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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钱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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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信其实早上便到了府中,李氏一如既往,等到族中子侄下课,内眷到齐,再由自家长子亲自念出,以培养钱昱在族中的地位。
这信除了大司马钱信的近况,还有族中几位叔父、子侄的消息。一时间,厅中安静了下来,毕竟大家等了一个早上,就是等这一刻。
钱家是将门之后,世代从军,每一代均有名噪一时的名将,钱信已是钱家历代以来的第四位大司马。
钱信除了精通兵法,更擅于练兵和处理军务,钱老将军死后,他挑起了钱家的大梁,三十五岁那年便官至大司马。钱信的三个弟弟,亦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均有将军封号,如今正和他一起镇守南境。
这是一个战乱的年代,西有彪悍的戎狄族不时骚扰抢夺,东有虎视眈眈的卫国,而最大的劲敌,则是来自南边的燕国。
在祈国和燕国之间,是连绵数千里的坞塬平原。坞塬土地肥沃,气候适宜,是耕种、养牧的理想之地。数百年来,无论掌权者是谁,这片肥沃的平原,历来都是祈、燕两国的必争之地。
随着朝代更迭,坞塬平原有时归属祈国上百年,有时又出现在燕国国土数十年,更多时,坞塬被分裂成大小不一的两块,两国各占一方。
从钱信的祖父开始,祈国的精锐之师几乎都集中在坞塬,钱氏的子嗣更是常年驻守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恪守着钱氏一族百年来最崇高的精神传承----为国征战。
祈国最鼎盛的时期,是先帝在位期间,曾一度将燕国逼退至坞塬以北千里之外,数十年龟缩不前,祈国完完全全占据了整个坞塬。
可惜盛极必衰,当今国君却是个志大才疏的庸才,做事冲动,不思远谋。十年前心血来潮,御驾亲征,誓要开疆拓土立一番功业,不顾朝中反对之声,南战燕国的同时,也妄想鲸吞东边的卫国。
不料燕、卫两国联手,将祈国打个措手不及,硬生生将坞塬平原撕裂,南部半个平原再次落入燕国囊中,而卫国也在祈国献出十个城邑求和后,方不甘不愿地退了兵。自那之后,祈、燕、卫三国便成掎角之势,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一战,祈国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钱信的父亲和族中几位优秀后辈均在这一役中殒命。祈王经过这一番折腾,曾经的雄心壮志已被消磨殆尽,日日只守在宫中玩乐。
也幸得如此,祈国得以养精蓄锐,太子逐渐成年,接管了朝中大半事务,年少有成,颇有民望。如今祈国在休养生息十多年后,终于再次崛起,先是夺回被卫国抢走的十个城池,年前更是征集二十万精兵屯于北坞塬,大有一雪前耻,重夺坞塬的架势。
而钱信和他的三个兄弟,还有族中几位成年子侄,如今正驻守在北坞塬,和燕国抗衡。
听得母亲吩咐,钱昱颔首,清了清喉咙便朗声念信。
信中,大司马钱信详尽阐述了边境战况,族中凡有立了军功的子侄,他亦在信中逐一嘉许,听得在场的小辈们热血沸腾。末了,钱信又道归期不定,嘱咐钱昱等人用心念书,又道李氏持家辛劳,他甚感安慰,叮嘱其好好操办二女儿钱婧的婚事。
念毕,堂上一片安静。小辈们仍心心念念信中描述的疆场豪情,无不心驰神往。妇人们则挂念着自己的夫君,得知归期未定,不免有些落寞担忧。
钱翩翩在听到父亲近期不能归朝后,便失望地撅着小嘴,将脑袋靠在李氏怀中。
“母亲,孩儿年底便满十六。”钱昱将手中的信交给一旁的族弟,望向李氏,犹豫片刻,终于握紧拳头道:“大堂兄和二堂兄均是十六岁参军,我不想入羽林军,我……我也想早日参军,随父亲征讨燕国。”
钱翩翩眨了眨眼,这位兄长,自小便心怀鸿鹄之志,视父亲为楷模,每次父亲出征,他总是恨不得跟随在侧。特别是在两位堂兄相立功后,他参军入伍的欲望更是强烈。可钱信去年出征前,已为他谋划好,待他一满十六,便先入羽林军历练三年,再论参军之事。
钱翩翩扭过身子,望向母亲,她知道自己的母亲表面温婉娴雅,内里却是个意志坚定,说一不二的人。
果然,李氏朝儿子微微一笑便道:“昱,你父亲几经艰辛才请来宋学士,你该明白父亲的用心,你身为钱家长子嫡孙,终有一日要继承族长之位,钱家乃百年大族,你若没有学问光有蛮力,如何统领族人在朝堂立足?”
钱昱不死心,又上前一步道:“这道理孩儿当然明白,自当勤勉做学问,可这和入羽林有何关系?孩儿只想早日上沙场和父兄们并肩,为国尽忠。”
“看你说的什么话,做羽林郎难道就不是为国尽忠了?”
