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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从属系列 之贰 蜃楼 上 ...


  •   自王朝反攻,妖魔退守红石峡,重建西陵皇城,如今过去数年,其间八大门派联合江湖义士勇闯云麓仙居,重创金坎子一干党羽,也逐渐改变天下局势。
      一则夺回云麓,仙居复兴。
      此战大获全胜,除金坎子一人逃遁,麾下幕僚无一不擒,颛顼爱将孟亏、于云崖之巅汲取天地灵气,金坎子重伤败北,她也难逃厄运,然则孟亏毕竟半神之躯,那怕冲破太古铜门,削去她太半灵力,在此疗养数年,业已恢复七八,决非易与。
      仙居高居九天,亭台楼阁、水榭长廊俱是浮空而建,若非本门弟子、亦或弈剑门人,身兼腾云驾雾、逍遥御剑所长,其余门派难以到达——
      孟亏纠集残余兵力,阻断云麓登顶之云台灵气,与一众妖魔、尸兵盘踞浮岛,意图反扑,如此数年,仙居与孟亏彼此对峙、互有胜负,一时镇压不得妖魔气焰。
      及至太虚哗变,上清峰乃成鬼观。
      魔将稷都不满玉玑子一界凡人、倍受颛顼器重,设计陷害金元术等人,致使金元术元气大伤,宋程风、屠云等被杀,此正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玉玑子在中原势力彻底瓦解,只余水如烟一众负隅顽抗,与太虚前法宗宗主莫道然屡屡交战,渐成颓势。
      天机营乃王朝军中流砥柱,门派人数众多,但连年征战、戍卫边疆,与各路人马共抗妖魔,以至兵力分散、难以集中,云麓、太虚两门中兴之势,大大削弱妖魔势力,天机营将士更是满怀希望,有朝一日能杀过洛水河畔、重夺应龙城,然则东海、南海相继暴发水患,不得已分派兵力救治、安顿百姓伤员,如此状态,漫说夺回天机营,就是各线作战,早晚也是兵力空虚,此乃成王仲康心头顽石,让他夜不能寐、宿不能寝。
      大荒历五百四十九年,史称“南海天灾”。
      真相掩没于历史长河中,惟有少数人知晓。
      为破伽蓝死局,玉玑子力邀宋御风同往,二人达成盟约,共破幽都王设计。
      玉玑子乃不世枭雄,率部反叛王朝、投诚北溟不过虚与委蛇,互为利诱,真正目的只在弑神之力,于权势地位并不介意。
      颛顼战败后,北溟群龙无首、也使大荒战事懈怠,玉玑子在中原气数将尽,无意门生在此经营,责令元术退居江南,与晚空一并周旋夏侯、成王之间,他与宋御风,不过顺水推舟、因势利导,将上清峰还归太虚观,也好过落在妖魔手中——
      究竟如何达成协议,旁人不得而知,只道南海之后,宋御风以邪影之身、投身成王影剑部队,依托王朝势力,并法宗莫道然旗下,连夜进攻上清峰,重夺太虚旧址。
      然则并非易事。
      太虚沦陷至今,充斥尸兵死气与魔族戾气,加之玉玑子门下不禁邪影真言,导致上清峰浊气四溢,形如另一邪影之世,不宜凡人聚居。
      好在现任观主宋屿寒高瞻远瞩、不拘礼法,解除部分邪影真言供弟子修习,又得宋御风亲身体悟,彼此参详,很快了悟净化之法——
      仍是需以常人灵气为引,继而逐步克化,少则数年、动辄百余,究竟何时能渡化观中戾气,还是未知之数。
