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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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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而直到这时乱菊才真正认识到修兵良好的家世背景,她惊异修兵敢于为梦想舍弃富贵的决心,同时又不得不感动修兵为自己放弃梦想的用心。
出身军政世家并各自事业有成的公婆,对出身普通家庭的儿媳的态度却是出乎意料的和蔼可亲——独子不务正业的放荡原本已令父母寒透了心,但忽然间这个儿子就长大了懂事了,乖乖地回了家认了错,浪子回头的惊喜就已令夫妇俩高兴地再也说不出别的,何况又知道儿子转性的原因就是为了女友,本来打定的主意是不管儿子的女友什么样都先接受了稳住儿子再说,却没想到儿子眼光那么好,带回来的儿媳优秀得令挑剔的夫妇俩都无话可说,满意得只想到处上供拜佛还愿。
双方父母见面,寒暄了几句就立刻拍板了婚约,然后婚礼、请帖、宴席、新房、甚至孙子问题都被排上了计划—— 一切都顺利的令人不敢相信,却确确实实的进行着。但接下来的时间里,在为婚事忙忙碌碌的混乱状态中,乱菊却常常都会陷入种做梦般虚幻茫然的情绪中。梦里不知身是客,可心底深处,她却隐隐希望这一切其实都只是场梦。至于原因,她从不敢深想。
那天她正忙着把手头的工作在婚假前汇总完成,昏头昏脑直到下午三点多才有空去吃午饭,就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厅里她看到了正与客户洽谈的朽木白哉,四目相交时两人都是一愣,接着各自点了头就又继续着自己的事,她本来以为就这样了,却没想到快吃完饭时白哉却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里。
两人随性的聊了起来,然后很自然地,乱菊说起了自己的婚事,并递出了请帖,“本来打算这两天通知你们,既然凑巧在这儿碰上了,就第一个告诉你吧!”
白哉接过喜帖,红底金字营造出一团洋洋喜气,映衬着照片上一对新人的笑更显璀璨耀眼,他打量着,半晌后抬起头,“没想到你也要结婚了。”
“什么话!说得好像我就该当个老处女似的!”乱菊笑骂着,端起咖啡啜着,温热的液体入口,口腔中充溢着混合了苦涩的香。
朽木白哉没答话,黑眸沉静如水,却不知焦点为何。
乱菊看着白哉,不由得忆起了十多年前的青涩时光——同学们总喜欢把她和白哉往一对儿凑,但他们的关系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多过于朋友范围的一分一毫——因为她的心思,一向都是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如果绯真身体好点了的话,记得带她一起来啊!”乱菊说,不着痕迹地停下了回忆的脚步。
白哉抬起眼,看了乱菊一眼,却答非所问,“我下个月要出差,不过会在年底前回来。”他站起身,把喜帖塞进了公文包,临走前丢下了句“我去德国,可能会去见见那家伙!”
之后,他离开,推开玻璃门的时候,门上反射出乱菊的背影,似乎微微颤了一下。
门在男人们的蛮力下终于被撞开了,欢声笑语热浪般汹涌冲进室内。总算剥削够了的女伴们在口头上把心急的新郎狠狠取笑了一番后,终于好心的放行了。房门被推开的同时,最后一丝莫名的微妙思绪终被打散,乱菊回过头,正对上修兵痴迷的眼。
“乱菊……”修兵的声音发着颤,连着伸向乱菊的手都一样。
乱菊在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里绽出了微笑,笑着把手递给了修兵。修兵的眼神让她知道自己是个幸福幸运的女人,她的爱情来得太过轻而易举一帆风顺,需要,也必须要用上她此后的所有人生来珍之重之。
修兵握紧乱菊的手,两人一起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调侃,向乱菊的父母鞠躬感谢,接亲的时刻到了,楼下再度点起了鞭炮,修兵拿过白色的毛绒披风披在乱菊肩上,之后抱起乱菊,走下了楼。
走出贴满了红色喜字的楼门,震天的鞭炮声仿佛可以冲散寒冷的空气,彩花彩米嚣张的抖撒在一对新人头上身上,修兵抱着乱菊,笑着向周围的人群致意,脚步轻快地如同漫步在云端。
几十辆栓挂着彩带花束红气球的华丽婚车一溜儿开动的气势极其炫目耀眼,很多人都围观瞩目着,直到最后一辆婚车的车尾也消失在视线深处,热络的谈论声依然不绝。一个颀长的身影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望着婚车消失的方向,寒风吹散了他一头银色的短发,在仍未散去的喜气中,他的轮廓却显出了淡淡的落寞,如此格格不入。
