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爱，之于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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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里王宫的确忙得不可开交。
时隔不到三个月，迎接希奥尔女王、庆祝艾林公主成人礼的盛宴刚结束不久，又在准备国王的婚宴。唯有夹在中间的一个小小葬礼，那么简单、短暂，那么迅速地被人遗忘了。
只有一个人没忘，她还沉浸在死亡带来的哀伤中。她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安妮王后的音容笑貌，那个从她出生以来就一直疼爱她、陪伴她、听她倾诉、让她依恋的人毫无征兆地永远地离去了。只有她，还时不时走到那棵白榉树下，那儿埋葬着她的生母，尽管只有一半，母亲的另一半则在她只能于梦境相逢的格威森林里漫步游走……
“您真的同时拥有了两种新生命吗？如果死去意味着更大程度的自由，人们又何必如此留恋活着？活着的人，全都琐碎、全都虚伪！甚至连同您认为深深相爱十七年的丈夫都已经遗忘了您。您的金丝鞋就挂在我的胸前，可您教教我吧，怎么才能去相信所谓的真情挚爱？如何去面对那个这么快就代替了您的女人？”
原本成人礼晚宴上对她有明显追求之意的人，听说国王这么快再婚，就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了。什么爱情！都是权势和利益的交易——矫情、虚伪、令人作呕！
王后逝世后，艾林公主常常郁愤怨闷，少语多思，但上至国王，下至侍女，没人关注这种情况，除了她最亲密的侍女伊莲。
“公主殿下，六月的太阳花很美，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太阳花，是呀，正是开的时候……我不想去。”
“殿下还在念着王后？这样下去，您会闷出病的！”
“那又怎样？现在谁有时间关心这个？盛大的婚宴已经够他们忙的了！父王可够神速的，佩拉女王刚离开，他立即又找到一位。听说他不过和她打了一天猎，第二次见面就求婚了。”
“国王陛下可能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既然迟早都会有一位新王后，那早点不是更好吗？免得朝中好些个贵族在那儿明争暗斗的。”
“就算是吧。难怪这本诗集中有一句：‘把握今日的欢愉吧，生命如此短暂！’父王可是不让光阴片刻虚度呀！”艾林说着，不屑地瞥了一眼手中那本厚厚的诗集。
伊莲听了这话，知道公主很难释怀，转而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殿下，明天什么时候我们到宫外走走？”
“明天再说吧。”
这个话题仍不能提起殿下的兴致，伊莲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
两个少女在王宫阔敞的林园中沿着那条宽宽的白色石径散步。伊莲穿着宫中侍女标准的藕粉色长裙，身姿修长雅致。艾林最近全不在意这些装扮，随便套着件淡绿绸裙，手中不协调地攥着块哀悼用的黑手巾。她比伊莲小一岁，矮一点儿，但同样娉婷美妙。两幅宽大的裙边偶而擦过路边修得憨厚可爱的石楠，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有大片竹桃，正是开得焕若烟霞的时节。
艾林公主走着走着，空得心中发慌，不知为何，竟问了句：“伊莲，你爱过谁吗？”
话刚出口，她自己先觉得无聊，恰好一枝竹桃伸到眼前，她便转脸避开伊莲的目光，慵懒地顺手摘下一朵最娇艳的夹入手里的诗集中。
伊莲并没有朝她看，垂下眼睛，轻声说：“殿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艾林一听，这语气与以往大大不同，忙好奇地侧目盯住伊莲，竟见她双颊恍惚着升腾起两片淡红的云雾。
“殿下，我怎么会……”
“哦，这个王宫里，如果我还能相信一个人，那就是你了，也只有你！”艾林公主睁大眼睛，意外地望着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女孩，有了爱情的她在自己眼中变得奇异了：莫非她爱上谁了？难道她已经不同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这样悄无声息，让人毫无察觉？
迟疑了一会，艾林问：“你，愿意告诉我吗？”
“殿下，我……是爱一个人，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他是贵族，我是平民，而且……而且他从来也没注意过我。”