      如此形势,余下弈剑、冰心、魍魉、翎羽等派也抓紧时机,只待反攻之日,孰知天地惊bian,巴蜀地界频现幻海蜃楼,世人莫不惊骇,鬼墨掌门司空墨曾言,纵然吾等鬼体,吸煞天地至阴乃成,非修为精湛、定力高深者也未敢轻忽。
      足证幻境之内,至恶之气如何彪悍,轻则迷幻其中,重则身死殒命,再无其他。
      巴蜀发生此事,自然惊动砺剑门与演武堂等,有识者如弈剑前沿弟子,莫不忆起门派陷落之后,魔君方天道彰施展梦之幻境,致使各派义士迷惑其中、再行刺杀,此情此景,当真别无二致。
      弟子未敢懈怠,当下禀报掌门陆南亭,彼时司空墨责令门下弟子赶往各派,将巴蜀之事详情告知,陆南亭听罢,立时遣门下南字弟子前往查看。
      为首正是北落南山。
      南山师从前代镇塔使,新门派创立后,自请看守锁妖剑塔,于北溟浊气十分熟稔,陆南亭令他前往,显见事态之重、超乎寻常。
      一行人马不停蹄、御剑急往巴蜀,果不其然与陆南亭料想一般,此幻海蜃楼乃借地脉浊气,幻出梦魇无穷,夺人心志、取人性命,吸煞逝者怨憎之气、意欲动摇弈剑镇派之宝——
      巴蜀锁妖塔,素影宝剑。
      由此开辟妖魔新阵线,夺巴蜀地利而断中原命脉,为北溟魔族打通一条捷径,此计正与当年魔君张凯枫行事不谋而合,是以有人道此乃魔君设计,国师焰离却道:“南海之后,魔君似与北溟划清界限,不应是其所为。”
      但若非是他,又是何人手段通天,能出其不意、杀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此事非同小可,陆南亭身为弈剑掌门,护卫锁妖塔责无旁贷,是以亲自出马,深入巴蜀腹地,其余各派掌门、长老也陆续抵达。

      **

      众人聚集巴蜀,果见四处蜃气弥漫、杳杳云烟高达万丈,直插云霄。
      亦有艺高胆大者向里采查,无非铩羽而归、就是深陷幻境不知所踪,巴蜀处境堪忧,则中原、九黎危矣。
      议论纷纷时,间有一独臂少年、排众而出,道他眉目清俊、神态倨傲,冷然道:“此乃鲛人死后怨气凝成,蜃楼高达万丈,向下不见底,足证力量之大,非一二可成。”
      少年一袭青衫,掷地有声,惹来众人侧目,言道:“何来黄口小儿,在此胡言乱语!世人皆知蜃楼乃蜃气凝成,与鲛人何关?”
      陆南亭听罢“鲛人”二字,再观少年形貌,自然想到故人,叹道:“原来是‘他’。”
      正是伏枫故人,清时。
      陆伏二人相交多年,江南沦陷后、伏枫独木难支,是时陆南亭重建弈剑听雨阁,多次鼎力相助,直至东海水患暴发,二人断去联络,数月后伏枫历劫归来,将东海水难真相告知,少不得提及绿衣少年。
      一旁争论还在不休,有人道清时年纪轻轻,在此轻慢十分不该,少年淡然道:“……我自东海来,要往九黎去,不欲在此耽搁。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已尽人事。”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陆南亭叹道,果是伏枫知己,一般不拘礼法、无所顾忌,转而念到魔君师弟,又觉不遑多让,不由失笑道:“看来你我都轻松不得。”
      北落南山在旁,闻言道:“掌门师兄之意……?”