多年后的再次相见,他亲眼看着她另嫁他人。
市丸银的笑也仿佛被寒风吹散了。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是神思恍惚的白日与难以成眠的深夜,但即使如此,他却没有主动询问的勇气,毕竟他从没听到她亲口提起过任何相关的只字片语。曾满心期盼的归国之旅因此成了摆在面前的一道抉择,他徘徊良久,还是下了决心,然后在登机之前,他终于收到了她的邮件——
他固执地等着她的亲口宣判,然后他终于等到了,多日以来始终盘旋在高空的心脏终于可以毫无障碍直直坠落到地,然后血管爆裂,血肉四散飞溅,但神经却感受不到一丝痛楚,只有一阵阵的冰寒侵袭全身,一切感官皆已麻木。
失去之所以令人痛苦,除了失去本身,还因为它的无从预料——他本以为他已得到,却没想到其实在拥有之前他就已然失去。
他不说,因为他总以为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所以没想过要说。这些年来,他一边向前走,一边总想着等一个适当的时机,再告诉她吧。
然而那个时机始终没有来,再也不会来。而这个结局除他自己,再怪不得谁。
不是每次回头那个人都还在,只是在转身之前,他却从未意识过这一点。
多么痛的领悟,只是却体会得太迟。
市丸银转过身,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向通往河道的路。除了乱菊,记忆中的很多东西也早已物是人非,而现在他只希望能再看到那棵老树,让他不多的回忆不要再找不到参照。风迎面吹来,他继续笑。
从没想到故乡的风竟会如此寒冷,那寒意一路深入,直透进了骨髓心脾。
银菊/修菊 沙罗双树-10(完结)
都说婚姻是人生的一个转变,只是转变的结果是好是坏却从来难以预料,谁让人生本身就已充满了变数。
这一年乱菊三十岁,而她的生活正完美的对应着‘三十而立’这句老话所代表的所有,她的工作顺遂稳定,与公婆也相处和睦。婚后不久,修兵就在公婆的安排下正式开始了全新的‘正经’社会人士生活,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面对的困难同样也很多。她看得出修兵对新环境的不适应与对音乐的不舍,但修兵却总是在她的安慰出口之前抢先一步搂住她——只要有乱菊,我就没什么熬不过去的。她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在他身边,看着他逐渐褪去青涩与桀骜,慢慢成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她想她已足够幸福。
一次,部门上司的退休送别会上,曾经犀利的老人微笑着结束感言,又说笑了句到了这岁数再回顾一生,发现遗憾的事真是不少,因此希望还年轻的同仁们要认真对待人生,尽量不要留下悔恨。说者语调轻快,但听者中唏嘘的却着实不少,不少同事都煞有其事的例举自己的憾事,语气懊恼有之哀伤有之愤怒有之,说得不少人都笑了起来,笑容背后却都带着默契的认知——人生怎能可没有遗憾?
乱菊也跟着笑,只是笑。
至少到现在,她回过头看走过的轨迹,觉得真的不应该再有什么遗憾。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乱菊的父亲住院了,原本起因只是场普通的食物过敏,但住院治疗之后,却忽然引发了其他不良反应——似乎是由于父亲一辈子从事的工作令身体积聚的病因借此一下爆发了出来,父亲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已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状态,医院已下达了数次病危通知,虽然每次都侥幸从死亡边缘挣扎而出,但病人时日无多的认知已植入了每个人的意识之中。
乱菊在娘家与医院来回奔波着,既担心母亲,又心疼父亲,但身处离别中心老两口的表现却都要比女儿冷静理智的多。
“你已经嫁出去了,日子过得不错,也有能力照料我,你爸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母亲说着,笑容一如平日温婉和蔼。
“好好照顾你妈,我就能放心了。”父亲说着,在难得的清醒中望向乱菊的眼神除了慈爱之外,就只有平静:“人生难免经历生离死别……”父亲笑着,再度陷入了昏睡。
向医生询问的结果仍旧是很难熬过这个秋天,乱菊茫然地离开医生的办公室,道不明此时的心情究竟是悲痛还是麻木。穿过病房走廊时她无意间一瞥,一个意料外的身影却出现在视线中。
“白哉?”
