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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剑雨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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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湖遇到一个人。
他白衣,打白伞,眉眼哀伤。
我吐瓜子皮,听他说一段传奇。属于江湖的爱恨情仇。
百里庄的二小姐,爱剑如命。
饭可以不吃,剑不可以丢。
饭和剑有什么直接关系?
当时他也问过。
二小姐坐在酒楼里,狼吞虎咽地吃着叫花鸡。听他这么问,笑眯眯地说:“因为我是一个吃货。当吃与信仰相撞时,我选择剑。”
他默了。
二小姐喜欢剑,喜欢巨剑。
她个子小小的,背着巨剑就像蜗牛背着壳子一样。
不懂。
他身边的武林侠女。
是脚踩三尺白绸,恍如九天仙女飘然而来。
是手握清光虹影,白衣碧裙娇俏可爱。
是桃花绕身,素指轻挑,琵琶古琴奏天上人间。
二小姐说:“哎,你也太迂腐了。不知道背着一把巨剑比较有安全感吗?江湖最近不太平,最近拐的女侠又多了好几个了。我背着巨剑,这么威猛,不知道要省去多少麻烦。”
当时,他觉得她在开玩笑。
后来,魔道把持江湖。
他被逼铸邪器三杀剑。
铸剑山庄上上下下两百口人。
四百多双眼睛。
默了。他老老实实地在阁中铸三杀剑。
一日不成,用檀香木盘盛一双眼睛送到他面前。
离邪器铸成还有三天。
他日夜不休。
良心与孝义相挣扎。
二小姐背着一把巨剑闯了进来。
她全身都是血,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裙来了。
“快毁了那把剑。你不知道,铸剑山庄只有你一个人还活着吗?”
他骇胆栗魄。
手中锤起锤落,都打偏了方向。
魔道的人很快追了过来。
她如血中修罗,巨剑以一敌百。
他却犹豫了。
“快啊。”
那时她回首,一双乌黑的眼睛冷冷的。
不……
他心里的声音说。
混乱中,有流矢朝他而来。
一生只会铸剑,而无武功的他。
忘记了躲挡。
她推开他。
毒箭直插心口。
她身后是血池。
祭剑台。
“谢少安。”
她笑了。
他想起。
三月扬州,烟花满天。
那时他们肩并肩,一起在桃树下笑。
“不要。”
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
他伸手去牵她的手。
她拔了箭。
看着他。
跳入血池。
带着那把快要成型的剑。
血气一沾剑。
剑气已破。
从此,再也没有三杀剑。
他从血池里捞上她的尸骨。
一并那把未成的三杀剑。
埋在桃树下。
后来,有人说她是女英雄。
有模有样地弄了巨剑门。
她一生爱剑如命。
连死,也让这世间最好的剑陪葬。
他在树下摆了花雕酒,东坡肘子,梅菜扣肉。
江南已经是暮春。
飞絮,霏雨,淡淡烟色。
我把二小姐的剑转交给他。
他道了一声谢。
乘扁舟,慢慢地远了。
我所知道的故事却是这样的。
铸剑山庄谢少安痴迷铸剑,枉顾正义,私与魔道交好,毕力铸三杀魔剑,乱江湖。
未婚妻君影为阻止谢少安,以死直谏。
后,谢少安毁三杀,遁世。
世事如烟,叫人看不清。
这江南烟色里,又有多少事?
藏在龌蹉处。
2
南疆。
听说苗女多情。
他只身带剑,入了这片蛮烟湿地。
马皮囊里的酒很快喝完了。
酒虫又在喉咙里做怪。
他进了酒家。
黄旗飞扬。
粗鄙地在大路边摆了几张桌椅。
来喝酒的人很少很少。
老板在后面打瞌睡。
她笑着走进来。
“老板,阿爸的酒喝完了。叫我来佘几斤。”
粗眉大眼,却秀丽得好看。和这里的植物一样肆无忌惮地生长着,那种美,是原生态的。
他喝着烈酒,眼睛却移不动了。
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
阿芙蓉。
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几次装模作样地接近她。
她好天真,一点也不设防。
笑容就像开遍山间的杜鹃。
“阿芙蓉。我叫阿芙蓉。你叫什么名字?”
苗家女儿爽脆地说着,腕中银钏,发上银饰,作响的声音就像她的笑声一样清脆。
“洛子逸。”
“你们汉人的名字都好好听喔。”她羡慕地说。
他开玩笑,“那我帮你取个名字。”
她张大眼睛。“可以吗?”
“卿卿。怎么样?”
“卿卿。”她蹦蹦跳跳,回首笑得很开心。“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她不知道,这也是他们汉人对爱人的爱称。
当时暮色渐染大地,夕阳无限好。漫山遍野的杜鹃开得好放肆。
鱼水之欢后。
她取来一杯水给他。
装在竹筒里。
碧腻腻的水,看着便作呕。
他问,“这是什么东西。”
她神神秘秘地笑。撒娇让他根本就拒绝不了。
于是喝下。
久而久之。
就好像白米饭吃久了。
他想吃顿馒头一样。
喜新厌旧,乃是常事。
他离开时,她殷切地说。
“洛郎,半年内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
他回复得快。
心里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回到十丈红软繁华如梦的洛阳,他又如旧出入烟花柳巷,醉得不知人间几时。
半年后。夜半心痛的隐疾叫他蹙眉。
看了很多名医。
甚至连药王谷的叶如轻也看不出名堂。
只说他中了蛊。
他才记起。
那个苗女。
苗女擅长用蛊。
用蛊留住情郎。
怒也无奈,他跋山涉水,走到了南疆。
酒家的老板仍然在后台打瞌睡。
那名叫阿芙蓉的少女却再也没有出现。
一个月前。
她相思成疾,在前几日的夜里香消玉殒。
他身上的蛊,是相思蛊。
苗女多情,下了此蛊,便与爱人心心相印。
他身上的蛊,是母蛊。
因子蛊死,而在腹中纠缠。
喝了一碗南疆的烈酒,母蛊便在肺腑散了。
他沉默。
拒绝了老板的烈酒。
阿芙蓉被葬在南国疯长的野草地里。
杜鹃哀啼,花衣似血。
他祭拜,泪如雨下。
打马回了洛阳繁华地。
从此再也不沾酒。
他把这个故事说给我听时。
是在洛阳的刀剑铺子里。
我把他茶杯里的酒默默地倒掉了。
这时也是杜鹃花开的时节。
他看着花瓶里插着的红花。
跟我说,“其实都是我胡编的。这么浅而易见的谎言,你百晓生都看不出来吗?”
说完,他仰天大笑出门去。
END 2018.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