      情知南山误会,陆南亭却不多言,只道:“那位少年所言不错,此乃东海鲛人所为,只是死后戾气所化,故称‘绝望鲛妖’。”
      清时亦感讶然,想不到在场竟有有识之士,转而见一人须眉白发、年纪尚轻,背负剑匣、着一袭蓝衣,料想正是弈剑掌门,陆南亭。
      他与伏枫先生乃故交,清时多次听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念道“伏枫”二字,少年自然心悦诚服,减去一丝锐气,点头礼道:“多谢陆掌门。”
      陆南亭叹道:“如今江湖能人辈出,不乏奇人异事。关乎东海鲛人,陆某也略知一二,的确灵力高强、可谓得天独厚,若遭有心人利诱,必然一场浩劫。少侠年纪虽轻,所言不无道理,我辈不该妄言。”
      太虚观主宋屿寒也道:“陆掌门所言极是,今日在此,是为天下兴亡、巴蜀安危,不应再生嫌隙。”
      弈剑、太虚掌门如是道,众人自觉难堪,先前一人惭愧道:“小兄弟,对不住。”
      清时嗤笑一声,他人妄言、他从来不屑,若非巴蜀式微,将使中原、九黎两地再陷战乱,以至动摇江南形势,以他性情,自然不会多管闲事,现如今各大门派出手,他亦不必留待此地,相信弈剑掌门定能处理好——
      宋屿寒凝眉道:“陆师兄,目下形势十分不妙。”
      二人私交甚笃,此时商议对策、并非对外,宋屿寒便改口师兄相称,陆南亭虚长几岁,只以“屿寒”唤他,道:“我知司空掌门与你联络,调派城中弟子协助你将各处浊气漏洞填补,眼下如何?”
      宋屿寒摇头道:“我已责令弟子轮番布阵,不可错过一个,但情况十分危急,只能力保十二个时辰内,浊气不会冲出,一旦锁妖塔倒,则万事皆休,必须抓紧时间。”
      有弟子来禀道:“掌门,冰心堂甘草掌门率弟子抵达,正在救治伤员与疏散周围百姓。”
      陆南亭点首道:“你四处奔波时,我已与其他掌门商议过。眼下中原路线被断,天机营需加派人手赶往中原与九黎阵地,以防事态恶化,巴蜀被夺而两线冲击。断掌门更亲自坐镇天合关,与中原定勇将军遥相呼应,力保王城不失。其余掌门在此,但你与司空掌门需在外把持,算来仅有焚野先生、荆名影主与彤教主三人随我同往蜃楼。”
      南山听罢,呼道:“掌门是要入阵?不可,你别忘了你——”
      话犹未已,宋屿寒急切道:“陆师兄何必以身试险,自有屿寒与众位掌门同去!”
      二人一前一后,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陆南亭摇头道:“事有轻重缓急,屿寒,你实不该如此。”
      八大门派并鬼墨、龙巫宫在内,惟有弈剑、太虚两派长于阵法,前者注重伏魔,后者着意封印,目下蜃楼纠集天地怨气、动摇锁妖塔根本,致使浊气四溢、不宜凡人聚居,更需太虚观不传秘法,将浊气拢在阵内,避免一场生灵涂炭、人间地狱。
      宋屿寒顿时语塞,南山却还道:“既如此,好该由我闯阵!”
      陆南亭叹道:“鲛人原是天地灵物,饱含东海至清之气,故而死后化妖,戾气才非同一般,似正非正、似邪非邪,正与当日南海伽蓝一般,你执念太重,未必度得过。”
      南山默然,一时如鲠在喉,自幼如此、门内上下师兄最是解他,本来生性急躁,难以静心,又经弈剑之变,一众弟子俱遭妖魔毒手,以至心性大变,时常一招毙命、毫不留手,他将一双爱徒起名亦诛、亦灭,正是要与妖魔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如此心境,如若踏入幻阵中,还不知要经历什么。
      南山咬牙,犹是道:“你但有万一,我如何向弟子们交代,倘若元猿祖师知你出手,只怕也要急坏!”
      陆南亭淡然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莫再多言,我知晓厉害。”
      继而道:“南山,切记你与亦诛、亦灭领弟子紧守素影塔外,但有不测,莫管吾等生死,定要全力守住七星封印,否则素影塔倾,你我俱是罪人。”
      又对一旁钟亦遥道:“亦遥,你领亦晴、亦明等弟子协助屿寒与司空掌门,此次蜃楼众多,单靠二者结阵未免吃力。需以两仪四象阵,震慑塔内妖邪,一旦有妖魔逃出封印,格杀勿论,否则一旦声势壮大,浊气罅隙势必扩散,也使南山等压力重重,由外攻破。”
      亦遥领命,南山迟疑再三,忽而低声道:“……那小子是不是来见过你?”
