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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番外·忆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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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暮春,长安郊外尹家集。
冉泽清悠然自得地躺在尹家集镇中枝繁叶茂苍天古树的枝干上,将自己身形隐藏,他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天。尹家集是一个拥有百人的小镇,因勾连秦岭与长安,小镇平日里倒也热闹,来往商贾熙攘络绎不绝,贩夫走卒马不停蹄。小镇中央有一栋高宅大户,门牌上鎏金镌刻“眷福山庄”四个大字,门口左右各有四名彪形壮汉护守,往来于山庄门前的诸人脚步匆匆,没人敢随意停留。
冉泽清食指推开挡在眼前的一片树叶,盯着眷福山庄瞅了一眼。尹家集看似繁华热闹,实则波涛汹涌。外地人不知镇内凶险,只有常驻尹家集之人才知晓,尹家集中有两恶霸,一名尹虎,一名尹豹,二人山贼起家,数年后凭借打家劫舍抢来钱财,占据秦岭与长安这一处要地,建庄立宅,钻营投机,欲涤濯匪气,行走于光天之下。若两人真有心清白营生,倒也算是好事,然两人明面乃眷福山庄庄主,实则仍无恶不作,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沿途经过尹家集的商旅无一不遭这两人毒手,此二人又与官府勾结,商旅报官无门,要么绕过尹家集翻山越岭至长安,要么奉上数倍银两与尹虎和尹豹二人以求破财消灾。
冉泽清游历至此,听得沿路商贾抱怨,心中不忿,欲要除这两恶霸,为民除害。
这尹虎与尹豹不似寻常盗贼,能够凭依财资据此处为王数年不倒,二人非是等闲之辈。冉泽清在此观察数日,发现要灭此二贼,必须深入虎穴,不过他还未想到如何遛入护卫森严的眷福山庄。
冉泽清松开手指,正要倒回树干之上思量,眼角余光瞥见树下一道目光射来。冉泽清手搭在身后琴匣之上,与树下那人对视。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身玄色布衣,生得倒是英武俊朗,嘴角微微翘起,笑起来颇为自信。他的身边站着一十岁左右的孩童,孩童粉嫩清秀,讨人喜欢。
冉泽清戒备起来,他在尹家集观察三日,未见过这二人,想来这二人应是外来客。
“大哥,你看什么呢?”孩童扯了扯大哥的衣袖,见大哥抬头望向葱茏大树,也不知树上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玄衣青年笑道:“知然,你看那树上有只鸽子。”
“在哪里?”穆知然兴奋地踮起脚尖,手搭在额头上,想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清一二。
“那里!”
一阵破空之声忽然传来,冉泽清心下一惊,顾不得抽出琴中之剑,伸手握住了直扑面门而来的暗器。暗器刚入手中,冉泽清便发觉不对,摊开手,手心中有一张团成球状的纸条。冉泽清忙摊开纸条,一行潇洒字迹映入眼帘:“镇外破庙,戌时相见。”
尹家集外有一座破落的关帝庙,冉泽清摸到关帝庙时,见庙中升起火光,一阵肉香扑面而来。冉泽清放轻脚步,打算藏在庙门外先探一探虚实,刚走至庙门边,一道人影忽然闪出,不等冉泽清反应,就给冉泽清手里塞了一只烤得金黄的鸽子腿。
“这破庙没人会来,快进来。”玄衣青年沾满油渍的手一把拽住冉泽清的衣袖,拉着跌跌撞撞的冉泽清就走。
冉泽清一手拿着鸽子腿,一只手又被人拽着,就这么走进了破庙。
“知然,这只鸽子别吃了,给他。”玄衣青年不顾弟弟的反对,径直取走了架在火堆上刚烤好的鸽子。
穆知然见自己盯了许久的鸽子被大哥塞进了别人手里,当即撅起嘴巴,眼泪汪汪:“大哥我还没吃饱。”
“少吃多餐,忘记了?”玄衣青年睨了一眼自家弟弟,指了指破庙门外,对穆知然说,“我与这位先生有事要谈,你去门外守着。”
“你刚不是说这破庙没人会来吗?”穆知然举起还未吃完的鸽子腿抗议。
“大哥的话你也不听了?叫你去就快去。”玄衣青年推了下自家弟弟,没给自家弟弟任何反驳机会。
穆知然咬着鸽子腿,恹恹地蹲在了庙门外,替自家哥哥守门去了。
冉泽清见这兄弟情状,不由得默默同情起了穆知然。玄衣青年见冉泽清望向自家弟弟的眼中升起了怜悯之色,撇嘴道:“这小子精得很,你要同情他,不如先同情下你自己。”
“同情我?”冉泽清回头望了一眼对方,见对方抱着膀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冉泽清这才想起,自己与这人素未谋面,不由得戒备起来。
玄衣青年见冉泽清模样,不屑地哼了一声,而后向冉泽清拱手自报家门:“在下穆萧然,那位是我弟弟穆知然,我俩来此的目的与你一样。”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冉泽清大骇,他藏在树枝上三日,以为没人发现,没想到还是被穆萧然给瞧出了行迹。
穆萧然用树枝扒拉了几下火堆,破庙内登时又亮堂了一些,他“嘿嘿”一笑:“除暴安良,护国安民,不就是你们长歌门人的信条吗?”
