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记》安*巫

2、荒山

　　翌日，一顶八人抬的红鸾大轿从丞相府缓缓迈出，一路吹吹打打，喜娘前后各站了两个四处抛洒喜糖喜饼，红毯从皇宫铺到莫府，一路摆席宴客，歌舞升平。

　　围观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整座城好不热闹。八抬大轿可是给皇后的礼，如今却是娶了个贵妃。普
　　通百姓也知道是甚意思。因此闹的更加欢腾。

　　这是一个很有前景的联姻。丞相本位高权重，如今更是国舅，自然事事鼎力支持吾皇。而坊间更
　　是人人流传这莫小姐与皇帝早有前世未了之缘。如此好的姻缘，叫多少世人羡煞。

　　唯有一人静静立于人群之中。

　　人流散乱拥挤，他却不动如钟，与周围百姓欢喜的样子格格不入。

　　重楼深深的望着那顶红鸾轿子，抿紧了唇，似有万语千言。

　　年轻的莫小姐偷偷将布帘子撩开一道缝，向外好奇张望。似乎有什么感觉，转头向这边扫了一
　　眼。倾城容颜，眼神中满盈出嫁的喜悦与羞涩，只对看了一瞬，男子便受不了低下头去，摸摸怀
　　中物事，转身离开星子城。

　　于千万人之中独独看到你，虽从未相交一言，便已知你的存在，是否也叫做一种缘分。

　　远远立在重楼身后的白衣女子瞧着莫怜水缓缓过去的轿子，也转身出城去。

　　重楼一身利落短打，骑着快马一路向西过了三江二湖，直达荒山之脚。那是一个临水小镇，住户
　　稀少，已是日暮，各家炊烟渺渺。

　　太阳落入荒山之阴，河边满身风尘的男子立在打水淘米老翁身边，意欲借宿一晚。

　　听见陌生口音，老翁佝偻着身子艰难抬起头，望见一个身格挺拔的青年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
　　生男子面上那道骇人的伤痕。

　　老翁把水倒入翁中继续淘米，问道：“年轻人这要哪里去？”

　　“往西去。”

　　“啊”

　　重楼重复一遍。

　　老翁又问，“干什么去啊！”

　　“入山，找药。”

　　“哦，那山里宝贝儿可多的是，天下难寻之物十有八九藏在那呐…年轻人找什么去？没准老头子
　　我还知道呢！”

　　重楼不答。

　　老人见他许久不语，也不问了，唤他帮自己进屋烧火做饭，晚些时候二人便吃了顿简单的渔家晚
　　饭。

　　饭毕重楼自己去收拾了废弃马厩，见老翁独自一人蹲在门口抽旱烟，正面对着那条从荒山流下的
　　河水，便也掇了张矮凳坐下，于清凉山风中听静谧河流呼吸的声音，甚是平静。

　　许是很久没见过生人。老人拉着重楼絮叨着聊了很久。

　　重楼只是偶尔简单回答老人的问题，然后一直沉默。

　　罢了，听老人絮叨一大堆之后，重楼只记得关于这座山的故事。

　　【曾有位神仙，某日饮醉，遗墨于石上，便开出绚烂桃花。】

　　重楼脑中忽然想起那绸缎上绣的淡红色桃花，层层晕开精细如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绚丽影子。

　　夜已深，临院传来狗吠。老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向空中悠悠吐出烟圈，那烟气缓缓上升逐渐消
　　失于黛蓝夜空。

　　“年轻人，你要找的是桃源吧，那地方我去过，不是你可以到得了的地方。趁还没上路，早些回
　　头才好。”说罢他又长长吐了口烟，似乎是在叹息。

　　重楼以手抚额，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老头子活了这多少年，看着那些来找桃源的人一趟趟有来无回，”