      陆南亭不意有此一问,讶然道:“师弟……”
      南山只道:“南雄看见了,那小子闯进楼去,他给你带了药,连大师都道有救,定能将你治好了?”
      陆南亭失笑道:“既然师弟知晓,为兄也不隐瞒……现如今的确大好了,不必忧心。”
      南山听罢,神情几度变换,终是叹息道:“你知道我不喜他,无论现在如何,他终非凡人,你与他过从甚密,将来若是害你,还有几个十八年可为之神伤?”
      陆南亭摇头,道:“那是我选择,与他无关。”
      南山自嘲一声,哼道:“你少替他说话,那小子从前就不让你省事,亏你一心向着他。他待你好也罢,若再过去一般欺你,我必定不轻饶他。”
      陆南亭想说凯枫并非魔君,但此事牵连甚广、太过匪夷所思,国师焰离也道,有些事不宜人尽皆知,而今也惟有元猿大师一人猜到始末。
      亦灭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二人在说谁,只道师父南山,平素再是严厉、不苟言笑,一旦遇上掌门师伯,也如一般师兄弟,言词恳切、叫人倍觉温暖。
      宋屿寒则心领神会,唤道:“陆师兄。”
      陆南亭向前道:“屿寒,还有何事?”
      宋屿寒取来朱砂,画下一符,递与陆南亭道:“师兄能解多年困厄,屿寒十分高兴,只是蜃楼内迷雾叠嶂、机关重重,师兄还应小心。此黄符乃有驱鬼辟邪、凝神静气之效,门下修习邪影弟子全赖此符抑制浊气。我知师兄心意已决,但屿寒未能与你同去,始终挂怀……陆师兄,还请保重。”
      陆南亭淡笑接过,道:“多谢屿寒,你与其他人也需小心,万不可急进。”
      此时,焚野、荆名与彤三人布置妥当,赶来与众人汇合。
      一旦太虚与鬼墨结阵,内有弈剑七星降魔、外接两仪四象,各门派弟子分守要道,只听一声信号,陆南亭遂与三人沿蜃楼直走,分取上下左右、四方入阵。
      刹时蜃气弥漫、鲛妖歌喉穿越东海之滨,响彻巴蜀上空,阵势启动、一触即发。

      **

      那孩子坠落崖下。
      陆南亭剑插壁上、左臂悬空,五指微收,状似抓握。
      山风凄清、云雾缭绕,山崖高达万丈、深不见底,稚子坠落其间,不过须臾,已然杳杳、不知所踪。
      孩子有一双漂亮眼瞳,色泽剔透、明亮纯净,下坠时透露不可思议、莫名惊骇,陆南亭道他唇形微动,然则风声太大、还是心有旁骛,只道依稀二字,似是“师兄”,其余皆是不清。
      但“师兄”二字已然足够。
      稚子不解、询问,迷茫、忧伤,字字句句、充斥陆南亭心灵,莫不谴责质问,道他十八年来,是否心怀愧疚?
      幻境之中,半分不由己。
      与三位掌门入阵片刻,还未聚首,立时被阵中妖气冲散,举目只见烟云缭绕、伸手不见五指,陆南亭抱元守一、紧守清明,步步向前、缓缓试探,不意一股清风冲散迷雾,而见十八年前崖前一幕,当时心湖震碎、波澜不止,分明不该惑乱,却身不由己卷入其中。
      不由自嘲,还道早已堪破,岂知全未放下,只能在此、眼睁睁再见噩梦重现。
      时光退守,一瞬间直如当年惊疑不定,犬妖打落御剑,置师兄弟二人于危难之间,宝剑不堪重负、已然豁出裂口,好比陆南亭此时心境,被谗言蛊惑、而生动摇。
      陆南亭垂首低叹,十八年前他还年轻,明知犯下罪业,却不敢向下看一眼,而今时过境迁、饱历风霜,自然勇于直面,当他匆匆凝望,却不过一语“师兄”二字,犹如重拳砸在心头、沉闷钝痛,叫他满目濡湿,却道不尽只言片语。
      陆南亭,十八年前、君何愧!?
