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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度过寒冷冬天后,新一年的春天以极其猛烈的姿势自南袭来。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樱花已经涂满目黑川的上空。每年的这个时候,因为赏樱酒后闹事、打架纠纷的事故一桩接着一桩,警视厅的通信指挥中心值班室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仿佛电波汇成的战场。

      各处警署都在赏樱密集区加大了巡查力度,探员们苦不堪言,在赏樱人的欢声笑语背后抱怨不休。但如果在这期间遇上自己的休息日,又会欣然呼朋唤友,带上红酒和罐装啤酒喜滋滋地去“花见”。

      这个时节江本家周围的梅花也开了,但在去年夏天尾声他被查出癌症后,他就没有再参加到额外的巡查工作中。

      警察这行每年会碰见三次案发高峰——春天的喝酒滋事、夏天的强|奸和冬天的盗窃。就在去年的八月,江本在调查平冈良太被杀案件时,因为得罪了涉案风月场背后的黑/道,被一群磕脱/氧/麻/黄/碱发疯的瘾/君/子殴打重伤,在治疗中被查出了癌症。

      潮崎久世很容易就搞到了江本的医疗记录和笔录,他是在距离新宿站不到三公里的北新宿被袭击的。因为缴税的问题,那片地方空置着许多旧屋,偶尔还有空屋的屋顶、套窗、门扇因为大风脱落砸伤人的新闻见诸报端。虽然从小巷子走出来就是新建的高层公寓,但仅仅几步之遥,却完全是两个样子。

      那些瘾/君子在仅容一辆轿车通过的巷口袭击了江本,先是用棍棒击打小腿使其倒地,随后踢击侧腹让他失去防卫能力,他们还踢踩了脸部,造成了严重的脑震荡和淤青。

      江本已经四十六岁,他是那种老派风格的警/察,几年前因为违反规则被降级惩戒,也许就是那段被背叛和羞辱的经历让他患上了癌症。在患病后,除了偶尔来探望的刑事部同事外,还有几名蒙受他照顾的黑/道成员前来拜访。

      就像是古早侦探小说里那样的警察,江本用一套独特的方式与黑/道相处,在把某个黑/道成员送进监狱后,他会去走访那个家伙的家,有时候甚至会给他们买些食品杂货,或者帮助维修一下房子。他也会把这些消息告诉蹲“猪舍”的人,让他知道家里的近况。

      有一次他在拘捕犯人后打开了他的手铐,还给他买了一碗拉面吃——这件事后来成为了他的“罪/行”之一。虽然大家都知道获取跟黑/道有关的消息最快的方式就是到黑/道那里去问,组织犯/罪对策课的警探也会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到某些事务所里喝绿茶的习惯,但这些暧/昧的边缘一旦按照警/察规则来审查,就是完全的逾矩行为。

      在江本患病的后,一个被他亲手送进拘留所的黑/道成员曾经来探望过,并帮他修缮了在夏季暴雨中倒塌的木质格栅,他们一起在走廊下吃了香喷喷的竹村炸豆包。

      潮崎久世在晚一点的时候才来拜访江本,那个时候时令点心已经变成了板栗小豆汤——他带来了一段视频,江本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就是那天晚上袭击他的人。

      大概过了半分钟江本就关掉了视频,他完全想象得出接下来会是什么内容,那些曾经因为殴打警察而趾高气昂的混蛋会哭得像婴儿一样,最开始他们也许还会坚称自己没有做过这件事,但在被掐住喉咙威胁后,他们会抖得比冬天的树叶还要厉害。

      袭击事件发生后那几个瘾君子就逃得无影无踪,虽然警察追查到了其中两人的住址,但房屋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在黑/道的庇护下想要在短期内找到几人显然难以做到,连江本自己也不抱太大希望。但潮崎久世却在短短几个月里就找到了他们,并且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在江本打开视频又关掉的过程中,潮崎久世一直关注着他的反应,看见他深深吸气,屏息,思考,最终把脸转过来。

      “我想我必须得跟你说谢谢。”江本知道这很难,要抓住那几个混蛋得突破太多的障碍,涉及到黑/道、金钱、规矩、人手等等,而他只是一个几年前被降级的警察,掏出证件只能勉强吓唬住偏远乡下的警员。

      他注意到潮崎久世因为这句谢谢而亮起来的眼睛——漂亮的蓝色像是摆在橱窗里最尊贵位置的宝石,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光亮——他知道自己又通过了一关。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吃了数寄屋的“薄纸猪排”,每份猪排足有A4纸那么大小,严严实实地盖住盘子边缘。还一起喝了啤酒,江本能够清楚地从潮崎久世身上感受到那种因为他而发生的兴致昂扬的高兴。

