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谈》神玖

4、上帝的心

　　日光沉沉浮浮明灭可见。

　　佩剑束缚在剑鞘中挂在腰间，达维徳的靴子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他像是一只骄傲的豹子，暂时地收敛起利爪，带着欢欣与愉悦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是的，他的表情看上去很高兴。
　　闪烁的红眸都蕴藏着笑意。

　　“别笑了。”
　　王子侧过头警告道。

　　达维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他满脸的纯良：“我没有笑。”

　　布鲁斯蓝眸乜斜他一眼，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的心笑了。”

　　修长的手指触碰着冰凉的皮肤，泛着粉色的指尖轻轻划过胸前空洞附近的皮肤。
　　仿佛他的脉搏在引导着自己的细胞跳动似的，达维徳突兀地握住了布鲁斯的手。

　　他没有让他再替自己包扎，而是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在布鲁斯的手腕上印下了一个吻。

　　窗外的阳光倾洒在他的脸上。
　　纤长的睫羽下垂遮住了罪恶的猩红的瞳孔，这样的场景看起来竟然无比地圣洁。
　　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有天使的羽翼在他背后张开。

　　但布鲁斯却飞快地收回了手，有些冰冷的钴蓝眸注视着他，修长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你再敢这样，我就毫不客气地把你丢掉。”

　　达维徳不解地眨了眨眼，他不知道布鲁斯为什么会生气，明明自己是在取悦他。
　　但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用湿漉漉的眼神示意自己绝对不会再犯错。

　　年轻的王权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并且命令道：“跪下。”

　　白发的骑士单膝跪在他面前，仰起头等待着王子殿下的下一个命令。
　　毛绒绒的地毯并不会让膝盖感到不适，白发的骑士眼眸一转，才发现自己粘着泥的靴子踩脏了华贵的地毯。

　　“殿下…”

　　年轻的王子低下头，在骑士错愕的目光下吻上了那双樱粉的薄唇。
　　柔软的舌尖相互触碰。

　　直到失去了心脏的骑士虚弱地握住了王子的手臂，像是在海上漂浮的人握紧了浮木。

　　布鲁斯看着那双璀璨的眼眸，皱起眉问道：“当你决定献出心脏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我忘记了。”
　　达维徳垂下头，既然他不想提到刚才那个吻，他也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那些过往的记忆已经全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所以其实，你现在根本就不在乎我吗？”
　　王子敛眸，因为他应该是被装在他的心里的。

　　他不舍得将那颗跳动的心脏变成魔药的一部分。
　　一想到他的骑士会永远维持这样只是因为身为他的骑士而在意他的样子，他就嫉妒曾经的自己、怨恨曾经的自己恨到发狂。

　　骑士沉默了一瞬间，他垂下了头，眼睫遮住了红眸中的情绪：“您是我的主人，殿下，我用生命宣誓效忠的对象。”

　　嗯。
　　他现在只是他的骑士，仅此而已。

　　他会像从前一样保护他珍惜他，但另一种情感早已经伴随着他的心消失地一干二净。

　　“真的吗？”
　　嘲讽的笑意蔓延在年轻的王权者唇角，他三指挑起他的下巴，像是在毫不客气地嘲笑：“你不想要我吗？失去了被上帝庇护的心，你现在只是纯粹的恶，你根本不是什么骑士。承认吧，你从来就没有拥有过什么美德。”

　　骑士的身躯一颤，暗红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的。
　　是的。
　　是的。

　　失去了心，他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合格的骑士？
　　他根本不是骑士。
　　根本不是。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怪物而已。

　　漆黑的绵羊角从耳上方盘旋而出，黑色的气息一点点蔓延将他包裹。
　　黑色的指甲尖锐地比宝剑更锋利，更能够迅速切断人脆弱的喉咙。有着尖角的尾巴从身后蔓延而出，在身后不停地摆动，甚至连空洞的胸腔都已经被黑暗侵蚀。

　　来自深渊的恶魔究竟为什么会有一颗纯净的，被上帝庇护的心？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是没有美德的，根本不配被称之为骑士。
　　恶魔是恶的永恒载体。

