他便出来叫上叶清茹离开。慈心庵位在一处低矮的山脚下,杨渐源带她出了庵堂,却不乘牛车,沿着庵堂后面的小路往山上走去。一个尼姑在前面带路,杨渐源走在尼姑后头,燕燕搀扶叶清茹走在他身后。
叶清茹挺着大肚子走得很不容易,心里不由埋怨杨渐源没缘没故把她拉出来受罪。幸好路途不远,走了不到一刻钟,尼姑便停下。杨渐源回头喊叶清茹:“过来看看。”他的身后是几座新坟,沿着小路走下去,林子深处尚有许许多多坟墓。这几座小山丘是距离京城比较近的一片墓地,风水不错,数十年前京城的人家都将去世的亲人安葬在这里,至今一到清明这附近还热闹得很。随着坟墓越来越多,渐渐显得拥挤,近些年人们已经不把亲人送来这里安葬。
墓碑都是新立的,坟土也有翻动过的痕迹,长着一层短短的嫩草,这四座坟看起来,都是才建不久。叶清茹将四座墓碑上的字读下一遍,震惊地看向杨渐源。“叶尚书和叶夫人烧作一团,无法区分遗骸,只得葬在一个棺木。你二嫂没死,已经改嫁。”杨渐源解释。
幸好有燕燕扶着叶清茹,叶清茹借力维持着站姿,四肢疲软无力。仆人们得到杨渐源的吩咐上前,掀开罩着篮子的布,原来里面装的都是香烛纸钱,他们拿到叶家众人的墓前摆上香炉、供品,点上蜡烛,焚烧纸钱。他们在叶尚书墓前铺上席子,垫上蒲团,叶清茹到父母坟前跪下磕头。杨渐源请尼姑和仆人婢女们离开,自己到叶清茹旁边跪下。叶清茹吸了吸鼻子改善哭腔,问道:“你做什么?”
“不该让岳父岳母认识一下我这个女婿吗?”他的膝盖下没有蒲团,跪在那里依旧比叶清茹高了一些,说话的时候微低头看着叶清茹的眼睛。
叶清茹反问:“你何时成了我们家的女婿了?”不消说六礼一样没办,连个妾的名分都没给,充其量就是叶尚书外孙的爹。叶清茹心酸地想,爹爹娘亲看到女儿如今的落魄,心里不知该有多难受。思及此处,便觉得不该来他们墓前拜祭,他们在泉下尚能安安稳稳,教他们知道了她现在的境况,反而令他们徒生牵挂。
杨渐源凝视着她的脸,言辞严肃:“若不是你们家的女婿、你的夫婿,我何必大费周章寻觅你父兄遗骸的下落,为他们筑墓立碑?”杨渐源对她好肯定要她付出对等的代价,他收留她是为了让她用自己来回报,此番这么大的恩情——叶清茹在心里头盘算了一下,她若能为杨家生下一个他们梦寐以求的男孩,算是对等的回报吧。她垂首刹那的失落跌在杨渐源眼里,杨渐源关切道:“有何心事,不妨说出来。”
“你要做我爹爹女婿,可我爹爹的外孙,还是私生子呢。”如果说叶清茹对自己的境遇还能迫于无奈而忍受,她绝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孩子因为母亲的缘故背负私生子的耻辱称谓。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够挺直腰板有尊严地存活在世上,代替他一无所有的母亲。即便是庶出之子也不可能得到社会的正视,要让她的孩子真正获得尊重,只有两个办法:让他挂名成为嫡妻之子,听起来像说书,实施起来也不容易,首先要杨家没有嫡出之子,才能祈求即将成为杨渐源嫡妻的那个女子的同意,而叶清茹这个生身之母,就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另一个方法是她自己成为杨渐源的妻子,更加是天方夜谭。
杨渐源和二夫人各自退让,协商的结果是延至一年丧期满,梅夫人卒于四月中,算来上个月期限已至,因事情的发展没能如他们二人的意,杨渐源未能令二夫人接受叶清茹,二夫人也未能等到杨渐源对叶清茹热情冷却,双方便有意无意地避开不谈此事,继续无止尽地拖延下去以维持家庭的平静。限期已到,叶清茹不愿再等,杨渐源如此猜测。他答应过今年娶叶清茹为妻,他不会食言。
“我们回去就择日成婚。”叶清茹惊讶地抬头看了一下,复垂下头。他的这种话只会被她当笑话听听。杨渐源忽然握起她双手:“这次我向你的父母兄长发誓,若我负了你,用我人头来偿。”