脸埋在手中,委顿在长椅中的男子缓缓抬起头,壁灯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那一瞬间乱菊不敢相信面前眼带红丝一脸憔悴的男人是她所认识的朽木白哉。
“是你啊,怎么会在这里?”白哉问,声音中透出了浓浓的疲惫。
“我爸他住院了。”简短的说了一下,乱菊在他身边坐下,“是绯真……住院了吗?”
白哉没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疲惫,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恸从他每个细微的神情中流露出来,将这个永远冷然高傲的男子包裹在一团浓重的灰暗之中。
乱菊蹙起了眉,正想说话,一阵接近的脚步声却打断了她。她下意识抬起头,是一位神情凝重的护士。
“朽木先生,朽木太太已经醒了,想跟您说几句话。”
白哉愣了一下,接着撑着椅背站了起来,手放开椅子的时候他的身体甚至晃了一下,乱菊慌忙扶住他,才发觉他已虚弱得根本站不稳。
干净却没有生气的病房,半靠在床上的身影单薄如纸,胸口的起伏竟似乎看不出来,苍白瘦削的脸上最明显的是一双黑而大的眼眸,在见到丈夫的瞬间一下子亮了起来。和护士一起把白哉安置在病床边的椅子中,乱菊缩回手,看着白哉忙不迭伸出手,握住绯真伸过来的苍白纤细的手掌,小心贴在了颊边。
“白哉……”绯真唤着,脸上泛起了一个飘忽的微笑,“对不起,我又睡着了……”
“别和我说对不起……”白哉说,紧盯着苍白虚弱的妻子,“你想睡,就睡吧,我会陪着你……”他的声音干涩地像绷紧了的线,因恐惧失去而难以自己地颤抖着。
绯真的微笑加深了,目光从始至终只落在面前人身上,满溢着眷恋,温柔地抚过他的轮廓,一点一点,从头发到指甲,没有一丝遗漏,全部收进了她深海般的眼眸中。
乱菊不忍再看了,转身向外走,步出房门时,她听到了绯真极低极细的声音,同样蕴藏着满满的浓浓的歉意与情意,“对不起,不能陪你一直走到头……”
三个月后,乱菊的父亲去世了。
后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葬礼过程中乱菊一直留意着母亲,但母亲从头到尾都是沉静平和的,在追悼会上,只是简单的一句“感谢他一直陪着我走到了现在”,神情语气都温柔得甚至带着丝虔诚,让乱菊觉得这句话其实是母亲发自内心的对于父亲的感谢。
不由自主的,她想起了一个月前绯真的葬礼上,白哉苍白的脸,冰冷的神情,倔强地站在绯真的遗照旁边,颀长的身躯依然挺拔,周身却透出深重的悲哀,他人还在那里,灵魂却已将整个世界放弃。
两种失去,一种态度平和,一种绝望。但无论如何,失去的滋味,都只有失去的人自己才能品味的出。
葬礼结束后,把母亲送回了家,乱菊想出去走走,于是修兵扶着乱菊,来到小区后的河道边,沿着河道缓缓而行,看到曾经清澈得可以见到游鱼的河水,如今却只是满目淤泥,乱菊不由得叹了口气。
“又不舒服了?”修兵紧张地问。
“没有。”乱菊笑了笑,“只是看着我妈这么平静,就忍不住想起了白哉,绯真这么年轻就走了……希望白哉能早点振作起来。”
“乱菊。”修兵忽然站住了脚步。
“嗯?”乱菊转头望去,却被修兵一把拥进了怀里。一惊之下,乱菊又笑又气地就想推开他,“干什么!这里可不是家里!”
修兵的手抚上了乱菊的发,唇贴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将他的话直送进她耳中,一字一字:“我一定会永远陪着你,一定会死在你后面,一定不会让你……先失去我!”