　　暗红的瞳孔看向他的主人，恶魔的神情显得无比的平静：“你在逼我。”
　　眼白的部分变成了纯粹的黑色，他暗红的虹膜靠近竖直的瞳孔泛着诡秘的金色暗芒。

　　那些暗纹仔细看更像是什么符文，围绕着他的瞳孔一圈，像是什么教会的诡异文字。
　　恶魔的声音低沉，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残酷又充满诱惑力的笑容：“那么你想要什么？我的主人。你是否愿意献出你的灵魂来和恶魔达成一点小交易。”

　　“我不会献出我的灵魂，我有别的筹码。”
　　王子平静的蓝眸看着那只大恶魔。

　　“但在那之前，我想要询问，恶魔失去心脏之后是否还能活下去？”

　　恶魔唇角的笑意愈发扩大：“任何人被银剑挖出心脏后都会死去，哪怕是不够虔诚的天使也不例外。”

　　“哪怕是精灵与龙？”

　　“哪怕是精灵与龙。”

　　“哪怕是锻造出银剑的侏儒？”

　　“哪怕是锻造出银剑的侏儒。”

　　王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恶魔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子的神色，并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

　　良久，王子垂下了眼眸：“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他’已经死了。”恶魔抬起手，他手上尖锐的黑色指甲抵在唇边，悠闲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像是对现在他自己的样子非常满意：“我的心。”

　　“为什么上帝会庇佑你的心？”

　　“因为他喜欢那颗心脏。”
　　恶魔漫不经心地托着下巴：“所以他不想要‘他’死去。”

　　“上帝会喜欢什么样的心脏？”

　　“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问题的答案？”
　　恶魔低下头凑近他的主人，光滑细长的尾巴搭上了王子的手腕，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殿下，你不应该适当地给我一些好处吗？”

　　王子拿出小巧的木盒，他垂着头，打开了木盒的盖子——里面是一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恶魔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王子的愚蠢：“上帝喜欢这颗心脏，可我并不喜欢‘他’，我根本不想要拿回我的心脏。”

　　“如果我用我的灵魂交换，让你拿回这颗心脏。”
　　布鲁斯抬眸，钴蓝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恶魔。他任由那条尾巴在他的手腕上缠绕一圈：“我要你拿回这颗心脏。”

　　恶魔脸上流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为什么你想要我拿回这颗心脏。你并非对恶魔的灵魂游戏一无所知，为什么你要出卖自己的灵魂？”

　　王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拿去，我的灵魂。”

　　恶魔凑近他的脸庞，轻轻啃咬着他的耳廓，他轻声笑了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布鲁斯的颈侧：“为什么呢，殿下？你就那么喜欢，那颗全心全意爱着你的心脏吗？”

　　王子没有回答，他沉默不语。

　　这让恶魔愉悦地笑了起来：“上帝之所以喜欢那颗心脏，是因为他喜欢看到别人历经磨难，并且持续地苦苦挣扎在痛苦之中。所以恶魔的心恰恰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他喜欢，一颗心在绝望之中不断挣扎，再给予他希望，再将他推至绝望的深渊。他喜欢看到人们饱含着痛苦活着，不断地受到折磨。所以他绝不会让那些心脏死去。”

　　“可前提是一颗圣洁的心灵。”

　　“是的，我的王子。那是一颗圣洁的心。因为他从未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指责过别人。因为他从未丧失融入在骨骼中的柔软。”

　　轻柔的吻印在王子唇上：“那么，你准备好开始恶魔的灵魂游戏了吗？完成我的游戏，但是你只被允许带一样物品。”

　　“是的，我准备好了。”
　　王子回答道。

　　哪怕他知道游戏的失败等于他的死亡，完成游戏也只能让他献出灵魂。

　　“你要带上什么物品呢？”

　　“你的心。”

　　恶魔挑了挑眉：“心可不是物品，人正因为有了心才不是物品。”

　　“那就带上你。”
　　王子勾起了唇角：“你没有心了，所以你是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