这种突然作出的举动真粗鲁。叶清茹平静地望着他面容,淡然道:“果真你的人头送到我面前,届时我会不客气地收下。”无论何时,叶清茹不惋惜这个造成她今日苦难的罪魁祸首的死亡。她没曾留意到,对于这种话题,她的过分淡漠,会使人心寒。
是谁?在哪个角落里透出来的窥探的目光。前方没有人,右手边是簇簇花木一直种到墙根,左手边的房间开着门,摆着茶几、桌椅,叶清茹刚才出来的地方,肯定不是视线的来源。惊疑地转身半途被绊住,低头见花茎上的刺勾住了罩衫。叶清茹将罩衫一提,从刺身上分离。她抬头去寻,莫说见不到半个人影,连那一直跟随她的目光,已经感受不到。
娇艳的花朵一簇簇拥在枝头,红得扎眼。起先坐在客厅中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这惹眼的色彩所吸引,走到近前来看,才发现是一株株月季。花开得极其艳丽,再旺盛的生命力,也教人担心被它提前透支。叶清茹突然心头一动,撑着后腰屈膝半蹲下来,几乎就要够到那花茎。
“别动!”杨渐源穿过拱门走向她,身后步履缓慢一身灰蓝尼袍的正是大夫人。杨渐源弯腰小心折下一支月季递给她:“月季有刺,你不知吗?”
叶清茹向大夫人屈膝行礼,手指轻碰花茎上的花刺,指尖刺痛。大夫人温和地朝她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逗留,然后向下移到她的腹部,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叶清茹局促地护住腹部,她明白大夫人的这种眼神里的意味,即便是众人认为和蔼可亲的大夫人,看待她的目光与二夫人并无不同之处。
大夫人只说了几句话,含笑对杨渐源说:“看来这孩子喜欢月季,何不带几株回去?月季又叫月月红,艳丽夺目,花期漫长,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最宜观赏。生命顽强,随处生根,无需特别照护,很容易养。不过养花的人须得小心,花茎带刺。”
她的这番话似乎可以原原本本套到叶清茹身上,叶清茹还在细细琢磨她的深意,杨渐源已经向大夫人道别。大夫人托一个尼姑去取来一块布,刨出两株月季,根上带着泥土,包好了递给婢女燕燕。大夫人爱好侍弄花草,这一连串的动作完成得很流利很快速。杨渐源让叶清茹向大夫人道了谢,偕同叶清茹离开庵堂。
牛车里寂静无声,因天有点热,杨渐源将车帘扎起,他可以见到外面的风光。燕燕坐在车前,手里拿着那一包月季。叶清茹问:“前后见了两次大夫人,大夫人同你说些什么?”她不禁揣测杨渐源是不是同大夫人说起娶她为妻的事,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自己。杨渐源跟她说的玩笑话,他怎么会搬到大夫人面前去呢?
“问个安,道个别。她好奇想见见你,所以最后出来看一眼。”杨渐源偶尔也会怀疑,并不怀疑自己的决定对错,他对叶清茹的心意只有他自己理解,他希望娶得一个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他怀疑的是他的坚持值不值得,母亲、伯母、所有的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人不反对他。正如他们所说,既然想在官场上混下去,就该娶一个高官或贵族的女儿,而不是一个对他的仕途毫无帮助的没落的尚书小姐。他们认定杨渐源只是一时被叶清茹的美貌所惑,但叶清茹会衰老变丑,那时杨渐源会后悔莫及。杨渐源所顾虑的不仅如此,他更担心的是,叶清茹不能改变对他的看法,那他所做的就变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