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觞》玉夕微

3、留恋

　　坐上地铁，沿着D市地铁线路图最长的绿色线一路向南，经过最繁华的商业中心，经过游客最多的名人故居，冯思思在一处颇不起眼的小站下了车。这站叫“顺宜巷”，名字颇古朴，站外的街道乍入眼也是白墙灰瓦青石板路，令人有种忘身今古的错觉。
　　顺宜巷地处D市老城区里最有年代的角落，四周建筑从住宅到麦当劳，少说也是刚建国那时候的。街上行来过往大多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家。而冯思思一脸朋克式的小烟熏妆，顶着一头烫得蓬松的短发，露出两边耳朵上各三个的金色耳环；上身黑色小皮夹克，脖子上挂着两条设计繁复的金属链子，下身牛仔裤，脚蹬罗马鞋，背上一只体积庞大的黑色帆布包，在这古色古香的街上没走几步，就惹来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回头率。
　　冯思思无视众老头儿老太太或惊异或无奈的目光，继续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还不时地左右张望，引得周围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也跟着左右张望。
　　“哎，孙姐，这大清早儿的看什么呐？”
　　“不知道啊，我看隔壁老张也跟那儿往上瞅呢，也跟着瞅两眼。哎……跟平时也没啥两样啊？”
　　“是不是今儿下午要下雨啊？”
　　“哎哟，那我可得赶紧着回家收衣服去。”
　　路边一拉胡琴的乞丐终于坐不住了，仰头跟旁边站住脚仍然左右张望的冯思思搭话：“哎我说，小姑娘你这儿到处瞅，瞅什么稀奇的呐？”
　　冯思思想，这周围人围观自己这么半天了，也没个过路的往乞丐面前那破碗里扔过一块钱，大概是自己把人家注意力都引走了。可这地方光线和角度实在太好，自己舍不得。她颇感歉疚地递过一张一百块给那乞丐，说：“哎，大哥，咱打个商量，这钱归你，我耽误下你生意，占这地方用一下，成不？”
　　白须华发的乞丐同志被冯思思这一声大哥叫得心里有些不对味。可惜他的词汇库里是没有“囧”这个字的，所以登时无语。稍稍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伸出有些发颤的双手接过那张粉红的人民币，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打扮不伦不类有钱没地方使的傻姑娘”，收拾起他的破碗和胡琴，默默地转过了街角。
　　冯思思卸下背上那只体积看起来比她还大的包，从里面拿出一副折叠式三脚架和一台单反，站起来想了想，又拿出一只短一些的镜头换上，绕到设备后面去试角度和光线。
　　民居、老宅、残破的门槛、缺了角的门墩、巷子口花儿都谢了的老槐树……所有这些住在这里的人司空见惯的东西，到了冯思思的镜头下，都显出一种东方文明所独有的气质。
　　摄影虽是艺术，但在光与影的渲染下，终究仍是现实的映像。目光所及，皆为风景。平凡之中，自有美不胜收。
　　冯思思记得自己四年前或多或少是嫌弃D市的，觉得它太过普通，若是一辈子待在这么个地方，只怕要被闷死。那时刘络总是淡淡地回她一句：“走到哪里都一样吧。”她还只道是刘络太过喜爱自己的家乡，而没有出外闯荡的激情。
　　如今，走过万水千山又回到原地的冯思思，开始觉得刘络当年看事情还是挺透的。
　　人在哪里，南极或热带雨林，沙漠或海岛，都是一样的。
　　一样地平凡，一样地美。
　　唯一不同的是，一旦启程，便再也无法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