乱菊微微一愣,继而又笑了。修兵是个奇怪的家伙,有时候显得天真,但有时候却又成熟体贴得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接受。闭上眼,感觉到修兵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发,她缓缓伸出手,拥住了修兵的肩。
二人身后不远处,老树不语,只有风过处一树洁白随之轻舞摇曳,几片花叶随风飘落,淡香散如烟,散入微凉的空气中,直至天边。已又是一年花落时。
叮叮咚咚的门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乱菊放下手上的书,站起身走出房间,来到门前。
她以为是买菜的母亲腾不开手拿钥匙,但手放到门把上时却不知为何顿了一下。
然而来不及细想,她已打开了门——
……人生若只如初见……
修兵透露了心思的夜,灯光昏暗,她茫然独坐,却觉察到心底其实已有了一种下意识的明了。
修兵告白的夜,她想哭又想笑的想为什么说爱她的不是她希望的人,然后那下意识的明了渐渐露出了轮廓。
终于选择接受了修兵,其实当时她仍然犹疑,那个下意识的轮廓却仍是模模糊糊,看得清上边却看不清下边。
狭小的车厢内,修兵的戒指就在眼前,她接受的同时,那个轮廓终于开始清晰了起来。
但这时的她却不敢再看了。
直到婚礼前三天,她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显示着邮件发送成功,终于把她反复了十数个日夜斟酌的字句送到了他身边——寥寥数语,他应该看不出什么吧?她想着,几秒种后,她才关了电脑,继续其他的事。
那天之后,这些片段就被她小心地锁在了一个盒子里,盖上盒盖,再绕上绳子打个结,收进记忆中的一个角落,关上门后不忘再落下锁。这些心情之前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流露过一丝一毫,此后也再无任何机会可让人知晓,包括她自己。
之后她的生活继续,是所有人心中对于幸福美满的最佳注释。
她的人生足够幸福,她的人生没有遗憾。
那个盒子一直被藏得很深很深,深到连她自己也快要遗忘的地步。
……人生若只如初见……
手放到门把上时不知为何顿了一下,然而她仍然打开了门。
自从结婚后,她和他的联系仅止于逢年过节的问候邮件,双方都有意无意间拉长了距离,有时候偶尔想想,想起的也只是青涩年代中的青涩眼眸。
而现在,那双记忆中的眼眸出现在了眼前,眼神已不复少年时的清澈,却仍如记忆中一样的……一样的什么呢?
忽然间,那把锁松了,盒子掉出来,绳子散落在四周,盒盖翻开,所有被收藏的片段泄了出来,拼出那个清晰了却被她放弃看清的东西。
她曾在青涩的年代里埋下了一颗名为‘喜欢’的种子,然后过了很多年,那颗种子依旧掩盖在泥土中,无法发芽生长,也许因为胆怯,也许因为懦弱,也许还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总之就一直到了现在,在时间中蒸干了水分,干干瘪瘪的,命运只有某一天被碾成末,再随风消逝,不留一丝痕迹。
原来,她也曾经经历过失去。虽然那心情来不及体会就被急匆匆隐藏,直到现在,也再没借口体会。
门外的他同样有片刻的呆愣。她眼神变幻只有一瞬,但他仍看到看懂了,沧海变桑田,并不只有他一人独看。他想着,习惯性弯起嘴角,挑出了一个无奈与平静之间的弧度。
重逢来得如此措不及防,但两人瞬间已调整好心态,仅仅几秒之后,双方都已眼含惊喜地看向了故人。
“银!”乱菊笑,眼眸笑得弯弯的:“你怎么忽然回国了?”
“阿姨没跟你说吗?”市丸同样笑,眼眸眯起了一条缝:“我回来三个月了,之前偶遇过阿姨一次,但当时急着参加研讨会就没来得及多说,答应了阿姨走之前一定会来看她,今天正有空,就赶紧来了。”
“真是的,我妈居然都没跟我说过……”乱菊笑,也只能笑。
市丸同样继续笑:“不过,我真没想到会见到你,听阿姨说你升职了,现在越来越忙,几个月都不来看她。”心跳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频率,他小心地呼吸着,近似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她。
乱菊微微垂下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声柔嫩的啼哭声却忽然从屋中传出。登时,两人又都是一惊。
乱菊慌乱间喊了句“银,你先进来”,之后就急匆匆跑回了房间。
市丸走进年幼时曾来过无数次的屋子,眼前的一切都熟悉到心微微地发疼,当年他和乱菊一起在房间中写作业,用功的间隙中会偷窥身边人稚嫩的轮廓,而多年后,乱菊在同样的房间里,曾经的青涩却已被母性的温柔取代。
在乱菊身边坐下,市丸注视着乱菊怀中那个粉嫩嫩的小东西,小东西似乎刚刚睡醒,微微张着小小的嘴,发出了小羊一样娇嫩柔软的叫声,两只小小的手在空中挥舞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好奇地与眼前陌生的男人对上了。
“来……”乱菊笑着,把小东西举到了市丸眼前,“这是银舅舅,叫银—舅—舅!”