　　老人深深看了男子一眼，继续说：

　　“并不是他们入桃源得避天之效，而是死在这山里，连尸骨都找不到的。你很聪明，该知道世上
　　哪有什么桃源 ，都是人的执念所致。妄想进入桃源的人浑说自己无念无想，其实他们执着寻找
　　桃源，心里就有一股念想。更是这种念想坏了人心，铸成人世之痛苦。”

　　重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一个人抱剑望着东方。

　　“苦是你心里所想，哪里有真的苦。”

　　有位友人嘱我来此，她说此处有桃源，可避世常乐。无论有无，我需得给她交待。”那位疲惫不
　　堪的旅人终于开口了。

　　老翁瞅了眼年轻人，思考了一下忽地笑呵呵道：“罢了罢了，这样执着，那明日我同你一起前往
　　找寻吧，不过若有何闪失也怪不得老头子我了…..哎，不早了，歇息去吧。”老人有些无奈，咳
　　嗽几下，最后望了他一眼，唾出一口浓浓的痰，转身回屋。

　　重楼一人面对雄壮的大山。和山上无垠夜空。

　　世界太静谧，没有活着的气息。一路旅途劳顿无暇多想，今日稍稍安顿下来，兀的心里升起一丝孤独。青衣男子的长发在风中飘散，遮住半边脸，星光洒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也泛出点点光
　　亮。

　　三年来每日夜里都一个人守着这样的夜空担心莫怜水的安全，甘心将自己永远置身黑暗。

　　时光流逝，莫家小姐出落的愈发精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惹的多少风
　　流才子趋之若鹜。而丞相的职权愈发扩大，揽了北茫大半边天，在君主和北茫百姓心中犹如清晨
　　天空的启明星不可代替。

　　这之间异己势力也愈发强大，多少人想杀之后快，莫怜水自然成了他们除掉的目标。从三年前丞
　　相与宁海皇太后私下定亲后欲除去莫怜水的人一批批前往杀之。

　　而他，则一直站在莫怜水的身后，默默为她挡去风雨，北茫第一剑客的头衔他都可以放下，他只
　　想所有要伤害莫怜水的人做他的剑下亡魂。

　　而他，也做到了。这是一种守候。

　　这样的守候在心中酿成了一种信念，也是一种期盼。无奈它没有希望也没有结局。最终只是一个
　　人尝的苦楚。

　　一份再轻薄不过的恩情，却得到了一个高傲的剑客舍命相报。他甘心生活在黑暗里，是为报答她
　　施水之恩。但重楼从不觉得卑微。只知见了她笑靥胜花，重楼心里便熨帖的很。所以抛弃所有，
　　三年来日夜守她护她。

　　于荒山之脚望见的这一夜，出奇得安静，和帝都热闹光明的夜景全然不同。

　　这里只想让人随那流水远去，默默腐在路途也不被人知才好。

　　重楼忽然又想起她。

　　不是莫怜水，是那个陪伴自己三年的女子，她要他唤自己“灼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们如对峙两座城，日月风霜互相观望，彼此独立又契合。

　　这样的夜，不知她又在哪里？

　　可能回去她本该在的地方吧。

　　重楼自顾自笑了笑，仰望那片星空，眼眶微红。

　　男子独自坐了很久，便进马厩准备休息。忽见包裹往外透出亮光，一拿出竟是那面神奇的宝镜，
　　却见镜里桃花朵朵绚烂至极。重楼心里暗暗称奇，只消片刻光彩俱暗，镜里只照出自己昏暗脸
　　庞，与一般铜镜无所不同。

　　重楼收拾好草堆，抱着宝镜躺下，多日来全身的疲惫松懈大半。手指摩挲到镜背面，异感传来，
　　不禁心生好奇，忆起白衣女子最后叮嘱，便想定住心神，却还是将宝镜翻转过来，看到一只巨大
　　的眼睛，眼球为红色，周围布满血丝，令人叹奇的是…它还在转动，巨大的眼球转了几下似乎在观察四周，最后定睛看着年轻的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