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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大山鹰之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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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尖锐绵长的鹰唳划过正午的天空,让青阳部第十代大君吕屹微微皱一下眉头,放下手里不住把玩的马鞭。
八月的莽古儿大漠,天气燥热异常,令人感到沉闷窒息。士兵们身上厚厚的铁甲早就被烈日烤得发烫,汗水涔涔而下,仍然一个个牢牢屹立,紧张地注视前方。远方的山头上,则是一片黑压压的军队,无数雪亮的弯刀在烈日下闪耀发光。两军沉默地对抗着。
吕屹凝望着天空中盘旋不已的鹰群,若有所思。这是翰州草原特有的大山鹰,喜欢吃腐肉,所以蛮族人都说大山鹰是盘鞑天神派来的死亡使者,对之敬畏恐惧不已。有个蛮族民谣唱的是,“关山如铁,长风烈烈。百战身已死,唯有苍鹰啄我骨。白骨尽时魂不灭,带我归乡去,故乡老母,有泪成血。”
如今,大君吕屹讨伐克烈部的战斗还没正式开始,天空中已经盘旋了这么多的大山鹰,大君心中浮起隐约的不祥之感。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这些死亡信使,到底预兆着谁的覆灭?
当然不可能是他,青阳部称雄翰州草原已经几百年了。吕氏家族几乎就是世袭的大君,不管东陆如何风云变幻,豹云旗却始终飘扬在漠北铁草劲风的大草原,已经两百多年,还会继续下去。
这些年忽然崛起的克烈部势头强劲,甚至跃跃欲试想侵吞其它部落,惹得草原动荡不安,各部主君纷纷向大君求救。大家都想,有百战百胜的帕苏尔王吕屹亲自出征,克烈部一定会灰飞烟灭。
再说,还有强大的札答兰部立刻会参战。每一个札答兰部的战士都是一头凶猛的狼,首领海都更是大君亲自教出来的学生,每次翰州草原的大比武,都是海都称雄。海都是大君荣耀大旗之上最耀眼的火焰,他的威名让所有敌人恐惧。有人乐观一点想,只怕克烈部主君的反旗还没能杀到剑齿豹大军之前,就已经被札答兰战士的铁骑冲击绞成粉碎了。
但这些大山鹰,到底预示什么……
已经快到约定的时侯了,为何札答兰部还没赶来?海都忠心耿耿,自然不会违抗大君的命令,难道……天下竟有人能拦住海都的脚步?
大君正在冥想着,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马童必勒格快马加鞭冲了过来。
“大君,不好……”必勒格几乎是精疲力竭地滚下马,嘶哑着声音叫了一句,倒在地上拼命喘气。青年的脸被汗水和慌乱扭曲了,半天说不出话。
吕屹皱皱眉,示意亲兵把他扶起来:“必勒格,要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收到飞鸽传书,海都的军队遭遇克烈部的包围,困在安泰拉山谷……”必勒格一边喘息一边大声说:“他还得向大君求援!现在肯定过不来啦!”
吕屹紧握马鞭的手不易觉察地轻轻一抖,点点头说:“知道了。你先歇着吧。”
正要转身,必勒格略一犹豫,瞧了瞧大君的脸色,硬着头皮说:“小人还有一事……大阏氏听说大君收了别族的寡妇多兰,十分生气。所以下令把多兰赏给黄金草原的阿依罕家了。那多兰走的时侯,哭闹得厉害,她说有孕了。大君,这可……”
吕屹一震,本待发怒,可现在是在十万军中,也顾不得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略一凝思,忽然展开左手掌心。必勒格看到他手掌上赫然是一朵火焰状的赤红胎记,在烈日下显得有些狰狞。
就听大君说:“我和王父一样,手心有火焰胎记。你赶紧走,以后去找多兰,如果她生下带着火焰胎记的男孩,那就是我青阳部的世子。”
必勒格傻傻点头,还想说什么,一个战士忽然惊呼一声:“克烈部开始冲锋了!”
远方尘土大作,滚滚黄云铺天盖地而来。克烈部战士齐刷刷举起弯刀,照映日色,发出刺目的光芒。
克烈部竟然能困住骁勇的海都,吕屹感到,自己还是把这个对手想得太简单。如今孤军深入没有后援,唯有背水一战,劈开克烈部的铁骑围困。
“来得好!”人近中年的王者大喝一声,昔日征杀战场的英雄气概又在心中激荡。
帕苏尔王霍然挥刀:“冲上去!”
一声响应,青阳部的战士们随着高高飘扬的豹云旗冲向前方,蹄声轰隆隆响彻草原,犹如滚滚铁流冲刷过荒野。大地在冲击中微微震抖。
必勒格精力还未恢复,没多久就掉了队,只能远远看着豹云旗越去越远,前方已经陷入惨烈的混战。他焦急地擦了擦脸上热汗。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犹如雄狮在愤怒地咆哮!必勒格大骇,他分明听出那是帕苏尔王的声音,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惊魂未定,他听到众人的一声声惊呼。
“大君中箭了!”
“不好……”
这声音犹如山崩一般迅速蔓延开去,整个青阳大军都陷入极度的恐惧。
慌乱中有人大叫:“怎么是背后!是背后射来的!有奸细啊!”
长空中又是一声鹰唳,必勒格看到大山鹰成群结队地在青阳部大军上空盘旋。
他不易察觉地微微哆嗦了一下,居然有些疑心,青阳部到底能不能挡住克烈人的冲锋。
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远方的豹云旗已经倒下,一队一队青阳战士被狂冲而来的克烈部武士割飞了头颅。弯刀当风,发出锐利的炸响,活像一把把镰刀在为盘鞑天神收割尘世的性命。
大君一倒,群龙无首的青阳武士逐渐陷入混乱,而这种混乱又像雪崩一样迅速蔓延。青阳武士再是骁勇,也无法抵挡克烈人勾魂摄魄的圆月弯刀了!放眼望去,战场上无数的克烈弯刀盘空旋舞,在烈日下亮得好像雷电飞旋,灵活得活像带着神魔的诅咒。每一刀出去就有一颗人头飞起,血雨炸开。
必勒格惊恐地喘息一声,忽然明白,克烈部的冲锋马上就会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他略一迟疑,忽然滚鞍下马,倒在地上犹如死去一般。耳朵贴着大地,越发觉得阵阵马蹄犹如雷霆轰响,一下又一下践踏着他的意志力。风中更有绵绵不绝的怒吼、惨叫和哭泣,混合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响。他疑心那是无数利刀砍在人肉上的钝响,或者无数马蹄践踏过人体的声音。
大君死了吧?我会不会死?我要被踩成肉泥了?
必勒格冷汗涔涔,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恍惚中,他听到青阳部战士齐声高唱战歌,竟然是那首令人不寒而栗的招魂曲。
“关山如铁,长风烈烈。百战身已死,唯有苍鹰啄我骨。白骨尽时魂不灭,带我归乡去,故乡老母,有泪成血。”
大概,三万青阳战士都已经明白,现在到了生死一线的最后关头。
必勒格惴惴睁开眼睛,抬眼所见,明明是正午当空的烈日,竟然是血一样的颜色,鹰群盘旋更急。
东陆定远十七年的初夏,翰州青阳部大君吕屹•巴雅•帕苏尔率军亲征克烈部,后背中箭落马,殒于战阵,死后被千军万马踏得粉碎。大将海都拼死赶到之际,克烈人早已扬长而去。在漫山遍野的尸骸中,海都只找到大君一只带血的战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