艾林听到伊莲低下去的声音，见她眼中飘过丝丝缕缕的幽怨，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你真爱他的话，也许可以去编一双金丝鞋。”
“殿下，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什么东西能保证爱情？也许爱情根本就没存在过。”
“殿下，您知道您拥有的幸福吗？”伊莲静静地望着艾林，淡淡地说，“您容貌美丽、出身至贵，会有无数人爱上您，向您求婚。您可以听凭自己的心意，选择其中一个。而我们平常女子，爱上了比自己强的，不能让他知道，明知身份地位悬殊，根本是绝望的，但这颗心还是不能自控地爱他。这，多么痛苦！”
她俩沉默着，一直走到林园中间大大的圆水池边，站定不动，望着清澈池水中的倒影出神。两个忧郁的青春少女，在水面上投下袅娜美丽的身影，水底那些发出一大截新绿的杉叶藻在影子下悠闲飘摇。艾林公主凝视着两人的倒影，发现原来有爱的人和无爱的人一样忧愁。
好半天，公主殿下方才幽幽地说了句：“公主有公主的烦恼，公主的麻烦更大。”
说完这句，她知道伊莲并不能理解她无爱的苦闷，就像她也不能体会出有爱的烦恼一样。而且她更不愿伊莲也陷入灰色的情绪，就故意换了一个定能让她开心起来的话题：“你哥哥最近还好吧？”
“谢谢殿下的关心，他很好！他已经完全适应了王宫侍卫队的工作。多亏殿下的推荐！”
笑容果然不可抑制地出现在伊莲脸上。
“那就太好了，你们现在可以经常见面，相互照顾了。”
“是的，真是太好了！”
那些生离的日子，艰难的经历历历如新。她和哥哥能活到今天，还能聚在一处，只能用“奇迹”来概括。
十年前，他们的村庄、亲人都被一场流行瘟疫毁掉了。兄妹俩活下来了，但仿佛被烙上了“瘟疫”的印标记，到处受到人群的追捕。
“杀死他们！那两个孩子，瘟疫！”
哥哥带着她在农庄与森林的边缘地带奔逃。多少次双腿鲜血淋漓地跑到她身边，把偷来的小麦给她吃；又有多少次，她为了摘树上的野果，被枝条荆棘深深划破皮肉，被毒虫叮咬，几乎丧命。
那时她八岁，哥哥十一岁。两个孩子像格威森林中的野物，在树枝和茅草搭成的棚子里度过了那一年的春季、夏季和秋季。只有时时想着三件事才能活下去：躲蔽追捕你的人群、不要被毒蛇野兽攻击、找到一切能吃的东西！令人齿寒的是，这三件事中最可怕、最艰难的是第一件。就在他们担心着即将到来的冬天时，上帝展现了他的慈爱。有个人发现了他们，那人就是日日在格威森林里采药的劳伦婆婆。
草药治好了他俩的疮伤，婆婆趁着夜色把他们送到罗那老宅。那时，安妮王后的外婆还活着，她和女仆菲德丽凯收留了他俩。外婆写信给安妮，让她派人接女孩去了王宫——这样对这她的未来更有利些。男孩还太小，就留下来给菲德丽凯做了个小帮手。
兄妹俩就这么一别七年。直到去年，安妮王后的外婆七十高龄去世，菲德丽凯悲不自胜，让当年的小男孩送信给王后，并附及请王后为这个十九岁的青年安排个差事。当时，母后病中，是艾林公主出面向父王请求，伊莲和哥哥奥德兰便成了一名王宫待卫。
七年，对于在期盼、牵念中的人们，是多么漫长而煎熬！然而，当七年的热望最终在某一天得以实现时，幸福与欣喜也是一种极致。
谁曾想，当初瘦得像根竹竿儿似的哥哥已经长得这么高大、强健了！他金棕色的头发自然地垂到肩际，俊朗的面庞上呈现出明亮的笑容，这笑容可以驱散伊莲曾有过的所有忧虑！他向他的小妹妹伸出粗犷有力的双臂，把她高举在自己的天空中！
谁曾想，以前脏得像只流浪猫的妹妹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六岁秀丽、文雅的花季少女。王宫中规律的饮食和安逸的生活成就了她健康的身体、优雅的风度，艾林公主的厚待更让她充满了快乐和信心！伊莲在哥哥高举的天空中，感受着脱离地面飞翔的幸福！
“哥哥！我们终于，终于又见面了！”泪水滑落，渗入宽阔的胸膛。
那一年的生死与共，累积七年的期盼和无法割裂的血脉亲情，使奥德兰成为伊莲最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爱他超过了爱艾林公主的人。
爱，不是单纯的感激，哪怕是对有着救命之恩的劳伦婆婆她们；也不仅仅是尊敬，哪怕是对满腹经纶的主教大人；更不止是同情或怜悯，哪怕是对重病垂死的人们；也许爱包涵了上述诸多美好的情感，但也绝不容被任何一个词语替代。彬彬有礼、慷慨大方、热心助人，这些都不能完全真实地表达出“爱”的内容。
爱，是一种可以让人脆弱，也可以让人坚强，不容替代，难以言表，浓烈而柔软，真挚而矛盾的情感。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爱，之于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