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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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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躺着一个又美丽又丑陋的女人。
说她美丽是因为她曾是天下公认的第一美人,虽然看起来年纪大了一点,却有着一张毫无瑕疵,如仙子般纯洁的面容,雪白丰盈的酥丨胸和笔直结实的大腿。说她丑陋是因为她的胸脯和大腿都露在外面,上面布满了点点梅花状的红斑。
红斑本身并不碍观瞻,冰肌玉肤绽红梅,谁能说她难看?但如果知道这些红斑代表着什么,那任她再美,也段然不会叫人升起一丝一毫的兴趣。
她只有三十岁,可她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五十岁一样苍老。
她是林仙儿,可以带男人上天堂,也可以带男人坠地狱的林仙儿,她曾以一己之力翻覆江湖,有数不清的男人为她痴狂,昔年,藏剑山庄的少主为了讨她欢心,不惜将自家的祖传宝剑送出,只为博她一笑,青魔手尹哭连自己位列兵器谱的吃饭的家伙,一双青魔手也赠予了他,只求春风一度。
当年有多辉煌,现在就有多凄惨。
现在的她,在男人眼里就像一条母狗,染了病,快要死去的母狗。
对于青楼妓馆而言,这样的母狗实在没有多少留下来的价值,这几天,老鸨正盘算着着人将她赶出去,亦或是直接拉到乱葬岗埋了,后来思忖了半晌,还是作罢。
因为她还有一个女儿,她可以培养她的女儿,将那个小丫头培养得跟她一样活色生香,妩媚动人。
林仙儿的女儿叫小仙,稚龄七岁。
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美目流转间,依稀有几分她母亲当年的风情。
其实小仙跟林仙儿长得并不十分像,她或许更像她父亲一些,尤其是眉宇间,不似林仙儿那般纯洁娇弱,而有着刀锋般迷离的俏,这是种张扬的美,热烈的美。
城南的张公子在光顾林仙儿的时候曾意外的见到了小仙,只看了一眼便道:“这丫头给我留着,不到十四,不许她接客。”
在青楼里,这叫梳笼,一般梳笼一个名妓需要一千两银子,然而张公子只为了这一眼,掏了一万两,在那之后,他每见她一次,就多加一千两。
人人都说,小仙或许要不了十四岁,就能把张公子的魂儿勾了去。
等到张公子的梳笼金变成一万八千两的时候,林仙儿的病已越来越厉害,人也越来越苍老。但她仿佛对自己如今的样子很满意,她越是憔悴,越是苍老就越是满意。
每当夜深人静,她从属于她的欢乐场上下来,饮下满满一壶酒,烂醉。在这烂醉中,她大笑,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说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该拜倒在她脚下,然后大哭,哭的时候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等到笑完、哭完,她把小仙拉到自己跟前,手在她脸上一遍遍摩挲。
小仙很害怕,她从出生起就很怕自己这位母亲,尽管林仙儿从未打她一下,骂她一句,她仍怕,怕得要命。
或许是因为她曾见母亲拿刀的样子,那是一个夜晚,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在完事之后,含着一目柔情对林仙儿道:“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居起来,我……我会对你好的。”
林仙儿歪头笑:“是吗?你是真心爱我?”
少年肯定道:“真心的,即便是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林仙儿眼神渐渐变了,从如母狼般疯狂变得清明,平淡,甚至有点冷意,她看着少年,就像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她痴迷一瞬,而后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袖刀,紧跟着,手起刀落,少年甚至来不及惊讶便头身分离。
年幼的小仙从头到尾目睹着这一切,从少年身上飞出来的血溅到了她身上,温热。
林仙儿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这才看了看被吓得瘫软在地,不能动也不敢叫的小仙,笑了笑,道:“男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可以听的,他们变心比你翻书还要快,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你绝对不能相信任何一个男人,明白吗?”
小仙无声流泪,泪与血淌了满脸。
林仙儿接着道:“或许他真的很爱我也说不定,所以,我帮他永远的留在最爱我的时候。好了,你把他拖出去,找个远点的地方埋了,再擦擦这里的血,我要睡了。”
小仙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晚,沉重的尸体和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血。
如今母亲看她的眼神与那日杀人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她没有哭,也没有动,冷静得不像个七岁的孩子。
林仙儿审视着她,冷冷道道:“你为什么不哭?你明明在害怕,为什么不哭?一个七岁的孩子还害怕的时候应该号啕大哭才对”
她顿了顿,接着道:“或许你已看出来了,我活不了多久了,也许是三四年,也许是一两个月,又或许是明天后天,总之,我不能看着你长大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小仙愣住,既没有流泪,也没有伤心,她只是愣住。
林仙儿醉酒后朦胧而冰冷的眼渐渐浮出温柔之色:“你长得可真美,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个又瘦又弱的黄毛丫头,现在却有人愿意出一万多两银子来等你长大,那可真是不少。”她脸色忽然沉下来,半痴半疯道:“可你若是长大了,那些人会把你的骨头拆了,连血带肉的吞下去!就像我一样,你想像我一样吗?”