      这种愉快的情绪很容易感染他人,让江本情不自禁想和他干一杯。这就是潮崎久世难以让人抗拒的地方,有的时候有的时候你会在他身上感到某种亲和力,就像在南极极点找到了另一个东京人。但同一时间,他所展示的、极具侵略性的自我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他不是花了好几个月才勉强恢复,又被查出患了癌,潮崎久世为他带来的就不会只是一段视频这么简单。或许某一天他会被突然允许休假,然后被一辆轿车拉到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他会亲眼看到殴打他的那些人以同样或者两倍、三倍的伤出现在眼前,他们会被扼着喉咙拖到他面前跪下,哪怕舔鞋底也要乞求他的原谅。

      但如果他因此忘乎所以,或者更早的在查出癌症后一蹶不振,那么这些后续也许永远不会发生。这就是潮崎久世,他就是这样一个魔鬼,挑剔而冷酷地择捡着自己喜爱的演员,同时为他们献上冰冷而耀眼的花环。

      如果是更年轻的,或者那些笃信自己就是正义使者、以多抓一个是一个的态度来证明自己存在意义的警察,恐怕早就不知所措。但江本自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就像跟那些□□相处一样,他没把他们的犯罪看作是关系到人格的事情,他在做警察的工作,而那些人也是在做他们能做的任何事。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许多看似不太重要的事情上,包括擅自带着一名□□到拘留所外面,并给了他一根烟,从而制止了一起险些发生的监狱暴动。而被他送进监狱的人出来以后,无论他们是否重新参与有组织犯罪,但他们依然会和黑/道保持着联系,并会把一些消息告诉江本。

      但普通人从《日卖新闻》上看到的是,有一名警察和□□联系紧密,他曾经打开他们的手铐,还给他们买烟。于是他就这样成了“不良警察”,被剥夺了警/探的位置,受到了惩戒。

      潮崎久世完全了解他所遭受的一切,用一种几乎可以称作“怜爱”而尊重的态度对待他。那种温情脉脉甚至让江本相信,只要他开口,那个将这些事告诉记者的警察就会遭到更为可怕的惩罚。

      而他从来都闭口不谈,刑事部的正义、矜持、传统……这些在这个时代已经如海市蜃楼般脆弱的东西,依然在江本这里根深蒂固。他对潮崎久世所做的一切处之泰然,即便在听到他用‘我听说你得了癌症,我很担心你会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江本’,这样荒诞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迟到,心里也没有什么不平。

      潮崎久世这样一个真诚又残忍的人,在目睹江本依然是当年那个会冲着上司大吼“我只会走正确的路。我并不希望你能了解,但请别再管我的事!”的江本后,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充满的是喜不自胜的欢欣。

      他像只报恩的野猫,陆陆续续衔来了关于那几个小混混的报复,和转诊到另一家更合适医院的机会。即便去那家医院需要花掉江本更多的时间,而在治疗过程中,他还要尽可能地不缺席必要的工作。人生就是这样,不死的代价非常昂贵。

      樱花开的时候江本的治疗暂时告一段落,在前两个月他一直住在一间离医院很近的屋子,那是一个叫“杰克·阿德尔斯坦”的记者以“租借”的方式提供的,避免了江本在治疗和上班之间奔波劳苦。

      坐在打开了落地窗的客厅里,因为风和日丽,满开的梅花一点都不凋落,只要微风吹过,屋子里立刻能闻到梅花香。

      潮崎久世今天带来了上等牛肉,江本的妻子通子为了他们泡了茶之后,就到厨房去准备寿喜锅的材料。

      时至今日江本其实依然不知道潮崎久世究竟属于哪一边,他在□□的某些剖面上游刃有余,能够自由谈论泥惨会和稻川会的八卦,熟谙企业、宗教和暴力团体之间种种细节,歌舞伎町的所有掮客加在一起也没有他知道得多。

      但他也明显不属于任何他所知道的暴力团体,在被降职前江本偶尔会去那些事务所里坐一坐,漫不经心地翻看故意放在桌上或者架子上的材料,有时候还会从垃圾桶里“偷”点东西,但在他看过、听过的所有消息里,都没有潮崎久世这一号人。

      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非常务实的关系,有时他会提供一些线索,比如一些欺诈的信息,让正在调查某件谋杀案的警察不至于连门缝都摸不到。在聊天时他们会聊聊□□生活和普通人的异同点,江本谨慎地没有透露任何关于他所知道的警察的消息,只有一次,他没有及时收好报纸。

      “松田...阵平?”潮崎久世捡起报纸。此时距离爆炸案已经过去四个月,对于那位英勇殉职警官的讨论也日渐稀少,却有一家小报不知从哪里挖掘出了内幕,譬如他的父亲曾经蒙冤,曾经的挚友也在多年前因公殉职,报纸的销量甚至因为催人泪下的报道而稍微上涨。

      “他并不是那样的人。”江本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他宁愿所有报纸都把松田阵平忘掉,而不是故意编造成这样凄惨又无辜的样子。

      虽然只是见过寥寥数面,但他相信在,在决定不拆除炸弹的时候,松田阵平已经完全做好了面对死亡的觉悟。他没有辱没成为警察时的誓言,也并非像报纸上所说的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只是沉默地将警察当有的责任负起,没有退缩。他年轻而短暂的人生不需要向任何人夸耀,也不需要任何人来臧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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