市丸的心不自觉被一种柔软的感觉所充溢,在乱菊的鼓励下,他接过了那个软绵绵的小身体,鼻中闻到了混合着果香与奶香的幼儿气味,如此甜美温暖。
“这是……你女儿?”
“嗯。”乱菊的笑容充满了骄傲,“快一岁了,可磨人了。”
市丸笑了,把小东西小心抱在臂弯里,看着那小小的脸上漾出了花朵般的笑容,“你女儿真可爱,不过……”他仔细端详着小东西,又抬眼看了看乱菊,“怎么不太像你?”
“她像她爸。”乱菊熟练地接口,之后,才发觉不对,猛然住了口。
空气微微滞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市丸笑着动了动小东西软软的小手指,平静地继续着家常,“她叫什么名字?”
“……小菊。”
“小菊?”
乱菊沉默了一下,静静开口:“桧佐木……爱菊。”
身体不为人知的僵了一下,怀里的小东西不满地叫了起来,他慌忙平静下来,继续笑着逗起了眼前的小家伙。“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她爸起的。”他笑着说,听到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忍不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地苦笑。
人生若只如初见,可一辈子走到了现在,各自的生活轨道平稳运行,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有什么资格去幻想再重头?
有些东西来不及开始,就已经结束。感伤也好悔恨也罢,也只能一边慢慢地品味一边继续前面的路。
不久乱菊的母亲买菜归来,见到市丸也是一脸的惊喜,晚上,母亲抖擞精神做了一大桌儿时记忆中的美味,三人一边吃一边聊,气氛终于是彻底轻松单纯了下来。
母亲年纪大了,见到市丸不免想起了一车子的陈年旧事,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乱菊几次想打断,都被市丸微笑着制止了。
“……自从山本老厂长退休后,厂子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这几年经营越来越差,去年终于扛不住改制了,厂子搬到远郊,工人全都买断,然后今年,这块地被开发商看中了,连这几个宿舍楼都要一块拆迁了……哎……”末尾长长的一声叹,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多。
“拆迁了更好,正好和我们一起住,踏踏实实帮我带小菊。”乱菊打断了母亲的叹气:“您老是舍不得邻居舍不得厂子说什么都不肯和我一起住,我整天忙着工作忙着家还得担心着您,您一点都不替我想想!”
“好了好了,我要是搬到你那儿不就见不着阿银了。”母亲避重就轻的挑开了话题,转向了市丸:“阿银,一晃眼你也三十多的人了,怎么还不找个伴儿啊?”
乱菊的手微微的颤了一颤,听到市丸淡淡的笑着开口:“朋友是交过几个,但都没成,再加上年底就要去东非,就更没人愿意跟我了。”
“东非?”母亲惊诧:“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市丸继续笑:“我申请加入了MSF,被分派到了那里。”
乱菊转过头,看到市丸瘦削的侧面,一缕银发垂了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她只看到他嘴角那一抹笑容,平静得甚至有些超然。
时间不知不觉过得飞快,直到夜深,市丸起身告辞,母亲仍然不舍,非要留市丸住一晚,市丸笑着,说下礼拜就回国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母亲只能万分不舍地叮嘱乱菊送市丸,一直跟到小区门口,还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入秋的季节,昼夜的温差变化开始明显,夜风拂面,很有点嗖嗖的寒意,路旁一排路灯像静夜中沉默的守卫,打出的光芒落在地上画成一个一个圆,市丸和乱菊同样保持着沉默,走过一道道间距相等的黑暗与光明。
走到转上公路的拐角时,市丸却忽然停下了脚,乱菊诧异的看过去,看到市丸的目光正望向另一边,通往河道的方向。
“走这边吧。”市丸轻轻地开口,“不知道这次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想再去河坡看看。”
乱菊点点头,跟他一起走上了年幼时曾走过无数次的那条路。
河边似乎更冷,市丸不禁缩了缩脖子,上一次和乱菊一起来这里,他们还都处在青涩的雨季年华,而旧地重游,却都已年过而立。
“河坡可比我上次来时变了好多啊~”看着河那边原本应是厂子的地方被一道围墙围了起来,市丸说道,围墙外竖着高大的牌子,隐约看得到‘承建’‘工程’‘X开发’之类的字样。
“你之前回来过?”乱菊疑惑。
“啊!”市丸点点头,接着又慌忙摇起了头,“大概三年前吧,就是……你结婚那年……不过那次行程太紧,只能去机场的时候特意在这边绕了半圈,但当时挺晚的,就没去打搅你们,结果回德国后就看见了你的结婚邮件,我后悔得要死。我记得邮件里都跟你说了啊。”神经绷得紧紧的,怕脑内练习了一下午的话出现任何纰漏,但语气却一定要轻松平淡。
“噢。”乱菊了然地点点头,想起自己的确是在蜜月的时候收到的他的回复邮件,祝福的话啰哩吧嗦写了一堆,还被修兵笑了好久,说你这个同学可真够意思。而她只是草草掠过,知道他知道了,就行了。
接下来两人继续走着,都没说话,不约而同的走向同一个目标。
河道尽头的那棵老树仍然静静伫立在原地,满树白色的花朵在黑夜中很是显眼,也是今年最后的花期了,不知道在一年又一年的花开花落中,它究竟看尽了多少人间悲欢离合的故事?