冉泽清手下意识地贴在了身后的琴匣上,眼前这人不仅瞧出了自己的目的,还瞧出了自己的出身,此人眼光之毒,冉泽清望尘莫及。
“你在那棵树上呆了三天,也该知道硬闯无门了吧。”穆萧然笑道。
“你打算帮我?”冉泽清实在不敢轻易相信眼前这刚见了一面的人,而且这人痞里痞气,不像是什么名门正派。
穆萧然又瞧了一眼冉泽清,见对方戒备神色更重,他丢下树枝,站起身来,在冉泽清面前走了几步:“帮你?非也,我就是忽然心血来潮,想做点事。”
冉泽清无语,这人可否靠谱些。
穆萧然不等冉泽清回声,兀自说道:“想要拿下尹虎与尹豹,只能智取。”说完,穆萧然眼光在冉泽清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看得冉泽清尴尬不已。
“怎么智取?”冉泽清笼起手来,决定听一听穆萧然的计划。
二
今日尹家集镇上比以往还要热闹。
一娇俏小娘子带着妹妹卖身葬夫,引来一群人围观,将尹家集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卖身葬夫这事在尹家集并不少见,少见的是这一大一小两个小娘子如花似玉,让人不由得驻足多看几眼。再加之,那大一些的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着实又让人生出了几分怜悯。至于那小娘子,不过十岁出头,却已有几分样貌,若再长大些,活脱脱也是个大美人儿。
这一大一小两个娘子乃是冉泽清与穆知然所扮,昨夜穆萧然出了主意,言道尹虎与尹豹好色,若是以女子之身入眷福山庄,再趁机挑拨尹虎与尹豹反目成仇,到时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就可轻易拿下二贼。
冉泽清终是明白为何穆萧然盯着自己直看了,他愤然起身,自己身为男儿怎会涂脂抹粉男扮女装,简直笑话!穆萧然却摆手言道冉泽清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不输女子。冉泽清挥手不愿,他道自己扮成女子又要怎样混入府中?穆萧然道这也好办,只需卖身葬夫即可。说罢,穆萧然两眼一翻,双腿一蹬,昏厥倒地,着实像是一具死尸。冉泽清嘴角抽搐,心道这人还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不过他哪会轻易这般让穆萧然如愿,冉泽清指着蹲在门外的穆知然对穆萧然道:“听说尹虎与尹豹各有一个年若十五的儿子,二人皆爱子心切,若再有一人能挑起这二子争执,定会事半功倍。不如让知然扮成小妹,随我一同潜入山庄如何?”
