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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少年的心里燃着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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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玉把纪风带回了翠瑕峰。
他伤得极重,除了肉眼看得见的皮外伤,胸前的肋骨也断了两根。顾小玉和陈羽飞把他搀上床的时候,他突然浑身一颤,张嘴吐出了一口污血。
即使对手并没有用剑,仅凭修行者的肉身力量也依然不是他可以承受的。
顾小玉没有说话,伸手撕开了他脏乱的外袍,一本册子模样的本子从他怀里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顾小玉捡起来看也不看,随手放到了一旁的书桌上。
她脱下纪风的亵衣,少年光洁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明显可以看到有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地方陷下去了半截指甲盖的深度。
“帕子。”她伸出手说道。
小师弟捧着盥洗盆立在床侧,闻言立刻将清洗过的丝帕递到顾小玉手里。顾小玉接过帕子,小心翼翼地替纪风清理脸上和手上的伤口。
“师姐,这样下去不行。”陈羽飞观察着纪风的面色,严肃说道,“他的断骨恐怕已经伤到了肺叶,如果仅靠丹药疗伤是没用的。”
“我知道。”顾小玉淡淡地点点头,手下动作不停,对陈羽飞吩咐道,“师弟,去请霍长老来。”
……
长老霍天行是云天宗少有的低调之人,也是云天宗仅有的几个精通医术药理的大师之一。如果不是顾长兴跟他的关系还算不错,要请到他并不容易。
此时他站在床头,摩挲着下巴上几根粗砺的短须,食指并中指在纪风胸膛上轻轻按了按,翻了翻他的眼皮,摇着头说:“这少年修行时日尚短,即便我勉强替他接上断骨,要依靠自身彻底恢复元气也是极难。”
顾小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真的很严重?”
“严重倒不至于,伤好了照样活蹦乱跳的,只是……”霍长老看着双眼紧闭还在昏迷的少年,露出几分可惜同情的神色,“只是我瞧着他原本天赋就不高,适才用元力顺着他的经脉探寻伤处的时候发现气海也有所损伤,若是这样,以后修为想要精进怕是难上加难了。”
一个修为低下且难以再有所提高的外宗弟子到最后只有两种结局——下山另寻出路,或者继续留在云天宗当个杂役似的洒扫弟子。
无论哪一种都称不上好。
顾小玉对此很清楚,因此对纪风愈发的愧疚。
如果不是她想给唐茗一个教训,让她在宗门里丢一次脸,那小白也不会在回来的途中因为贪吃溜进了纪风的房里,还把证物留在了窗外,让纪风成了替罪羊。
霍长老一直观察着顾小玉的表情,见她神情变了又变,觉得异常有趣。
这少年到底是谁?小姑娘家这么在意他,莫非是对他有意?顾老头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有心仪的对象了不?
好几个疑问在他心里车轱辘转着,仿佛一只轻柔的小手挠抓着他的心肝,让他的心直痒痒。
顾小玉瞥见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疑惑地问道;“霍长老可有其他的话要说?”
霍长老一时语塞,总不好说自己在走神,支吾道:“我突然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助这少年修复气海……不过这事等回头再说,我先将他的肋骨接上。你们两个——”
他点点顾小玉和陈羽飞,“给我拿两块木板与布条来,然后去门口守着,别让人打扰我。”
顾小玉和陈羽飞面面相觑,应了一声,准备去找木板。走到门口,顾小玉又被霍天行叫住了。
“哎小丫头,你再拿点培元丹来。”
培元丹虽然不是什么珍稀的丹药,但这么随随便便地说再拿点来是不是不太好?她那里也不过三粒罢了。
顾小玉忍住翻白眼地冲动,乖巧地回答道:“是。”
……
看看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再看看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煮茶的霍长老,顾小玉有一瞬间的愣神。
“这就好了?”
“好了。”霍长老点头。
顾小玉诧异道:“这么快?”