两人站在树下,眼前不由自主都浮现起年少时的画面,于是不自禁露出了微笑。
“厂子全面改建的话,这棵老树还留的下来吗?”市丸问。
“不愧是厂子里的人。”乱菊笑了,“开发商刚派人来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这么问,后来开发商觉得老树问题和拆迁款一样这么被咱这里的人关心,就也重视了起来,请来园林局的专家鉴定,结论是棵叫什么什么树的百年老树,就决定移植到植物园去。”
“也算是个好结局。”市丸笑了,总算有一样东西,还可以继续原样存在着。这个想法令他感到安心。
抬起头,看着满树弧度圆满的白色花朵,他玩心忽起,“这次不会再有人罚钱了吧?”
乱菊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伸长了手臂,瞬间就揪下了一朵白花。
市丸举着白花微笑着转过身,把花送到了乱菊的眼前,在夜色中浓郁了些的淡香冲进鼻端,乱菊先是一愣,继而微笑,但并没有伸出手。
当年她伸出了手却没能接到那朵花,而多年之后的现在,她已无法再次伸出手。
一次的错过,可以在记忆中反复扼腕,却不可能再被翻复。
市丸很快明白了乱菊的意思,他们的默契一向深厚,包括那些犹豫与懦弱。他笑着回过身,把白花重新架回了枝头。
转回来的时候,乱菊解下了颈上的围巾,上前一步,将围巾围在了市丸的脖子上,“天气冷了,围上这个吧。”她笑着,小心打了个结。
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她的体温透过柔软的毛料传到了他的身上,慢慢融合在了一起,市丸握住围巾尾端,抬头看向他爱了一辈子的人,得到的,是温柔宁静的微笑,于是他回以微笑。之后,两人转过身,向来路走去。
老树静立在原地,目送着两道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河道尽头。此时一阵风吹过,枝叶簌簌而动,顷刻间白色花瓣落雨般纷扬飘散,而那朵离枝的白花亦随风而起,没入夜色之中,不见了影踪。
相遇,别离,高峰,低谷,开始,结束,相聚离开,所得所失,或许无从预料,却终有一天都会来临,而将它们串连在一起,也就组成了人生。
—全文完—
2008.11~2010.04>ORZ<
《沙罗双树》取自岛谷瞳同名歌曲《沙罗双树》
歌词引用:饭岛真理《可曾记得爱》、幸田来未《给最爱的你》
附RP年表——
1977年9月:市丸银松本乱菊,出生
1978年1月:朽木白哉,出生
1981年X月:桧佐木修兵,出生(汗水,偶居然8记得修兵滴破蛋日,掩面><)
1992年:超时空要塞MACROSS,播出
1994年:市丸出国
2000年:乱菊大学毕业,工作
2002年:白哉和绯真结婚
2003年:市丸大学毕业,赴德国继续深造
2004年底:乱菊和蟹泽同住
2005年:乱菊初遇修兵,修兵铜子开始鸟一系列抗争炮灰命运滴行动,在差点失去鸟右眼滴代价下终于感动鸟乱菊~(修兵啊修兵,不狠一点,乃素挣8过银子滴~~)
2006年底:乱菊接受修兵求婚,炮灰修兵终于扶正;
绯真流产,休养中;
白哉德国公干,看望市丸
2007年春节:市丸首次回国,乱菊和修兵结婚。正月十五后市丸回国。
2008年:乱菊怀孕,乱菊父亲入院不久后去世,绯真去世
2009年:乱菊和修兵的女儿出生
2010年秋:市丸再次回国,与乱菊最后一次见面。
2010年底:市丸跟随国际医师人道救援组织去往东非,终身未再归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