穆萧然一愣,随后扶额大笑,最终应了冉泽清要求。
就是这般,一头雾水的穆知然被自家哥哥打扮成了女娃娃,与身边的“大嫂”一同跪在镇中卖身葬兄。穆知然年纪轻轻,却深得其兄真传,学什么都惟妙惟肖,他先是嘤嘤哭泣,后来哇哇大哭,比起“嫂嫂”的梨花带雨,穆知然十足是在渲染气氛,引得围观路人无不动容。
盖着草席,躺在地上扮作“死尸”的穆萧然透过草席缝隙瞧见穆知然嚎啕大哭,硬是憋住笑意,没让自己“诈尸”,再见扮作“娘子”的冉泽清时而以袖掩面低声啜泣,时而愁眉哀怨低声絮絮,穆萧然险些看呆。幸好一声厉喝传入耳中,将穆萧然飘远神思拉回,穆萧然双眼一闭,继续装死。
围在冉泽清面前的众人忽然散开,冉泽清微微抬头,就见面前出现一位手握佛珠,白发苍苍的富贵老妇人,老妇人左右家丁护卫森严,冉泽清识得这些家丁乃是眷福山庄之人,心中一喜,眼泪簌簌而落。
“老夫人,这里晦气,我们快些离开吧。”扶着老妇人的侍女说道。
老妇人手持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却是摇头道:“给他们些银子,让他们好好安葬夫君兄弟。”
侍女点头应诺,从荷包内掏出一锭银子,就要丢给冉泽清。
冉泽清心道这老妇人怕是要给银两施善心,若真是如此,潜入眷福山庄计划恐怕就会落空。冉泽清心思电转,哭得更是伤心:“多谢老夫人,求老夫人可怜可怜我与小妹,我们就算安葬了夫君兄弟,也无处落脚,求老夫人买下我们,让我们有口饭吃。”冉泽清算准了这吃斋念佛的老夫人心肠软,言语之中凄凄惨惨,着实让人心又软了一些。
老夫人犹豫地忘了一眼冉泽清,又看向穆知然,穆知然佯装惶惶,“哇”地一声又大哭出来,老夫人本还在打算,见穆知然可怜模样,当即点头应了,并让身边护卫阿四替这对“姑嫂”将夫君兄弟给埋了。冉泽清捧起琴匣,与穆知然一起向老夫人道谢。
如此,冉泽清与穆知然混进了眷福山庄。
不过,当做“死尸”的穆萧然却没那般待遇,阿四草草将穆萧然搬到乱葬岗里一丢,而后拍拍手打算走人。可他今天出门定没看黄历,被他丢了的人死而复生,穆萧然趁其不备,一掌击在其阿四颈后,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取了一些透明膏状之物贴在阿四脸上,未几,胶质凝固,穆萧然自阿四脸上取下一张面具,贴在自己脸上,又换下阿四衣裳换上,随后将人五花大绑丢回了乱葬坑里。
三
冉泽清与穆知然成功潜入眷福山庄内,两人随即被人带到后院,因是老夫人带回来的人,便将冉泽清与穆知然安排去了老夫人处。
老夫人平日吃斋念佛鲜少去前院走动,冉泽清要终日陪在老夫人身边,而穆知然则被冉泽清告诫莫轻举妄动,一连两日,冉泽清与穆知然连尹虎、尹豹面都未见过。正在冉泽清焦急之时,穆萧然出现在了冉泽清面前。
穆萧然以阿四容貌出现,冉泽清盯着穆萧然这张凶神恶煞的面孔直咋舌。阿四是眷福山庄的家丁,负责老夫人安危,所以说,如今冉泽清、穆萧然与穆知然皆是成功潜入了眷福山庄。
“你出身长歌门,应该知晓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娶得卓文君的故事吧。”穆萧然点了点倚在墙边的冉泽清的琴匣道。
冉泽清立时明白了穆萧然之意:“你让我抚琴引他们来?”冉泽清摇头,“尹豹、尹虎山贼出身,怎可能会听琴?”
穆萧然摸着下巴,咂嘴道:“就因他们山贼出身,眷福山庄上下不论男女都是不通文墨的粗人,忽然山庄里出现了一个娇滴滴又会弹琴的美人儿,你说他们会不会来?”
冉泽清听出穆萧然这是在打趣自己,他瞪起眼来,指着琴匣说:“难怪你要我带着琴,就是为了这个?”
穆萧然欣然点头,眼中闪着狡黠光芒。
坐在一旁的穆知然忽然抬起小脑袋来,拍手笑道:“大哥你好聪明啊!”
