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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突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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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洛粼瞪大了眼睛看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波又一波打扮得古古怪怪的人。有穿着复古裙衫,挽着高髻的女子;有裸露着半边臂膊,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络腮胡男子;还有穿着颇具嘻皮风夹克皮草的年轻人;甚至有人穿着睡衣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了,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什么化妆舞会,而童老爷子就坐在首位,愉快地和大家行着酒令。
洛粼只会十五二十的简单酒令,对于那些需要押韵作对的繁复规矩一点都不懂,因此虽然是第一个提出行酒令助兴的人此刻反而是坐在一边插不上半句话,幸好有严家少年陪在一边加上月色皎朗,美酒清香,听周围一干热闹喧哗,倒也觉得是件美事。
“哟,这位小哥,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闷酒呢,让奴家来陪陪你吧。”才说着,洛粼就感觉到一股酒气夹杂着香粉的味道一齐扑到了脸颊上,回头看是一名穿着颇具唐朝遗风低胸裙衫的女子,笑靥如花地醉趴在自己的肩头,满头的乌云鬓松松地散在半裸的香肩上,她一面打着酒嗝一面咯咯地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划拉着洛粼的脸蛋。
“穆姑姑,你不要戏弄洛家哥哥了,他是正经人。”严家少年看不过去,急急地冲上来替洛粼解围,那句正经人倒是令洛粼脸颊一红,他差一点就要对这投怀送抱的女子生出遐想来了。想到这,洛粼有些尴尬地往嘴里灌了口酒,清香的味道顺着舌根一路向下,入了胃只觉温润而不觉辛辣,更绝的是酒过之后唇齿之间还留有袅袅余香,确实是好酒!洛粼忍不住又多喝了两口。
“哥哥,你酒量不好,不要多喝了。”严家少年焦急地抢过洛粼手中的杯子,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要是再喝醉,又要给洛家奶奶骂了。”
“放心,奶奶在寺里是不会知道我偷喝酒的,你可不要小瞧我,哥哥的酒量可大着呢!”洛粼喝得兴起,笑着夺过自己的酒杯,那边姓穆的女子已经娇笑着替洛粼斟上了满盅。
“洛家公子,奴家给您唱首小曲好不好?公子平时爱听什么?”
“爱听什么?”洛粼想了想,“我倒是不挑,你随便唱吧。”
“这样啊,那奴家就唱个双飞燕给公子听吧。”那女子眯起眼想了想,随即欠一欠身,不知从何处抱来一只琵琶,调弦转轴,继而开始唱起来。
“云遮雾绕蓬莱仙乡,
金玉良辰红烛高烧,
有道是三千弱水萦指绕,
偏那般月宫桂子单枝俏,
……”
古朴的曲调和着女子如莺啼婉转的声音飘散在淡淡的银辉下,显得神秘而格外动听,一时座间吵吵闹闹的声音全都停歇了下来,只余下琴声和歌声在园中回荡,人人都侧起耳朵神情专注地聆听着,端着酒盅却忘了要去喝。
洛粼在脑中寻着那歌声仿佛看到一轮皎洁而温柔的明月,底下是一株灿金斑斓的桂树,绽放着满树的金蕊,吐露出优雅的清香。
“嗬,好热闹的场面!”
正在洛粼深深陶醉在曲调之中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冷冷的女声。乐音中断,园中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来人是一名穿着火红底金鲤纹旗袍的女子,剪着齐耳的短发,容貌与刚才那名姓胡的女子相仿,却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瞳。她双手环胸,冷冷地挨个扫过园中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洛粼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洛粼感觉到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和敌意。
“朱鹭,回去吧,银线的婚事都已经订下了,反悔的话莫家的人也不会答应。”站在女子身侧的正是刚才前来向童老爷子请安的胡汶月,她似乎在劝阻叫朱鹭的女子但后者显然没有妥协的意思。
“难道娘就让妹妹这么被人欺负吗?我们黄埭山胡家岂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叫朱鹭的女子不依不饶地走上前来,一直逼到洛粼跟前,双手叉腰,冷冷地道,“你就是洛粼是不是?”
洛粼还没看明白眼前的事情,只能被动地点了点头。
“你是男的吧?”
洛粼奇怪地点了点头,为什么对方会问出这种古怪的问题?
“哼,我就说么,好端端的小子怎么变作了丫头,娘,你当时确实是被洛家老头子骗了!”像火一样的女子得到洛粼的回答,转过头去对那边惨白了脸色的胡汶月道。就看到胡汶月晃了一下,险些就要摔倒,如果不是商瓷上前搀扶的话,但她却不领情地打开了商瓷的手。
“好你个商瓷啊,姨娘以前可没少疼你,你竟然反过来帮着外人骗姨娘,你……”胡汶月气得浑身发抖,一双黑色的眼瞳几乎要喷出火来,骂完商瓷,又调过头去,愤愤地看向童家老者,厉声道:
“童老爷子,我胡汶月敬你是落香山的耆老才对您客客气气,可不代表着我黄埭山胡家怕你,今天你帮着洛家的小子欺骗汶月,就怨不得我胡汶月对你不客气了!”
“娘,跟他们废话什么,把这姓洛的小子抓回去作食物算了!”说着,朱鹭涂着金色丹寇的手指甲突然暴长几公分,伸手就过来抓洛粼,周围的人群发出一片惊叫声,刹那跑得一个都不剩。
嘡的一声,洛粼惊讶地看到童老爷子不知何时抽身挡在了他的身前,那锋利的指甲就正戳在他的胸膛上却奇怪地滑到了一边,几枚指甲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哔剥地掉到地上,一瞬间风化。
“姓童的,你是铁定了心要帮他了是不是?”叫朱鹭的年轻女子要远比自己的母亲无礼,对等的,比起胡汶月她也显得更为强大。
“朱鹭,不是老夫有心偏袒,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银线也已经订下亲事,你胡家今日反悔的话,莫家也断不会放过你们,这点利害关系你还看不出来吗?”
