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性亲密》罐继孩爱

28、自由落体

　　郑云天记得，五月份的时候，秣陵就已经开始热了。

　　同城热搜上挂着有人从商场楼上一月而下的那天夜晚，他和江尽帆漫步在已经熄了灯的仙湖公园里。

　　广场上全是对跳楼事件的讨论，商场的照片一条接一条的冒了出来。不少人讨论着死者跳楼的原因，不一会儿还有遗书之类的东西出现在了往上。

　　郑云天的视线一直落在手机屏幕上，脑子里总是莫名其妙地演练着自己一下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会是怎样的情形，不知不觉间双眼都有些直了。

　　“还看呢？”

　　江尽帆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她也在看同城热搜，不过了解了一下之后就把手机揣到口袋里了。

　　郑云天又看了一眼手机，轻轻叹了口气，熄了屏之后把手机塞到了口袋里：“听说全身骨头都摔变形了，该有多疼啊。”

　　江尽帆眺望着远处的湖水：“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的话，应该也不会跳的那么干脆了。”

　　说罢，她忍不住叹息：“人活着，都不容易啊。”

　　郑云天没来由地产生了些许阴暗的想法。他不自觉地开口：“不如吃安眠药，在睡梦中就过去了。”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自己突然就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会让人感觉害怕吧？

　　“安眠药？”江尽帆却是笑了，漫不经心道，“服用过量安眠药的效果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一粒安眠药能让人睡着，几十粒则是让人感觉窒息、腹痛……要折磨很久才能真正死亡，总之很痛苦就是了。”

　　郑云天有些诧异：“真的假的？不都说这样是直接睡死了吗？”

　　江尽帆摇了摇头，她拿出手机：“小艺小艺。”

　　片刻后，一个机械音传来：“我在。”

　　“服用过量安眠药后会有什么感觉？”

　　“正在为您搜索答案……服用过量安眠药后身体依然会保持知觉，在这个过程中，人能够感受到内脏的疼痛，但由于大脑在药物的控制下失去对身体的协调，所以只能在痛苦的挣扎中死去……”

　　郑云天惊讶地看着她的手机：“竟然是这样吗。”

　　“……生命还很美好，没有困难什么是过不去的。如果您有心理问题，我可以为您搜索最近的医院并挂号就诊。亲爱的主人，请您珍惜生命，不要做出傻事。”

　　语音助手的机械音忽然说了这么一段话，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江尽帆握着手机笑了：“它怕我想不开呢？”

　　郑云天也忍不住笑了：“听说除了苹果手机之外，其余所有手机的语音助手都会在主人提到‘自杀’时进行干预。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赛博温暖？”

　　“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之后，江尽帆把手机收了起来：“而且现在……普通人是买不到安眠药的。”

　　郑云天倒是从来都不知道这一点：“啊？为什么？”

　　江尽帆耸了耸肩：“估计也发现了有人用安眠药自杀吧。现在如果你去药店说睡不着，想开一些安眠药，工作人员只能给你开安定片。”

　　郑云天愣了愣：“那安眠药呢？以后没了？”

　　“安眠药需要用医生的处方开，医生诊断确定你的病症的确是需要安眠药了才会给你开它。而且每次开的量很少，用完了再开，不会让人一下吃几十粒的。”

　　郑云天张了张嘴：“那……安定片吃多了，会死吗？”

　　江尽帆伸手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十分淡定：“吃不死的，甚至也没有什么太恐怖的效果。”

　　那天晚上是没有月亮的，星星倒是很多。抬起头来，能看到满天灿烂的星河。

　　晚风拂面而来，让穿着短袖的郑云天不自觉地摩挲着手臂。

　　晚上还是有点冷的。

　　他们在公园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偶尔有锻炼的人穿着运动服从身边慢跑过去。

　　许久，郑云天叹息一声：“那真可惜，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死法了。”

　　“……”

　　江尽帆低低地笑了几声。

　　郑云天也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别这么消极呢。”

　　江尽帆摇了摇头：“光劝是没有用的，不仅不会让痛苦消失，还会让人感到厌烦。只有痛苦的源头消失了，我们才能真正乐观起来。”

　　想了想她又摇了摇头：“不对，或许痛苦的源头消失了，我们也依然快乐不起来。”

　　郑云天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江尽帆耸了耸肩：“有时候抗击痛苦反而就是活着的希望，等到敌人消失了，活着的意义也没了。不然你看为什么那么多人复仇结束之后也活不下去了？”

　　“……”

　　郑云天苦笑：“有的人因为痛苦而死去，但有的人居然是靠痛苦才能活着吗？”

　　“是啊，”江尽帆将发丝撩到耳后，“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病入膏肓了，把病灶除去，相当于把命也跟着一起拿走了。”

　　“找不到解脱的办法，只能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们两个人大晚上的在这里讨论自杀的方法实在是有些毛骨悚然，郑云天慢慢的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开玩笑道：“对了，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怎么知道的？”

　　“就是……安定片吃不死人这件事。”

　　晚风拂起江尽帆的长发，她穿着黑衣服黑裤子，若不是那张脸太过苍白，只怕是几乎要整个人都隐匿在黑暗之中了。

　　蝉鸣伴随着树叶的沙沙作响，他听到她几乎飘散在夜色之中的声音。

　　“我试过的。”

　　那一瞬间，郑云天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凉。

　　一阵天旋地转，他晕晕乎乎地跌坐在地上。四周的昏暗突然变作一片刺眼的白，所有景色都消失殆尽。

　　他看到脚下冒出了一块白色的砖石，慢慢抬头，那块砖石像是复制粘贴似的一路蔓延开来，渐渐变成了一座石桥。

　　桥的旁边有一盏路灯，灯架上缠了几圈断掉的灯带。郑云天扭头看了一眼，认出来这是江尽帆掉下去的那座桥。

　　桥边有一个身影模糊不清，但是他能认出来这是江尽帆。

　　他想要跑过去，但是怎么也站不起来，最后只能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往那边挪：“快回来！别寻死……”

　　郑云天努力地想要靠近她，想要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来。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是那样不远不近的，明明近在咫尺却触碰不得。

　　桥边的人影回过了头，对上了郑云天的视线。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郑云天知道她正在看自己。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声嘶力竭：“快回来！”

　　然而桥上的人已经攀着栏杆爬了上去。那一瞬间，郑云天不知从何处迸发出了无限的力量。他连滚带爬地挪到了桥边，攀着石栏站起了身，在那个人影掉下去的瞬间攥住了她的手。

　　他俯在石栏上，那抹人影被他的手抓着悬吊在桥边。她的脚下不是潺潺的流水，而是吞噬一切的黑。

　　“快上来！”

　　他大声喊着。

　　虚无之中，周围的景色越来越清晰。眼前的模糊真真切切地变成了江尽帆的身形。

　　郑云天这才发现，江尽帆脚下不仅仅是湖水，还有无数只伸的长长的手。那些手抓住了她的脚，和郑云天一起玩着拔河游戏。

　　她微微歪头，眼角有一滴泪水划过。

　　“我从来，从来没想过要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