穆萧然得意洋洋地向着自家弟弟伸出拇指,穆知然摸了摸鼻子,小脑袋扬得更高。冉泽清则黑着一张脸,心道这两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谁遇上谁倒霉。
按照穆萧然的计策,冉泽清趁着老夫人念佛无趣时,向老夫人提议抚琴替老夫人消遣解闷。老夫人高兴地准了,冉泽清就在后院内架起一张琴,琤琤琴音畅然流淌,曲调先缓后急,由低至高,徐徐上拔,穆萧然站在一旁,嘴角微微含笑,一边望着美人抚琴,一边听着悠悠琴音,颇为惬意。
正当后院诸人听得入神时,穆萧然听见自前院传来一阵脚步声,穆萧然心中大喜,忙敛起精神,不久后,尹虎与尹豹领着一群家丁出现,两人眼光直勾勾定在男扮女装的冉泽清身上久久不愿撤去。直到冉泽清一曲弹毕,尹虎与尹豹才念念不舍地将目光转回,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立时从对方眼中瞧出了心思,忽然眼光之中夹带火光,穆萧然稍稍向后退开几步,以免这两兄弟较劲误伤自己。
自此之后,眷福山庄的后院里,时常出现尹虎与尹豹的身影,两人每次到来都搅得后院不得安宁,老夫人习惯安静,知晓若不将冉泽清送去前院,自己日日不得清静。在老夫人安排下,冉泽清与穆知然被送去了前院服侍,如此穆萧然却时常见不到冉泽清与自家弟弟。穆知然自小跟在穆萧然身边,聪颖灵慧,穆萧然自不会担心,但冉泽清……穆萧然想起那日尹虎与尹豹两兄弟色眯眯的眼神,心中就有些惶惶然。他倒不担心冉泽清唬不住这两兄弟,而是焦心冉泽清会不会被两兄弟揩油。
有一日,老夫人要阿四去前院给两兄弟传话,穆萧然在游廊内见冉泽清正在院中抚琴,尹虎绕过冉泽清身后,一手按在冉泽清手上来回划拉,穆萧然心头怒意滚滚,曲起一根手指夹住一枚石子,就要向尹虎手背弹去,忽听身后传来尹豹声音,穆萧然快步走出游廊,耳中传入冉泽清佯装的惊呼声以及尹虎与尹豹两兄弟的争吵声。穆萧然呼出口闷气,暗自希望这两兄弟快些反目,不然他再看上几眼冉泽清被这两兄弟调戏,自己怕是要忍不住出手了。
冉泽清这方已差不多得手,穆知然那方却比冉泽清更快。尹虎与尹豹各有一儿子,同他们父亲一样也是好色惹事的主,穆知然刚到前院,就搅得这两堂兄弟反目成仇,每每相见就动刀动枪,恨不得你死我活。穆知然向这个哭诉,又向那个卖乖,两兄弟几经挑拨,刚忍下气来就又刀剑相向,穆知然嚼着核桃,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两小子在自己面前比划,时不时朝天翻翻白眼。
眼见时机差不多成熟,冉泽清又给尹豹和尹虎两人之间添油加醋了一番。潜入眷福山庄后,冉泽清探知尹豹与尹虎两兄弟面和心不合,两人虽是亲兄弟,但他们皆不信服对方,尹虎因年纪比尹豹大,人人皆叫他一声大庄主,尹豹却觉自己功劳比尹虎要大,屈居为二庄主颇为不忿,庄中大半人手皆唯尹豹马首是瞻,尹虎亦是愤然。冉泽清连日来在这方吹风,那方挑拨,两人已是水火不容。冉泽清与穆萧然略一思量,穆知然那方也已筹划差不多,于是决定于近日动手。
四
尹虎与尹豹的正房妻子一者早亡,一者被强抢而来,生下孩子后就自杀身亡。尹虎与尹豹本也不在乎有无妻子,若非老夫人一直闹着要找个好儿媳妇,尹虎与尹豹兴许还不想娶一房妻子。然他们如今建立眷福山庄,为了面子必要有一房妻子。思来想去,两人皆看中了冉泽清。
冉泽清与穆知然一早便被人叫至了大厅之中,尹豹与尹虎分座在厅中左右,他们两个儿子也被叫来,穆萧然得到消息,今日尹虎与尹豹要决定由谁来娶冉泽清,也给他们的儿子找一门亲事。穆萧然知晓时机成熟,以老夫人之命,亦来到厅中。
尹虎瞪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尹豹,怒道:“说好了,大小一房只能得一个,得了大的,小的就得给另一人的儿子,不得反悔!”