钱昱一怔,忙道:“孩儿不是这个意思,羽林军虽也是为国尽忠,可毕竟只在帝都,怎可和征战沙场的荣耀同日而语?况且,父亲在边境日夜辛劳,孩儿也想早日为父亲分忧。”
李氏望着钱昱,眸光暖暖,语气和煦,却不容置疑,“为国尽忠,讲的是心,在哪里都是一样,何分帝都或沙场?你父亲要你入羽林,定有他的道理。况且,太子殿下亦身在边境督战,太子尚不言辛劳,我等为臣子的,怎可言累?”
眼见大哥欲再辩驳,钱翩翩跳下李氏膝盖,往跪坐在右侧的二姐钱婧跑去,“二姐,二姐,翩翩不要二姐嫁,二姐嫁了没人编草蝈蝈儿给翩翩。”
钱婧将钱翩翩抱上膝盖,一旁的三姨娘趁机打趣道:“翩翩可是舍不得二姐离家?”
钱翩翩点头,三姨娘故作为难道:“哟,你二姐一日不嫁,那三姐、四姐也嫁不了,就连翩翩也嫁不出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钱翩翩大声道:“二姐若是到了何家,被人欺负了也没人帮她,翩翩不放心。还是将二姑爷接来钱府的好。以后三姐、四姐也将姑爷们接来钱府,咱们就不怕姐姐们被欺负了,生了娃娃也可以陪翩翩玩……”
堂上妇人哄堂大笑,钱姝和钱姵掩着嘴,钱婧更是满脸通红,抱着钱翩翩低头不语。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被钱翩翩一搅和,立时轻松不少。
李氏朝钱昱道:“好了,上了半昼课,你们也饿了,先和弟弟们下去用膳吧,午后还要习射。”
钱昱知道再说也无用,只得点了点头,带着一众族弟们退下。
堂上的妇人此时已将话题转到钱婧的婚事上。钱婧比是二姨娘所出,即将满十五,未婚夫是鸿胪卿何大人庶出的二子,这门婚事是钱信出征前亲自订下的,两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已过了文定,只等明年钱婧及笄便嫁过去。
“说来这还是大司马府第一次办婚事,大司马在信里也说了,定要办得隆重体面,不可失了礼数。”李氏看向二姨娘,又道:“虽说婚期在明年开春,妆奁还是早些准备的好,明儿我让常妈将列好的单子送过来,你且看看还有无添置的。”
二姨娘在座上朝李氏福了福身,道:“是,有劳夫人了。”
李氏又看向钱婧,和声道:“婧,你是大司马府第一个出嫁的女儿,可不能马虎了,你若有想要的,尽管开口。”
钱婧红着脸低着头,声若蚊蚋,“劳母亲费心,婧知道了。”
众人又继续扯着家常,待嫁的钱婧却仍是低着头,抱着钱翩翩怔怔出神。
钱翩翩拉了拉钱婧的袖子,声音清脆响亮,“二姐,我想要草蝈蝈儿。”
钱婧有点为难地看了一眼主座上的李氏,她何尝不想离开,只是大夫人根本没有散去的意思,她也不好擅自离开。
倒是李氏见钱翩翩不停地扭来扭去,知道她坐不住了,遂开口道:“婧,你带翩翩先去用膳,这丫头疯了半昼,也该饿了。”
钱婧应了,牵着钱翩翩出了嶂翠厅。看着两人离去,李氏轻叹一声:“婧这性子,过于温顺,在自家百般好,可嫁去何府只怕要吃亏。”
二姨娘闻言,望向钱婧背影的目光不由一暗。刚才钱翩翩的话,看似孩童的戏言,却实实在在道出了她心中所忧。
女儿能嫁入何府,是多少人羡慕的婚事,可她这女儿,自小便温婉娴静,是个人见人疼的女子,但也正正是因为她的性子太过温顺,无棱无角,像团棉花似的,何府的当家主母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这任人搓揉的性子必定会吃亏,更让二姨娘担心的是,纵使有苦水,这个女儿也只会自己咽进肚中,绝不回娘家抱怨。
钱婧牵着钱翩翩到了偏厅,丫鬟们赶紧布置用膳,娇花利索地为钱翩翩舀了一碗肉糜粥。
钱婧将碗推到钱翩翩面前,柔声道:“翩翩先吃了粥,二姐再给你编草蝈蝈儿。”
钱翩翩其实不是真的想要草蝈蝈儿,她不过是不忍再看钱婧刚才的窘迫样,特意找借口离开嶂翠厅。
她一边舀着勺子,一边压低声音朝钱婧道:“二姐,你不想嫁?”
钱婧的脸微红,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快吃粥。”
钱翩翩又问道:“听说那何二公子品貌俱佳,雍城不知多少官宦千金为之倾慕,二姐为何不想嫁?”
钱婧微怔,这个妹妹自小聪慧,私下只有两人时,常常语出惊人,完全不像个六岁稚子,可钱婧性子纯良,只道她是早慧,从不疑有他。
“女大当嫁,哪有想不想的,我……我只是有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