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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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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扰扰的茗陶苑里,往来的尽是江湖上的各色手艺人和游侠儿,所陈列展示的物品除了与会的艺者的心血结晶,还有为数不少的乔宛两家的藏品。在早春的淡薄日光里,闪烁着流光异彩的智慧光芒。
乔装易容成古月的影儿,随着来往的人潮四处观望,琳琅满目的艺术品,有来自水月洞天的石雕铭刻,有来自逍遥宫的锦绣织品,有来自西北高楼的各式精巧器械,还有来自昆仑斋的各种兵器。这些江湖大派所列之物具是平日不可轻易得睹的名品,周围有其本门的数十名弟子守卫,以防缺失。而在苑内的紫铜亭和潇湘舍之间的一段游廊里却是各色个人手工艺品的展览。
若说茗陶苑内的展示是大家闺秀的难得一见,那么游龙廊内的艺品则满是小家碧玉的亲切了——乔家少主早早地在江湖帖中写明:此间之物,若有喜者,可凭擂台比武获得。
于是在看完各大门派的巧匠名品之后,大多数江湖人便涌向了这条曲折盘旋的游龙廊。对于沉寂数年的江湖,这种变相的以武为尊,恰恰燃烧了他们的心。
影儿在茗陶苑中流连多时,虽是与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多为知交,但也已是数年未曾拜访了。那些近一两年才制作出的精品着实吸引了她的目光,尤其是出自逍遥宫的数件绣品,在阳光的照拂下,变幻出五彩缤纷的色泽光芒,令影儿心中一阵迷惘,竟欲伸手触摸。
“姑娘不可。”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及时插入,将影儿惊醒,抬头看去,却是一名郎眉星目,年岁不及廿岁的少年。
“……我竟为这色相所惑?”喃喃自语中,影儿的讶异透露无疑,同时,她注视着排众而出的那个身穿青兰色布衫的少年,心中浮现起五年前的一个片段,莫非是那个小男孩?
“姑娘原来是有缘人,此布乃是本宫新品,品名“色相”。“蓝衫少年恭敬地答道,并没有因为出身逍遥宫而趾高气昂,令影儿心中暗赞至交逍遥宫主教导有方。
端详了少年半晌,影儿已肯定了心中所想,流眸于逍遥宫本次展出的绣品之上,收敛心神,细细看去,青丝妖娆的心法暗暗探出,心中计较已定,一手虚指展品,曼声道:“‘色相’当是紫筱的手笔。而此布于日光下夺目灿烂,实有与日光争辉的气势,莫不就是近日为朝中权贵争抢的霓烟长老新出的‘射日绣’?至于这如同闺中静女一般柔和温润的淡粉薄纱,应当是小宫主雪歌之作吧?”
自影儿侃侃而谈起,所有逍遥弟子的目光便齐齐地集中在她的身上,脸上眼中的诧异不可掩饰。蓝衫少年面上的震惊一闪即逝,神态愈见恭谨,低声问道:“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竟能一语道破蔽宫的虚实。”
“呵呵,”轻笑出声,影儿对逍遥宫门人的反应大为满意,一手轻拍少年的肩,细声说道:“你可知道‘红颜祸水’?阿紫的‘色相’差点魅惑了我,不愧祸水之称嗬,代我向大小宫主和长老问好吧,小冷。”
话音未落,影儿已飘然远去,汇入过往的人流中,往游龙廊去了。
“少主,她是谁……”又是一人排众而出,却是一名年已三十许的白衣书生,寒冬时节手上依旧挥弄着一柄描金折扇,凑到被称作“小冷”的少年身边,悄声问道。这样一个看去不过廿岁的小丫头竟能一语道出逍遥宫内几位核心领导的闺名,实在不可等闲视之。作为逍遥宫的右护法,乐游书生看着大宫主宫紫筱收养了少宫主冷锋寒,至今已是五年,与小冷的关系一直亦师亦友。这一次大宫主决定让小冷出来历练,便指派了乐游书生随行,指点他江湖人事。
“竟然是她……”冷锋寒恍若未闻,向着影儿消逝的方向,怔怔地出神,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展颜一笑,缓缓说道,“也只能是她了吧,‘红颜妖孽’,果然名不虚传……右护法,不必介怀,即使她把这些绣品统统拿走,娘亲也不会见怪的。”
后一句却是对乐游书生说的了,语气中的轻松和恭敬令忧心忡忡的书生蓦地想起多年前的那抹绝艳妖娇,不觉间也想得痴了。
却说影儿夹在人流中进到游龙廊中,看了几眼身周的艺品,未曾有一件看得入眼,又嫌廊中太多拥挤,便觑了一个空隙,遁入了游廊右侧的凤鸣园里。
正自观赏着凤鸣园内的各色花卉植物,却被林中的一袭素白长衫吸引了目光。
“竟然还有与我一般,对游廊看不上眼的同道中人?”影儿好奇地靠上前去,拨开挡于眼前的一丛野棘枝,却是一身穿素白长袍的青年男子,听得拨动树枝的声音,男子恰好回过头来。那人却是一副其貌不扬的说书人模样,穿着一件洗的旧白的长袍,平凡的眉眼里是月白风清的沉静,沉沉地映衬着微凉的早春阳光,淡淡地笑着。那样清浅的笑意,在周围的绿意里,自有一种别样的凝定淡远。
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这个不期而遇的男子,影儿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猛得瞥见男子袖口的三道几乎淡到不可见的水色波纹丝绣,嘴角扯出一道弧线,问道:“阁下可是宁波府门下?”