尹豹不甘示弱,哼道:“大哥莫不是心虚怕空手而归,一个也得不到?什么大的小的,又不是分钱财,得看阿清和阿然是否同意。”言罢,尹豹色眯眯地看向冉泽清,笑道,“阿清你说是吗?”
冉泽清愣是忍住恶心,挤出笑来,回道:“多谢二庄主照拂我们姑嫂。”
二庄主听得心里舒畅,不屑地瞥了一眼自家大哥。尹虎心里憋气,一掌用力拍在桌上:“装什么好人!都是山贼出身,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弟弟份上,老子早砍了你,哪轮到你在这里嚣张!”
话说到这份上,尹豹也无需再忍,他腾身站起,拔出腰侧长刀,指着尹虎说:“老子忍你很久了,既然如此就打一场,活下来的那个人和家产都归你们,死的那个也别怨,如何?”
“老子怕你!”尹虎怒喝一声,抽出背后的一双斧头,直取尹虎面门。
冉泽清本想做旁观人看戏,却见穆萧然不停地向自己打眼色,冉泽清心道此时还有必要添油加醋吗,转念一想,他早想将自己这一身繁复绫罗给换了,尹虎和尹豹这两人越快解决越好,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左右挑拨:“二庄主,您莫伤了大庄主呀,他是您亲哥哥。大庄主,兄弟情分在,您手下留情啊。”
穆萧然歪在一旁看热闹,若非要凝神盯着尹虎与尹豹,他早就替冉泽清鼓掌了。穆知然早已遛到一旁的椅子下躲了起来,刀剑无眼,他武功又没大哥好,大哥教诲“打不过就躲,能躲哪里躲哪里。”穆知然深深领会了其中精髓。
尹虎与尹豹刀斧相向,毫不留情,未几两人双双挂彩,喘着粗气,冉泽清一手见时机快至,一手按在身后琴匣之上,随时准备出手。
尹虎与尹豹各自咬牙,提气再攻,他们由厅前战至厅后,冉泽清见两人招式快要波及自己,刚要闪身退出,却见眼前三道森然寒光逼来,冉泽清心下大惊,低头躲过三道寒光,头上发髻被削,朱钗落地,一瀑如墨发丝落在肩头。
尹虎与尹豹将刀斧对向冉泽清,厅中霎时出现数名山庄护卫,穆萧然见到其中一人面孔,脸色变换,暗道坏事!
那人便是原本被穆萧然丢至乱葬岗的阿四。原以为阿四会自身自灭,不想自己太过自信,竟让这阿四侥幸逃脱!穆萧然后悔不已。
“大哥,这娘们果然有问题!”尹豹啐了一声。
尹虎冷笑,点了下阿四,又瞪向穆萧然:“这位可以把你面具摘下来了吧。”
穆萧然身前亦围了数人,穆萧然身手虽不错,但一人对付数人仍是够呛,何况……穆萧然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躲在椅子之下的穆知然,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至少要保证穆知然安全才好。
见穆萧然不动,尹虎向着围在穆萧然面前之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人将穆萧然面具摘下。穆萧然心思电转,此刻再行挑拨之计已然无用,直至此时,穆萧然才知自己已是黔驴技穷,是他太过高估于自己,竟然被尹虎和尹豹这两粗人围住,穆萧然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
正当尹虎与尹豹以为穆萧然束手就擒之时,一声峻拔琴音响起,围在冉泽清身边之人被这股气劲逼退几步,冉泽清四下看了一眼,见穆知然仍躲在椅下,冉泽清往穆知然那方动了一步,将人护在身后。
“尹虎、尹豹,你们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今日我就替天收了你们!”琴音再起,冉泽清愤然跃向尹虎与尹豹,势要拿下二人。
尹虎与尹豹一声冷笑,一人当先跃起直击冉泽清,另一人则跃过冉泽清扑向穆知然。冉泽清大骇,他本是想让尹虎与尹豹二人一同迎战,不料这二人却是早做好打算,一人应付冉泽清,一人去捉穆知然。
穆萧然离穆知然有些许距离,身前又被人团团围住,穆萧然顾不得许多,挥出一掌拍在围在眼前人胸口,那人登时呕出一口鲜血。
“知然!”击退一人又有数人围上,穆萧然焦急去救穆知然,却怎也脱不开身。
冉泽清再折回去救穆知然已然晚了,尹豹掀开椅子,一手捏住穆知然后劲,狞笑道:“你们还不住手!”