      轮回塔内,魔君深陷迷瘴、分不清现实与既往,声声叱喝、莫不如泣如诉,陆南亭是否有愧?
      自是愧的,然则无悔。
      陆南亭从未妄自尊大,更非全知全能,他所做一切皆是本心,那怕当时放手,害了一条无辜性命,也是宁负一人、不负天下。
      正如陆南亭所言,有些人,只能相负。
      诚然,有人道他虚情假意。
      满口仁义道德,却害稚子无辜丧命,为的不过成全他一人大义,谁又领情?
      陆南亭从未辩驳,他并非麻木不仁、凯枫死后他一度萌生自弃,可在当时,若他不放手,有朝一日凯枫成为“魔君”,非但守不住他,更要拔剑对峙、拼个你死我活,还不如报应在他一人身上——
      后来他身中魔气,注定痛苦一生,想来便是惩罚。
      如此命运,未尝不可。
      可那孩子毕竟懂他。
      死后化作鬼影,固执守在弈剑听雨阁,一日师兄未来、一日他就不走,那怕遍布妖魔与魔化同门,日日夜夜活在一场梦中,他也要守住——
      只为师兄,为师兄所爱的听雨阁。
      怀中一片暖意,是屿寒所赠符咒,将陆南亭拽出一片混沌。
      陆南亭一身冷汗,握剑之手也似颤栗,毕竟情志动摇、十分耗损心力,眼前又是一片虚幻,似是迎来又一场无边梦境,情知此乃必经之路,只要还在局中,便脱困不得,无非深心煎熬、企图击垮一切闯入者。
      果不其然画面陡转。
      蜃气漫过足踝,掠过胸膛、耳后,将他向前推去。
      紫微阁前,行行弟子群情激愤,把剑直指道:“魔头,受死!!”
      陆南亭一时不解,此非他记忆,又是如何回事——
      难道众人赶来前,已有弟子不遵嘱咐,擅自闯阵?
      却见一人排众而出,黑发蓝衣、星眉朗目,面貌与他无二,然则并未白发、也无玉清剑匣。
      幻境中,陆南亭年约三十,制住众人道:“住手!!”
      有弟子喝道:“大师兄,你难道还要包庇纵容?!若非他与妖魔勾结,掌门岂会重伤一病不起!”
      陆南亭讶然,却听一人冷声道:“人魔之子如何!我不曾做过背弃师门之事,尔等不过小人之心,是要栽赃陷害!”
      青年一袭白衣耀眼,神情冷厉,果与魔君如出一辙。
      陆南亭就要唤他,黑发自己却先道:“凯枫不可鲁莽!”
      青年似是黯然,失笑道:“师兄,你总是一忍再忍,可看看眼前,何来的退路还能忍让?”
      陆南亭只见“自己”默然,间有弟子道:“大师兄,此子心怀叵测,潜伏至今才现端倪,只怕师兄早知他身份,一并姑息纵容吧!”
      又有一人道:“事无巧合!缘何掌门才出剑阁,便遭妖魔伏击、一路衔尾截杀,能获悉掌门与众长老行事者,必定极为亲密……师兄在此阻拦,难道当真与匪类勾结!?”
      “陆南亭”情急道:“我……并非如此!凯枫他……”
      二人立定门中,看来势单力孤,竟如四面楚歌、百口莫辩。
      “陆南亭”咬牙再三,面上血色褪尽,内心苦楚莫不逼得他心如刀绞、苍白欲坠,但事关凯枫性命,他不能听之任之,若然当初崖前又何必救下他性命,既然无法放手,便不能弃他不顾。
      “陆南亭,你若当真清白,就该给师门一个交代!”
      “杀了他!杀了这魔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南亭,你何必为妖魔自毁前程!”
