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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六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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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清世被伤口传来的疼痛自沉睡中扰醒。
他慢慢睁开疲乏的眼,视线所到之处看到的却不是属于自己房间的床顶——
素雅的淡色湘绣绢帐子,这里是……
他疑惑地扫视这间房,终于在目光触及坐在窗边正面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的人时,领悟到自己的所在地。
「……小姐……」
他尝试开口欲说话,可长时间未进水的喉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唯有嘎哑破碎的呓咽流出。
虽不成调,倒也足以引起同屋另一人的注意了。
「醒了?」
她轻轻询问的声音中含着几许松了口气般的肆意。
缓缓站起身,她走到桌前斟了一杯清茶,然后来到床边,抬手止住他急欲撑起的身势。
她帮着他垫高了后枕,慢慢助他饮尽杯中的水。
这过程冗长而沉闷,甚少服侍别人的她却没有丝毫不耐,只是静静地待着他喝完,那恰到好处不急不慢的倾水速度将塔的细緻用心全融在了里面。
「……我怎么……」
「前夜大夫走后不久你开始发热不退,虽然大夫说这是正常,但还是有人一直照料着比较好,便将你移过来了。」
一边说着,她又过去桌子那边再斟满大半杯水回来,递到他唇前。
他没有像刚才一般立刻喝下,反而皱着眉,断断续续地说:「这样……实、实在……于礼不合!」
「于理不合?照顾病人不合道理?」慕容青丝挑高了秀眉。
「不,是……于『礼节』不合。」他认真注视着她墨黑色的瞳。
「名节问题吗?」她不屑地哼了一声,「谁不知道,在扬州城里慕容七小姐早就没有所谓的名声可言了。」
他沉默着。
「你以为我还会在乎那些吗?」她的语气有些嘲讽。
「……您不在乎吗?」
许久后,他低低地道。
是疑问亦是确定。
小姐的心明明比谁都软,却硬要装得一副铁石心肠;明明比谁都在意名声,却不得不催眠自己什么都不在乎;明明过得不快乐,却必须表现得闲适淡然;明明心里有很多想法,却还要强迫自己一脸我无所谓的表情……
他的小姐不会明白他为她的束缚有多心疼。
无法说出口,他只能将关心全都藏在行动中。明知她在乎的,既然她不能表现出来,那就让他在还能守在她身旁的时候替她在乎吧。
只希望将来能守着她的人……希望张小少爷也能如此为她在意。
想到这里,他的眼变得黯淡了几分。
「清世……」慕容青丝的唇因为那个在乎与否的话题抿成一条直线。半晌,她没再停留于这一点上:「我很抱歉。」
他莫名地凝视她显得痛苦甚至有些悔恨般的容颜。没出声,安静等着她说完想说的话。
「明知道二娘的表姪定会下狠手却还是一意孤行,我……」她虽未泣出泪,甚至眼眶也没红,但那声音就像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般停住。
「小姐,您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不禁从被褥中伸出一隻手,探向她脸庞。只是,指尖与她仅咫尺之遥时,他的理智战胜了情感,手顿在半空中少时,握成拳,最终颓然落下。
叹了口气,他低沉的声音隐隐匿着柔意:「您不过是在用最快最有效的方法解决问题而已。」
闻言,她点了点头,然后,再摇了摇。
「你不懂。」
「我懂。」
「不,你不懂。」她转开视线,「我讨厌自己不断算计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是,虽然讨厌,我依然在不停算计每个人,包括……」你。
话音嘎然而止。她淡粉得有些泛白的唇瓣张了又合,合后再张,仍是嗫嚅不出那会将她的心事全盘托出的至关重要的一字。
一直以为她早已被这些年商场上的摸爬滚打锻炼得麻木了,原来……她还是拥有少女自心底而升的矜持。
她咬住下唇,不再继续说话。
「我懂!」见她噤了声,他急急地强调,「您所做的那些都是迫不得已,这些我都……不,不止我,应该说我们几个都懂……咳咳咳……」
他被急切的心情呛得咳了好一阵子。
太多的话翻涌而上但又不能立刻抒发出来,涨红了那张苍白的脸。
好不容易喉间的痒意退去,他虚弱却坚定地往下说道:
「正因为我们都明白,所以才会那样努力守护北苑的一切。昨夜……前夜的事,」忽然忆起刚醒来时小姐曾说过的时间,遂改口,「完全是我从小姐对子谦的吩咐中妄自揣摩、擅自行动,而且,一点小伤可以解决当时有些胶着的打斗是值得的。」
「这不是你擅自行动……」慕容青丝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似地闭上了眼,「而是我刻意要你不得不『出其不意』地出手。」
她的话解释了她要他传达给傅子谦那个令他不太理解的指令,以及前夜交手时她故意引人注意的行为……
的确,正如她所说,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但是,她自己何尝不也是不断被自己算计在内的呢?
「小姐,您真的不用自责。虽然有些小细节或许超出了您的预估,但至少大局上一如您预期的,更何况我们并没有太多损伤,便是万幸。」
至于他身上中的这一剑……小姐不习武,当然估算不到打斗之时的事态瞬息万变,双方只会不惜一切代价迅速解决对手。以身诱剑,在短时间内控制住对方的武器能为他赢来巨大胜算,他自然是有一番衡量之后才如此做的。
她的目光在他说话的同时回到他脸上,像是在评估他究竟只是在安慰她或是说的真心话,可是那闪烁着期盼的眸子似乎又在等着他说些什么别的一般。
直到片刻沉默过后,她才像是终于明白他的话仅止于此。
垂下眼帘,她收敛面上余下的所有表情,回到一副淡然神态,让人不再能自他瞳中读出任何思绪。
「安心在此休养,翠儿和单二会候在外屋,有事只管招呼他们。」
他刚想说在小姐的闺房他如何能安心静养?只是话未出口便被慕容青丝挥手挡下:「别再挂记那些有的没的,既已进来,再说什么都太晚了。」
若不是他知她甚深,晓得她指的是要避□□言已太迟,听到这话说不定还会以为是误上了贼船呢!
慕容青丝本已向外走的身形在门口倏然停下,搁在门扉上的纤纤玉指猛地蜷成了拳,就这般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彷彿自言自语一样低声道:
「你这一剑……还有子丞身上那一剑,我必会记在那人账上!」
语罢,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留下身后一张担忧不已的脸,面朝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动。
小姐要做任何事他都不会反对,只希望那些事不会为她惹祸上身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