冉泽清愤恨瞪着尹豹,见穆知然脸色涨红,不得不停下手来。穆萧然双目通红,恨不得将尹豹千刀万剐。尹豹不惧穆萧然,轻轻伸手拍了拍穆知然脸颊:“小家伙,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你这样的小娃娃要是长大了,还有我们活路吗?”
冉泽清与穆萧然脸色倏然变换,尹豹已动杀心,冉泽清刚要向前一步去救穆知然,尹豹加重力道:“你们若动一下,我就加一成力气。”
冉泽清和穆萧然忌惮尹豹,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还不摘下面具?!”尹虎用斧头指着穆萧然道。
此时不得穆萧然再犹豫,穆萧然伸手就要揭开人皮面具。大厅内忽然想起尹豹哀嚎之声,一根发钗没入尹豹手腕之中,尹豹吃痛,松开了穆知然,穆知然连忙向着大哥那方跑去,尹豹彻底被穆知然激怒,提起手中长刀用力向穆知然掷去。
“知然!”穆萧然从未如此后悔,是他思虑不周害了自己亲弟弟要命丧于此,此时后悔却已来不及。穆萧然眼见长刀快要没入穆知然心脏,忽然一阵铿然交击声传来,长刀刀势被琴阻隔,没入琴身,刀落地时,刀柄重重砸向穆知然后脑,穆知然吃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弟弟!”穆萧然顾不得许多,连连出掌,逼得围聚在自己身前的家丁后退数步,直到他将穆知然护在怀中,他才停下手来。
冉泽清手中空空,此时他连护住自己的兵器也没了,看来也只得投降。
尹虎与尹豹见三人已无力气再战,准备收拾三人,忽一连串破空之声传来,站在门外的护卫们接连发出惨嚎,一齐倒下。
尹虎与尹豹倒吸冷气,还未看明门外情况,一枚羽箭擦着尹虎耳边没入他身后的墙上。眷福山庄高墙上,数十名身着玄色铠甲的士兵搭弓射箭,每一枚羽箭极有准头,转瞬间,山庄内已横陈数十家丁尸体。
“什么人!”尹虎大喝一声,话音刚落,一枚羽箭直射向尹虎额头,尹虎来不及挥斧劈砍,羽箭稳稳钉入额头,刚还横行一时的尹虎一命呜呼!
五
一身穿玄色铠甲,背负玄盾和陌刀的国字脸大汉大从墙头跃下,大喇喇地踹开了一名挡在面前,瑟瑟发抖的家丁,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进眷福山庄大厅,对着尹豹搭起弓来。
“玄甲苍云军,破阵营校尉赵从龙!”一声大喝,吓得厅内诸人心头胆寒。
玄甲苍云军虽不如天策军及神策军声名远播,但驻守雁门关守护李唐边关无人不知,这支军队人数不多,但留下的每一人皆是精锐。
尹豹见山庄内已被这支玄甲军队团团围住,知晓自己已走投无路,他不想像大哥尹虎一样丧命,忙跪地向赵从龙讨饶。赵从龙冷哼一声,指着身后一威武中年将军道:“你该去跪燕帅。”
尹豹等人束手就擒,尹家集匪患平息。燕仲鹤看了一眼跌坐在地抱着穆知然的穆萧然,走上前去,拱手对穆萧然道:“多谢义士相助。”
穆萧然缓缓抬起头,眼中神采暗淡,他颓然苦笑,失落道:“义士?我本以为算计无误,却自大失足,险些害了我弟弟和朋友,我哪里称得上义士?”