      ——
      任人口诛笔伐、谩骂叱喝,凯枫犹是不动,他只低声道:“……师兄,对不住。”
      青年眉眼低垂,分外堪怜,“陆南亭”自是疼惜,凯枫继而道:“师兄,你信我……凯枫不曾做过,我问心无愧,何用给人交代!”
      一时杀心四起,剑势催而不发、遥遥锁定众人。
      莫管哪个陆南亭,皆是道:“凯枫,住手!”
      凯枫目中悲凉,道不明爱恨如何,只是胸中早有决意,仰天长啸道:“师兄,凯枫自幼受你照顾,世间但有一人懂我,那必定是你……我所做一切皆是本心,我行正道、杀妖魔,为师门争光,只因我生而为魔,就要落得如此下场,叫我如何甘心!陆师兄,凯枫不会叫你为难……只是——”
      非是我负弈剑听雨阁,而是师门容不下我!
      此言一出,陆南亭如坠冰窟,摇头呼道:“凯枫!不可……师兄定会守住你,守住弈剑听雨阁!你……‘你’可还愿信我?”
      幻境之中,“陆南亭”已然不在,惟有陆南亭,也仅只陆南亭。
      仓惶退后一步,陆南亭心道好险,竟是入执难返,幸而胸前黄符熠熠生辉,将他挣出梦魇怀抱,只是幻境委实匪夷所思,究竟如何回事——
      形未动,身先动。
      有人闯入身后,陆南亭返身出剑,却听那人唤道:“是我!”
      来人信手拨转迷雾,陆南亭还道又是幻境,只待看清来人面容,才讶然道:“师弟,当真是你?”
      自然是前幽都魔君,张凯枫是也。
      陆南亭蹙眉道:“师弟,你怎会在此?”
      魔君却不答,只道:“陆南亭,我要谢你放手。”
      陆南亭闻言一怔,叹道:“……师弟。”
      魔君虽有此言,面色却依旧发苦,自嘲道:“呵,莫要如此看轻我。”
      继而摇头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张凯枫岂是放不下之人,只是今日终究叫我看破你真心。”
      言下之意,非止适才幻境,就连崖前松手一幕,亦在魔君眼内。
      事无两全,但人心肉长,凯枫坠崖一刻、魔君情同深受,幼时在营中,无数次曾想师兄苦衷、又或那日不曾贸然下山,会否又是不同景象——
      确实不同。
      凯枫魔气暴发,惹来妖魔垂涎,陆南亭舍身忘死、竭力营救,二人回到门中,卓君武得知后密诏陆南亭,封印凯枫身中魔息,率弟子清除四野妖魔,还巴蜀清宁。
      自此,陆南亭在阁中伴凯枫成长,教他读书习字、勤奋练武,二人情逾兄弟,之于凯枫而言,师兄非止他救命恩人,更是世间惟一对他真心之人,而陆南亭一度心存愧疚,也曾想要放手,最后还是不甘如此命运,拼死守护到底,换来十八年相安无事,可世事当真如此公允?
      非也。
      魔君置身幻境,亲见有心人巧施布局,致使凯枫魔气暴发,掌门恰在此时遇刺晕迷,弈剑阁中哀恸不安,自有人趁虚而入,挑唆门下弟子搦战凯枫,以至魔息暴烈人前,一切再不可挽回。
      魔君与凯枫并非一人,然则总成为一人。
      陆师兄,你可知……非是我负弈剑听雨阁,而是一切重来……这天下,依旧容不下我!
      是去是留?是杀是救?
      陆南亭从来两难。
      他是弈剑师兄,掌门不在,便是门中希冀,他同样是一子天地,那怕世人浅薄,只要师兄信他,便可果敢前行,陆南亭如何抉择?
      如若他不动手,自有门下群起攻之、正因人魔从来不两立,才要除魔卫道、铲除异己,曾经笔笔血债、累累罪孽,总要有人偿还——
      但凯枫何其无辜?
      他是自己一手教大,武艺如何、别人不知,陆南亭岂能不晓,难道要看二者自相残杀?