宁波府,门人良莠不齐,只要能够做出令阁中钦鉴欣赏的作品,便可位列其中。作品获得的认同越多,作者所受的管束就越少。是一个以手中技艺来衡量身价的奇特门派,门人遍及江湖,但由于门派性质的特殊和规矩的散漫,始终无法成为一流门派。但宁波府中有一张榜是江湖中人人关注的,榜上有宁波府钦鉴阁每3年评选一度的手艺名品,包括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兵器,暗器,毒药,人皮面具,防身宝衣等等,这张榜的名字,叫作“天一”。
“……正是。不知姑娘是何门派?”白袍男子倒是直言不讳,看着眼前贸然闯入又能一眼看破自己来历的女子,心里升起一种陌生的亲切感,好似因缘早定,这一刻的相逢已在心中梦底演练过千万回一般。
“小女子姓古名月,小字姗姗,独门独派。”影儿所习的是上古心法“青丝妖娆”,对人心神反馈何其敏锐,一眼看去,已对这白袍的文雅男子生出结交之心,微一沉吟,决定以诚相待,便轻笑道,“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叫我‘影儿’。”
本以为白袍男子会有吃惊或动容的表情,毕竟“红颜妖孽”影儿在江湖中的名号不可谓不响亮,哪知男子毫不动容,只是略略颔首,表示知道:“幸会。区区姓游名翎。绰号‘幻影’。”
“幻影……游翎?”在脑海中迅速的搜索了一遍各地人物,无果,影儿也不甚在意,趋前笑道,“我以后就叫你幽灵啦,不许反对。”
“呵……悉随尊便。”微一错愕,游翎失笑着答应下来,不解为何生性不近生人的自己,竟能够与这个初次相遇的小姑娘谈笑自若,甚至无法拒绝这个初识女子的奇怪要求。
“幽灵,把你的兵器借我看看吧。”站在游翎面前的影儿上下打量着他,却没看到他身上的兵刃,便问他,“你不会只有轻功好得像幽灵吧?”
“姑娘,我叫游翎,可是在我修习轻功之前啊……”游翎看着眼前古灵精怪的女子,不禁微微苦笑起来,看来这一趟修行是安静不了了。
“叫我名字啦,小幽灵。“一下子跳到游翎面前,影儿白玉似的手指按向游翎的嘴唇,温温凉凉的感觉在唇指间蔓延开。
“……”触电般的感觉自面前微笑假嗔的少女指间传来,温热的体香在鼻端隐隐浮动,游翎一时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脑海中不知为何,只浮现出了“暖玉温香”这四个字。
“……傻了呀你,”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影儿瞪着眼前发呆半晌的游翎,纤指一晃,变指为爪,向游翎腰间抓去,口上却是不依不饶,“我偏要看你的兵器。”
直到玉指离唇而去,游翎方才回过神来,便觉一阵疾风呼啸而来,也不及细想所为何事,脚下急急踏出“幻影步法”,倒退半掌有余,避过影儿袭向腰间的一抓。
“好啊,你装傻充愣来骗我?”影儿本是心存闹意,不过随手一抓,不想方才还像木头人一般的游翎却身手矫健地错身避开。影儿心头电转,决定趁此机会摸摸面前这个自号“幻影”游翎的男子的底细。当下不再多言,纤手回抹腰间,解下一条由黑白双色细丝铰成的奇型兵器,长达丈五,抖手挥出,直取游翎胸口。
“啊,我没骗……”看到影儿眼中闪过的一丝怒意,游翎彻底清醒过来,不禁暗骂自己心神不定,却不知影儿乃是祖洲大陆上数一数二的易容师,所易者不仅是形貌,更重要的便是心神眼神的易改。此时影儿所扮之古月正是以一种轻灵跳脱的脾性处世,若然还如平日里的影儿那般万事不萦于心的神色,反是落了易容不易神的下乘之境。游翎不及辩驳,影儿那黑白双色的奇型兵器已掠过一丈距离直抵胸口,当下屏气收声,胸腹后缩,脚下幻影步法展开,隐含八卦阵势,再退丈许之地。
