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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问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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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后头痛欲裂的魏云音回到府中,又让舒窈黑着脸灌下两碗醒酒汤,才听下人来报,说前一日袁丞相来访,在府上等了一晚,天色亮时才离开将军府。
魏云音觉得口中含着的醒酒汤更苦了。
“你敢吐出来试试!”舒窈硬着声威胁道。
苦味在口中经久不散,就算是吃了蜜饯还是苦得慌,若不是舒窈已经臭着脸出去了,她真想问问这孩子是不是刻意报复,在药里多放了一味黄连吧,分量还是五个人的。
在门口缩头缩脑得到孩子,还以为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没人看到呢。
魏云音看不过去地招了招手,扬声道,“乖儿子来看我?”
地上小小的影子颤了颤,还是挺着身板走近,魏云音拿手指抵按着额头,抬眼看他,终于肯把他从南楚穿来的旧袄子脱去,换了身儿软绸子做的绣花簇新袍子。魏云音满意地点点头,“这花很衬你,回头我让下人多再给你裁两身,来找我是有何事?”
夏扬咬着嘴皮,自觉臭不要脸,但还是鼓着腮帮子说了,“你说要给我请先生,还要教我习武的,还算不算话?”
“当然算。你想先学什么?”
“我要学剑。”
“哦?”她饶有兴味地抿着丝笑,“等不及想快点学成好杀我报仇?”
心事被当面戳穿的夏扬难免挂了丝尴尬,但随即又顶着张红通通的脸,往前走了一步,“你自己说要养我长成的!”
“是我说的啊,不过刚接你来的时候成天哭哭啼啼,我以为你把此事忘了呢。”
在魏云音的话里涨红了脸的夏扬,让魏云音觉得可爱,桃花眼弯起来,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小少爷扭了扭扭不过,终于安分下来。
“你看,我这儿,还有小山一样的公文要看,你先在这儿待会儿,等我看完这些个,找人送进宫盖印的时候,再和你商量看,每天念书练剑的时辰。然后就抓紧找下人给你请个师傅,夫子你自己选,但选定后就得听夫子的话,不得对夫子无礼,若是不听教,我是要罚你的。”
夏扬正要反驳,问她有什么资格罚他,但看她笑眯眯的样子,总觉得若话说出口了,这女人一准逗着他让他叫她娘亲,而他是绝不会叫的。
“考虑得如何?”
“好!”
夏扬被放下地,就在书房里呆着,魏云音怕他闷,给他找了几本怪谈。起先夏扬还嘲笑她看这种歪门邪道不务正业,结果不一会儿那孩子也不在板凳上胡乱磨蹭了,倒是看得入了神。
直到日暮时分,给夏扬的西席先生才选定,同夫子说了几句话,又亲自关照了夫子在将军府的起居。找了京中最好的铸剑师见过夏扬,仔细摸过小公子的手骨,试着教他比划了几个动作,说是一个月后可以取剑。
魏云音把这事吩咐给管家,带着夏扬这个小尾巴往内院走的时候,衣服被拉住了。
她回头,那小少爷还拽着她的上衣,“你到时候不陪我去取吗?”
“到时候我大概不在京里,怎么,李叔陪你去不好吗?还是你舍不得我?”
“魏云音!”尖着嗓子一跺脚,还拿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她。
魏云音挠了挠耳朵,“嗯?”
“你又要去杀人!”说到杀人,夏扬的身子又是一抖。
魏云音叹了口气,伏低身去把他抱起来,一面迈开步子,一面低声道,“以后你夫子会教你,什么是君臣之道。我虽是个大将军,但有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你已经是大将军了,还有什么是身不由己的?”夏扬不懂地大声问。
“你能不能小点声……”她咕哝了一句,继续道,“等你长大了,有想要保护的人,或是有了信仰和使命,就会有许多身不由己。你心中所想,与手中所持之剑,未必能协调同一。那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身不由己。”
接连五日,魏云音告假在府中,将上下打点妥当,到第六日上她进了宫,散朝后于暖阁内,递给了烈帝一本请征的折子。
烈帝已是换了常服,坐在椅中略显得疲惫。
跪在下首的魏云音已将以振国威、钱粮充足、桑蛮区区小国,断无道理容它放肆之类的因由陈述完毕,正讲到拂淑公主下嫁后无所出,是大王子澹台煦烈从不临幸之故。
“若非提防我西陌,又怎会不同公主燕好?桑蛮虽小,但是富庶之地,宫中已许久不曾点过凝露香,臣派人去探,凝露香在桑蛮,是平民都可用的寻常香料,到了我西陌却成千金难买。”
烈帝的面容隐没在茶水雾气里看不分明,许久后方才缓慢道,“拂淑公主之事,你是如何知晓?”
魏云音将头埋低,“拂淑公主下嫁时臣曾对桑蛮国君说,拂淑与臣情同姐妹,臣留下两名暗卫护她周全,公主自己虽不提,但桑蛮王室皆知大王子冷待拂淑公主,加上暗卫密报中也写得明白。大王子自成亲后,从不睡在王妃房中。”
“若朕准你出兵,你会如何处置温候的女儿?”