      若不然坐以待毙、被众弟子围攻,力竭死于非命,还是弃剑、引颈就戮?
      当真如此,还不如当初放手,恨一人好过恨天下人,那才是心如死灰,只知天下负我,就此堕落、永不见天日。
      故而魔君道,你该放手。
      陆南亭双唇微颤,好似被人揭去疮疤,时疼时冷、绵延不绝。
      魔君依旧步步进逼,直视他道:“你为何不说话?”
      继而握住陆南亭,将他掌心抵在心口前,轻声道:“其实无论经历几次,又是否坠崖之人是我,只要想到你还是松手,我便心痛难忍、恨不得将你一同拽下!可今天我又很高兴,陆南亭,我终究看到了你的本心,那些你从未对我说过的话。”
      人死如灯灭,一抔黄土、自此无知。
      活人却还要饱受煎熬。
      凯枫坠崖而死,等于断去陆南亭生路。
      牺牲一人而全大义、若不能守住天下黎民,又何必替稚子作抉择。
      但逝者已矣,永远不会知晓,惟有陆南亭一人、还在披荆斩棘,一路向前,那怕此身陨灭,亦要奋不顾身、毅然决然,只因他之性命,已非他一人所有。
      张凯枫有一丝庆幸,亦有一丝怅然与歉意——
      他与陆南亭,是因凯枫相连,日益相处、越发贪恋,他有许多时间去了解陆南亭、陪伴他,可惜这一切,已与凯枫无关了。
      陆南亭默然,十八年来历来如此。
      也许五指一紧,是他惟一显露疼痛,那一瞬稍纵即逝、俄而止于宁静,快到不真实、却瞒不过魔君双眼,只听陆南亭道:“……我终是害死无辜之人。”
      他此时动摇,无疑刺痛魔君内心,叹道:“他怎么想我不知道,可是梦之弈剑、四剑影历历在目,我张凯枫出道以来何曾尝过败北,那一回却叫我铩羽而归,足证他对你心意有多坚毅……”
      转而笑道:“陆南亭,你知道么,猜你心事实在太累,所以我若要死,必然带你一起走。”
      陆南亭也是失笑,轻道:“哦?师弟何出此言,听来不免英雄气短。”
      魔君抬头,认真不过,道:“你选大义,我为私心。权势地位我从来不屑,倘若南海是一轮回,我前生已为情困,岂能辜负今生……你我之间,你早已做过选择,无论如何也该到我一回。”
      陆南亭轻叹,似是无奈,却未阻止,转而问他,道:“此地幻境诡谲,你究竟如何进来?”
      魔君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颛顼为何执意人间?”
      昔日盘古开天辟地,清气上涌、成东西二海,浊气下沉、区别善恶,大荒北溟应运而生,天地一夕改头换面。
      此乃世人皆知因由,却无暇细想、既然人力藐小,颛顼旨在东海诸神,又何必倾北溟群魔之力,只为区区一方黄土?
      陆南亭蹙眉道:“……果然,世间尚有天地初开之神力,为他人所觊觎么。”
      魔君笑道:“不愧正道掌门,一点即透。”
      继而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关乎主神预测天演运势。你我今日在此,亦是大道手笔,一招算错、失了颛顼这枚棋子,自然要将我拿捏在手,多年来与虎谋皮,如今也算正式交锋了。”
      陆南亭神情微变,内心划过不祥,问道:“大道意欲何为?”
      魔君状如不屑,嗤道:“意欲何为?你岂非不知……你八大门派并鬼墨、龙巫一众,自有玄素看护,乃他手中棋子。弈剑才经重创,而今青黄不接,掌门之位舍你其谁,你道玄素如何会弃你不顾?但你我牵连太深,大道若要拨转命途,无非还在‘情’字,我若恨你,势必与你不死不休,这滔天业力,还不能为他所用么?”
      陆南亭愕然,握住他手,急切道:“莫非你早已在此?师弟,你究竟看到什么——”
      自然,是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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