小仙不敢说话,她只敢摇头。
“很好,孩子,你若不想像我一样,就得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钱、权、武功,这些你都要有,必须有!你也要记着,这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你可以利用他们,但决不能依靠他们,这世上,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小仙不明白,她只能点头,也只能按照母亲说得去做。
白天,她是青楼里端茶送水,专管跑腿的小丫头,到了晚上,她在林仙儿的监视下在习武,练刀,练暗器,还要练习伪装。
“美貌是你的武器,伪装和柔弱也是你的武器,记着,是对别人的武器,你万万不可用这种武器伤了你自己。”
小仙懵懵懂懂地听着,她按照母亲教的方法将一蓬钢针打在七八尺远的柱子上,忽然扭头道:“娘,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你爹?”林仙儿若有所思,低低笑了一声:“你爹姓上官,在你出生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这是小仙第一次从母亲眼中看见怨毒的光,就像毒蛇吐信。
……
三年后,小仙十岁,十七八个大汉像是逮老鼠一样逮她。小仙抱着一个泥娃娃,像是一条滑泥鳅,东奔西撞地跑,她从一个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腋下溜走,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她本不想哭,但母亲教过她,这种时候就是要哭的,不过眼泪要含在眼眶里,千万不能落下来。她一直含着那滴泪,从城中最大的青楼逃出来,钻进隔壁的客栈。
她昨日抱着娃娃望风景的时候,看见一个穿黄衫的独臂人进了那家客栈,他戴着一个很大的斗笠,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母亲已病得很重,难得下床活动,见她痴痴地盯着那边看,也过去看了一眼,只一眼,她的脸颜色大变,先是恐惧,随后是咬牙切齿地憎恨,再之后,她竟笑出了声,她指着那个人道:“小仙,明日你去会会这个人,我想知道,他见了你会是什么表情。”
小仙懵懵懂懂地点头,然后在第二日清晨“无意”闯入了客人的房间,“不小心”打翻了铜盆,惊扰了预备晨起活动的客人的雅兴。
她茫然无辜道:“你们在玩游戏吗?能不能让我也玩一玩?”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被那些人追逐,老鸨说,一定要逮住那个吃白饭的丫头,好好教训她一顿!
于是,她自然而然的钻入那家客栈,奔上楼梯,进了拐角的第一间房,她亲眼看见那个母亲很感兴趣的人进了那间房。
身后追着他的人已将她堵在门口,小仙“不小心”撞开了那扇门,含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
里面的人在换衣服,因为只有一只手,他的动作还有些笨拙,在系带子时尤其困难,他已经跟那根带子拉锯了很长时间。
他仍有耐心,他的动作仍然笨拙,眼中更没有什么情绪,或许,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打发无聊的时间和无味的生命。
门开,女孩子跌进来,他没有抬头看,她身后吵吵嚷嚷,他没抬头看,女孩子哭叫着被拉出去,他也没抬头看。
仿佛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与他没有丝毫关系,直到泥娃娃滚到他脚边,小女孩哭道:“宝宝,我的宝宝!”
泥娃娃刚好落在他视线里,刚好能看清那泥娃娃的长相,他霍然站起身,没有人看见他的手里什么时候握了剑,更没有人看见他什么时候站起身,等到他被人们发现的时候,已先看见了血光!
七八只手被斩落,他冷冷道:“滚。”
杀猪般的惨叫被这一句话生生憋回去,气势汹汹的大汉们屁滚尿流地跑远。
小仙没有跑,她迈过血泊,抱起了泥娃娃,眼泪一串一串的落下来,像颗颗滚落的珍珠。
这种哭法当然也是林仙儿教的。
黄衫独臂人看着她的脸,无波无澜,没有半分生气的死灰色眸子竟颤了颤,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仙抬头,她惊叫了一声,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她颤声道:“我……我姓上官,我叫上官小仙。”
泥娃娃抱在她怀里,那是母亲亲手捏出来的,母亲说,她的父亲就长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