烈帝称温惠是温候之女,不以公主相称,令魏云音心中一惊,跪着的身子越显恭敬,“公主已然出嫁,断无还朝之理。但温候家有一女,体质太弱,自小养在深山古寺,如今是时候迎回京中好好相待。”
上位之人半晌未语,跪在地上已久的膝盖,渐渐觉出疼来。
头顶倏然一声叹息,龙靴踩在魏云音跟前,一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对上烈帝那双桀骜的凤眼,风霜已将烈帝的两鬓染出银色,他也曾是后宫翻云覆雨之人,魏云音不敢与之对视,匆匆撇开眼。
“那就准你出兵,只是桑蛮小国,不值得倾巢以动,十万大军可够?”
她抬起熠熠生辉的双目,“足矣!”
“太子至今尚无功绩,朕派他去你手底下,让他好好历练历练。你无须待他客气,军中诸事,全凭你自己做主。如有什么不便之处,便请出朕的令牌。”烈帝命宫侍去取令牌,回到桌后,从众多折子里,拿起一本单独搁置的。
“三日前,丞相也请旨发兵桑蛮,朕压在手底下一直未批。”烈帝顿了顿,严肃的眉目忽然融开,“不想你们师生两个,竟想到一块儿去了。”
话中意味不明,却也不难明。她本是想着,既然袁勖怀要中秋后请旨,若她抢先一步……抢先一步尚可欺自己不曾被人利用。
此刻魏云音自己都没意识到,挂在嘴边的那点儿笑有多苦涩,连她也沦为自己曾嘲笑过的自欺欺人的傻子。
☆☆☆
出宫前又去钰兰台看了一眼爹爹,不想会在南舟处遇上大皇子韶武。还没进去,就听小太监说了,于是魏云音刻意将门叩得很响。
“进来。”
是南舟谦和温润的声音。
魏云音推门而入,韶武并未看她,手中捧着杯茶,神思恍惚的模样。
还是她先行礼后,那个性情乖戾的大王子才淡淡瞟了她一眼,喉中“嗯”一声算是见过了。
“大殿下方才说有事要问,不知是何事?”坐下后南舟并未避忌魏云音在侧。
韶武知道魏云音是袁勖怀的门生,但她也同韶容走得很近,不过,先前他已与南舟说过一会儿话,知道南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既然他不避,想必是没什么好避的。
“我听闻先生医术了得,曾是前朝圣手。早年我这一双腿伤过,看过许多名医,都说无法再站起。只是想听听先生怎么看,若是没有法子医治,我也好死心,就此罢手不再寻医问药。”
南舟蹲下身去,撩开韶武搭在膝上的毯子,瞥见他于膝上攥紧的手指,呈痉挛之状,温声安抚,“大殿下尽管放松。”
韶武试着将绷紧的肩膀放下去些,每当这双丑陋而干枯的腿露出来,他就觉得当初箭射透骨中那种剧痛,这么多年,从未从他身上退去。
捏着韶武毫无知觉的小腿,南舟一面察看,一面留意韶武面上的神色,等看过腿,又替他切脉。等坐回原位时,已累出一头汗。魏云音拿起绢帕替他擦去,虽心底埋怨这素不相识的大皇子怎打听到爹爹是个名医,却也知道,这是她爹乐意所为,被打断的话,必会不悦。
“先生……”韶武紧张得喉中发干。南舟的迟迟不语让他心里仿佛被一根线拉扯,时松时紧。
“这些年是何人负责给大皇子医治?”南舟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宫中的孔医正,曾是父皇登基之前的心腹,现在做了太医院医正,素来不为别的嫔妃所用,仅仅负责我与父皇两人。”韶武的两只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口干舌燥地追问,“先生可看出什么了?”
南舟闭起眼,过了会儿方才睁眼微笑道,“小民已有头绪,只是不知大殿下素来体质如何,孔医正又是用的什么药,所以小民想先向孔医正请教,再行用药。”
一直僵直的背脊松懈下来,韶武顿有再世为人之感,但仍旧有些不能肯定地问,“先生这么说,便是有得治了?”
南舟抿了口茶水,缓缓道,“小民自当尽力,请大殿下静候佳音。”
等韶武退了出去,南舟面色苍白虚软无力地缩在榻上,魏云音急忙将他常吃的药从他怀里摸出来送入口中,又喂着喝下几口水,替南舟顺下去几口气。
“爹爹可是看出了什么?”
南舟急喘两口,稍觉体内寒意减轻了些,方才黯然道,“他的腿本可医治,不仅当年伤时可医,如今依然可以医治。只是……大殿下不良于行,是多年来一直有人下毒之故。”
魏云音肃起脸,不可思议道,“孔医正不是……圣上御用?”
南舟一顿苦笑,暗自低语,“这么多年,我以为他已经不一样了,没想到,当年他暗算瑬朱瑬丹,如今,连自己的儿子都……”
“那父亲还打算替大殿下治腿吗?宫中耳目众多,恐怕陛下已经知道大殿下来过。”韶武的腿能不能治好,倒不是她所关心的。
“等他来时,再作打算吧。他几年前做的决定,今日未必还如此狠心。”
屋外树上的两只鸟儿本来戏耍得叽叽喳喳,这会儿也悄没了声息,隐没到红叶中去。
刚缓过神来的南舟,听着坐在身侧的魏云音小声说了句,“过几日孩儿出征,恐要去几个月,等这一仗打完,孩儿便接爹爹出宫,不再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