朱鹭闻言冷笑三声道:“婚我们不会退,但是姓洛的,就一定要抓!”说着,齐耳的短发突兀地疯长至齐踝长,一双金色的眼瞳变作完全的金色再看不到瞳孔与眼白,刚才断裂的指甲处根根雪白的利爪突出,在月色下发出森寒的光芒。
“小三,快带洛家小子走,禁制快解除了,把他送到殿上去,快!”耳边传来童老爷子焦急的喊声,洛粼却没有一点感觉,只是木然地任由什么人拖着他匆匆离去。在他的脑中不停盘旋着各式各样残缺的记忆片断,七岁的夏日午后,穿着旗袍的不速之客,绯色的鲜衣,绯色的朱唇,她对着祖父说了什么?那抿起的俏丽薄唇一张一合,吐出动听的声音,她说:
“洛老爷子,我家银线很中意你家粼儿,你看我们结为亲家怎样?”而祖父当时的回答是……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洛粼浑身一震,惊骇地望向站在自己身侧几乎快哭出来的严家少年。
“桂,你是桂吧!”
这次轮到少年愣住了,一瞬间脸上转过千百种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到狂喜,最终演变至喜极而泣:“粼,你终于记起我了!”
洛粼点点头,终于全部都记起来了!五岁那年随祖父来到落香山认识了桂,六岁那年祖父过世,在最后的那一晚,祖父握着他的手,翕动着双唇,带着无限疼宠地道:“粼,你的体质真是让我不让心呐!”
我的体质?小小的洛粼望着明明病重却神台清明的祖父,木讷着不懂他的言语。
“你为什么就没有继承到我的力量呢,明明看得见却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病榻上的老人无言地叹息着,紧紧地攥着孙子的手,到死都不肯放手。
明明看得见!洛粼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明明看得见,是啊,看得见彼岸的世界却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被拖入那黑暗的彼方。
“很抱歉,虽然粼儿是这样的打扮,但她其实是女孩子,因为内人喜欢男孩子,所以才把她打扮成男孩子的样子。”
“胡当家的是不相信我洛某人的话吗?”
“真是……真是可惜呐!为什么是女孩儿呢?”七岁那年的夏天,酷热的午后,撑着油布伞造访家中的女子离去前遗憾地望着自己,吐出那样的话来,那女子正是黄埭山的胡汶月,而那一年,明明应该已经过世了的祖父却出现在家中亲自迎接对方,洛粼深深地吸了口气,祖父果然至死还不放心自己啊!
“姓洛的,识相的就自己出来,让我抓到你不把你大卸八块我就不姓胡!”耳边传来尖锐冰冷的斥声,洛粼感觉到身边的少年浑身颤了一颤。
“哼,你以为用躲的就行吗!娘,你到那边去搜,我到这边搜。”
“姐,娘,不要这样了,洛家哥哥不是坏人。”
黑魆魆的殿堂外传来一把微弱而纤细的声音,洛粼不由得想到了那个胆小又喜欢脸红的女孩儿,她总是羞羞怯怯地跟在自己和桂的身后,就算自己怎么捉弄她都不愿意离去,她的名字是……银线。
“我早说过你是躲不过我的!”身后传来不带温度的嗓音,黑暗的殿堂内瞬时亮了起来,拖着长长黑发的朱鹭露出尖锐的獠牙,居高临下地望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洛粼与严家少年。
“粼,你躲到我身后!”严家少年勇敢地挡到洛粼身前,明明浑身都在发抖却依然无畏地望向漂浮在空中的火色女子。
“哟,严小三,你上回阻拦我带这小子回去,吃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要不要我再把你的根挖出来啊!”朱鹭说着,邪恶地挥了挥手,一团青色的火焰便自她的手掌上升腾起来,静静地燃烧着,照得她的脸庞一片青白。
“朱鹭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洛老爷子都已经过世那么久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严家少年应该是怕得要命了,连声音都在颤抖却还是执拗地挡在洛粼的身前,不放弃地试图说服盛怒的朱鹭。
“我苦苦相逼?”朱鹭不屑地嗤道,“是他们欺骗在先,于情于理,总该给我们银线一个交待才是!”
话音刚落,朱鹭便已经一个俯冲栖身向前,洛粼情急之下将手中的背包向对方砸了过去。殿堂内突然一道明光闪过,如同夏夜的闪电滑破天宇,朱鹭发出一声闷哼,重重摔倒在地,不仅失却了刚才的威风,连头发也回复到了齐耳的长度,趔趄着起身,仇恨地望着伫立在几人中间的身影。
“爷爷!”洛粼惊呼出声,在闪光过后,出现在殿堂中的正是洛粼早十二年前就该过世的祖父洛思沣,他穿着在世时最喜的那套石青色中山装,戴着老旧的黑框眼镜,花白的头发还如同在世那般显得有些零乱。听到洛粼的呼喊,他转过头来,将食指伸到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向洛粼笑了笑,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洛粼拉着严家少年欣喜地奔向祖父的所在,洛思沣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熟稔地绕过九曲沿廊,跨过石桥,不久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
“爷爷……”洛粼正要开口询问,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洪亮的钟声。
洛思沣出神地望向天边,随即转过头来向洛粼笑笑,人影渐渐地淡薄,直至消失在微明的空气中。
“爷……”洛粼冲过去想要拉住祖父的手却只触摸到一片虚空,人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晕眩,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
“粼,我走了,保重!”失去意识前,洛粼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