燕仲鹤骤然收紧瞳孔,伸手按在穆萧然肩头,朗声道:“你有这般独闯虎穴的胆量就合该让人称一声‘义士’。”燕仲鹤望了一眼躺在穆萧然怀中的穆知然,又道,“人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发现自己的缺点并去面对,知错能改,你亦是对得起你弟弟与朋友。”言罢,燕仲鹤肃神向着穆萧然再一拱手,而后带着苍云军收拾眷福山庄家丁去了。
颓败的眼眸里逐渐聚起了一丝神采来,穆萧然望着燕仲鹤的背影,释然一笑。是了,他捡回了一条命,上天并未放弃他,他为何要先放弃自己?穆萧然重整精神,刚要站起,却见面前一个十来岁的身穿玄色铠甲的孩童正歪着头看着他怀里昏迷不醒的穆知然。
“小将军,你有何事?”穆萧然问道。
那孩童凑近穆知然看了又看,而后抬起头,问穆萧然:“他是男娃娃吧?”
“是。”
孩童似是恍然大悟:“果然如此,长得比女娃娃还好看呢。”说完,孩童一蹦一跳追上了燕仲鹤,牵起了燕仲鹤的手。
“……”穆萧然低头看了一眼穆知然,心道若不是如此自家弟弟怎会搅得尹虎和尹豹的儿子拔刀相向呢?
冉泽清扯掉了头上的朱钗,若不是现下没衣服换,他恨不得能把这身衣裙给脱了。他瞥了一眼自己的琴,琴身断裂成两半,这琴是修不好的了。冉泽清唉声叹气地捧起琴,却听得身后传来熟悉声音:“这把琴是为救知然才毁的,我欠你一命,也欠你一把琴,若不弃,我替你斫一把如何?”
“你会制琴?”冉泽清讶然望向穆萧然。
穆萧然笑道:“难道只有长歌门人会制琴?”
“你到底何门何派?”
穆萧然目光望向远处那一队玄甲苍云军,须臾后道:“以后就是苍云军了。”
穆萧然给冉泽清斫了一把通体流光,碧色耀眼的琴,琴中藏了一把墨石剑。琴制成的时候,冉泽清单独弹了一首曲子给穆萧然听,而后便把琴丢给了穆知然。
穆萧然见年幼的弟弟抱着青玉流,无奈地对自己直翻白眼,穆萧然说这把琴就给穆知然了。穆知然问那他是不是该入长歌门,才配得上这把琴?穆萧然居然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最终点头对穆知然说:“你去拜入长歌门吧。”既然哥哥如此说了,穆知然就随冉泽清去了长歌门。
临别时,穆萧然又替冉泽清斫了一柄镶金嵌玉的琴,这一次冉泽清没再好意思把琴丢给穆知然,他欣然接受,背起了琴匣。
初夏白龙口景色怡人,穆萧然与冉泽清坐在一处茶棚里歇脚。两人自此后要分道而行,冉泽清带穆知然回长歌,穆萧然则孤身一人去融天岭加入苍云军。
冉泽清搁下茶杯,打开琴匣,瞬间茶棚被琴中流光照耀,当真称的上蓬荜生辉。冉泽清屈指勾起一根琴弦,对穆萧然说:“昔时高渐离易水送别荆轲,今日我给你弹一首《易水送别》如何?”
穆萧然耸眉:“这寓意不好,还是等我回来再弹吧,弹一首《兰陵王入阵曲》如何?”
“也好。”冉泽清笼起手来,笑微微应道。
穆萧然看了一眼坐在冉泽清身边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穆知然,拱手对冉泽清道:“知然就交给你了,替我看好他。”
冉泽清欣然应道:“我会的。”
时辰已到,穆萧然不再留念,他怕自己再不走,就真舍不得走了。一个是他的亲弟弟,一个是……他爱的人。
少年嘉名犹在,归来时,却已是两鬓霜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