霍长老再次点头,说道:“就是这么快。”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黄杨木雕成的靠背椅上,两手交叉放于膝上,宽大的袖袍堪堪垂地。身前的黄杨木方桌上搁着乌木茶案,案上是一套完整的青花玲珑瓷茶具。邻着茶案是一方手提小炭炉,炉上的水壶嘴冒出淡淡烟气,隐约能听见茶水渐沸的声音。
茶具都是屋里取的,唯独茶叶是霍天行自带的。
他翻转三个茶杯,先依次用温水浸润一遍,接着缓缓注入淡青色的茶水,将杯子送至顾小玉和陈羽飞面前。
“坐。”
两人拉开椅子乖乖在桌边坐下。
“霍长老,你先前说的修复气海的事……”一坐下顾小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知道紫霞峰后山有一口温泉吧?”霍长老轻啜着茶水说道。
顾小玉当然知道,可以说除了亲自去过外,她对这个地方再清楚不过了。
见顾小玉点头,他温和一笑,“那口温泉有滋养气海之效,若是让这少年在其中泡个十天半月,那一点小小的损伤便能自然愈合。”
“不过……”他话音一转,“那毕竟算是紫霞峰的私产,以你同唐茗丫头的交情以及这少年的身份来看,唐家人大约是不会让你进去的。”
别说顾小玉了,整个云天宗除了掌门一系,其余的人想见识见识这口温泉都不一定能得到紫霞峰的首肯。而纪风身为外宗弟子,待集市结束便要回去,也不能够在内宗来去自如。所以,这个办法严格来说不是个办法。
顾小玉果然皱起了眉头。她第一次听说温泉的秘密,可也知道唐家人绝不会对自己破例。
“还有别的办法吗?”
“气海损伤可不是个容易解决的问题,当然,世上的确还有一些别的方法,比如说传说中的仙药,但你有可能得到吗?”霍长老反问。
顾小玉默然以对。
“所以这是你唯一的选择。”霍长老放下茶盏,掸掸身上的灰尘,从容地站起身,“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怎么做是你的事。我该回去了,代我向你爹问声好,有空来我那尝尝最新鲜的春茶。”
说话间他已走到了门口,忽然回过身,用一种长辈看已经长大的小辈的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顾小玉,微笑说道:“说实话,若你同这少年没有多大关系,实在犯不着大费周章地帮他修复气海。即便他什么事也没有,天赋所限,他在修行一途上也走不了多远。”
言尽于此,他跨过门槛施施然离去。
陈羽飞走过去合上门,又走回来坐到顾小玉对面。
“师姐,你真要照霍长老说的去做吗?”
顾小玉头疼地扶额:“不然要我见死不救么?说到底这事跟我也有关,要不是小白……诶?那只死狐狸又跑哪里去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有一好阵没看见那只犯了错的胖狐狸了,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青花瓷茶盏一震,洒出来几滴带着清香的茶水。
陈羽飞在边上小声地提醒道:“从师姐你跑去天星峰的时候白涟就跑了。”
大约是明白自己做错了事,不敢直面顾小玉的怒火,所以提前畏罪潜逃了。
陈羽飞有时候觉得白涟真是聪明的不像一只普通狐狸,然而它却又时不时地表现出普通狐狸的好吃懒做来推翻他的结论。
“等它回来看我不剥了它的皮。”顾小玉冷冷一笑,端起茶杯将剩下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走到床边去看纪风。
少年的面色已经显出了一点红润,呼吸也较先前平稳了许多。顾小玉不知道霍天行到底是怎么续接断骨的,但她信得过他的本事,说没有大碍了那就一定没事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紧闭的双眼,忽然就想起了这双眸子充血时的模样——通红的眼底仿佛有火焰在其中跳动。
那是仇恨的眼神,那火焰是仇恨的火焰。
她轻而易举地从这双眸子里读出了某种不甘心的情绪,读懂了他无能为力的愤怒与决心复仇的意志,也感知到了少年某种敏感纤细的自尊。
透过少年青涩的眉眼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痕迹,从那个人的痕迹上她又看到了另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两双眼睛在记忆里渐渐融合,最终化为了眼前少年紧闭的双眼。
她极轻极浅地发出一声叹息,替少年掖好被角。视线在他沉睡的面容稍作停顿,很快便匆匆移开。
这个少年的心里燃着火吧。也许现在还不够强烈,但终有一天会燃烧到足以毁灭整个天地。
就像……他一样。
……
她带着小师弟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外,月亮早已高悬。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