“幻影移形?”一眼看破游翎的步法,影儿手腕一抖,奇型兵器如灵蛇一般紧追而去,只是略微抬高数寸,改取咽喉一道,“那就试试我的‘青丝索’吧。”
“青丝索?”隐约记得, “青丝索”是天一榜近三年来排名颇前的古怪兵刃,传闻是数年前一名具有天纵之姿的少女为其娘亲所铸,送交钦鉴阁之日即告失踪。游翎心中凛然,右手缩回袖中一抖,一抹银亮的光华穿袖而出,哗啦啦一片金铁交鸣声中,数十片银甲竟凝成了一把长刀,自下而上,斜挑青丝索。
“不打了。”眼见青丝索将与长刀相碰,影儿将手一顿,身形数转,径自将青丝索收回腰间,笑吟吟地立在游翎身前一丈许处。
“啊?……这……”游翎被这喜怒无常的少女弄得一头雾水,方才分明是步步进逼,连兵刃都已掣出,现在却是这般随意地便将兵刃收回,俏笑连连地看着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啊。
“看到你的兵器了啊,还打什么打?我们有仇么?傻瓜。”影儿仿佛看穿了他的困惑,理直气壮地走到游翎身前,伸手道,“刀不错啊,借我看看。”
“……作为交换,可否借姑娘青丝索一观?”也难怪游翎心有疑虑。江湖之上,兵器乃是傍身立命之物,贸然相借,实在难以令人心安。
“好呀,”影儿笑着应了,自腰间解下青丝索,上前两步递与游翎,口中还自顾自得解释道,“这是小冰送我的生日礼物,名字我很喜欢。据说是燧冰天蚕丝杂糅了火炼精寒钢反复锻造而成,集合了刚性与柔性,火性与水性的优点……”
怔怔然地接过影儿手中的青丝索,游翎顺手将自己的开江刃递了过去,听着影儿详细地指点自己青丝索的种种特性,他彻底的迷茫了:此女看似全无城府却又对武淋逸事了如指掌,功夫奇高却又像是毫无江湖经验。与自己初识之下便将“青丝索”的底细和盘托出,难道不怕自己心怀叵测么?——殊不知,影儿身怀风月密法,对人心善恶自有一套玄妙的把握方法,断然不会与人轻易交心的。
心中思量不停,游翎的目光也始终不离手中丈余的青丝索,黑白两种不同材质的细丝,成百上千股得交缠着,凝聚成拇指粗细的长索,运上内劲便可丝丝分开,白色丝线仿佛冰雪一般寒凉,黑色的丝线则触手温热,但当两股丝线相互交缠,却能够将温寒两种截然相反的触感消减掉,变幻成一种清凉如意的青丝般的柔滑细腻质感。游翎细细抚过索身,动作仔细小心,不由得心生感慨:“确是神兵啊。”
“……你的刀也不错呢。我都未曾看出你袖中竟是别有乾坤。”影儿将手中的长刀细细看了一遍,银光闪烁的刀身上几乎见不到一丝接合,绵延的刀意自刀身传向指间,毫无拼接器具一般的滞涩感。
“此刀历时三年,乃在下至今最为满意之作,刀名‘开江’,刀身由32片精钢锲合而成,一旦运用巧劲抖开,则精钢之间相互咬合,与一般精钢所制刀剑无异。”游翎抬眼看向影儿手中的“开江刃”,眼里洋溢的是自信和骄傲,闭门三年,终炼成如此奇巧之物,说不得意那是骗人了。
“开江?好名字。容小女子揣度一下,可是取意‘闯开江湖’之意?豪情壮志中又不失文雅,真是难得。”影儿玩味着刀名,将刀反手递予游翎,续道,“是否开字隐语此兵可拆合自如,江字则隐喻了此刀刀意连绵,如江水一般奔流不息?”
“……”游翎猛得抬起头来,不禁对眼前的少女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仅凭兵刃之名便将兵刃的特色与自己的雄心揣测的淋漓尽致,若说此女不是心怀叵测,那确是天纵之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