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客吾

1、桃花劫

　　每个春天都有最多的花，却不是每个岛都有这么多桃花树。三月，在这座岛上漫步，必然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郭靖现在就在桃花树下踱步，可是他并不快乐。
　　每天，当闲下来的时候，郭靖都要走到岛的东边，向更远的东边张望。
　　天气好的时候，他可以看得很远。不过看得再远，也只是能见到一条天水相接的线。若是有一个聪明一些的人，一年三百六十天，每天都来这里看，那么他可能会发现那条天际线是略带弧形的。假如他再聪明一些，他应该能想到，从他所栖居的地方，无论向东向西，还是向南向北，一直走下去，都会归到同一个地方。
　　今天天气就很好，郭靖看到了那条天际线。

　　三年前，他开始在这里观海。五年前，他从西北的大漠来到这东南的海岛。
　　十五年前，他六岁的时候，在大漠碰到了一个要杀他的南方的男人。
　　他一剑刺过去，那个没有防备的男人死了。
　　燕山月似钩，明月照积雪，积雪上是一片粘稠的红色，还有人临死前的喘息。
　　这样的场景叫他害怕。从此他开始了他的逃离。他离开大漠，一路向东，经历了很多凶险，途中他还知道那个被他杀死的人，叫陈玄风。

　　五年前，他从西北的大漠来到这东南的海岛。
　　他来的时候，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或者说有一个人，可惜他只看到了那人的背影。那个是一位长者，正坐在一只大的筏子，从岛屿的南边出发，往南漂去。他看到老者的时候，那只筏子已经在快速远离这座可以开满桃花的岛屿。那时正刮着南风，大筏子的速度很快很快。他朝着长者大叫：“你要去哪里？”。那人应该是听见了，却没有答应他。
　　所以，这里只剩下春天满岛的桃花，还有各种好看而温顺的小动物，还有他自己。

　　他在这里过两年快活的日子。
　　三年前，他偶然转到小岛西边的一块山后。那里有一块平地，旁边有一块石头，平坦之处有几个字：“陈玄风练剑于此”。
　　陈玄风，那个被他杀死的人也叫陈玄风。江湖上的人说，他是来自桃花岛的人。
　　他并不知道现在这座小岛的名字，只是这里的确开满了桃花。那么这里一定就是桃花岛，陈玄风曾经住过的桃花岛。
　　陈玄风离开桃花岛，去了大漠。而郭靖从大漠闯到这桃花岛来。
　　从此他开始做噩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要去经历各种恐怖的事情，见各种恐怖的人。他不能像从前一样在岛上快活。他每天都到来到东边，向东方观望。

　　今天天气很好，可惜他还是没有看到那天际线的弧度。
　　假如现在从海上看这座岛，那么它是隐在一片如烟如雾的花气之中。这样的花气，不断地从桃蕊里游出，连海风也吹不散。海鸥在远处游荡，有时会突然降下去抓一条鱼，却从不敢靠近这座桃花岛，毕竟它们是带着腥臭的鸟类。
　　他想离开这个美丽的地方。
　　从桃花岛出海往东去，能找到另一座岛么？一定会有的。假如去岛的南边，砍下那几十株大木，然后造好一只简陋的大船，用劈开的竹子，织成几张大帆，带上一年也吃不完的干粮和饮用水。那么他可以顺着洋流，借着风力，往东方追寻，去更远的地方。或者不往东方去，随便选一个方向就可以走，总之离开桃花岛就可以。
　　他突然想到那位离开桃花岛的长者。是的，一定有另一座开着桃花的岛。一定是的，否则那长者为什么要离开。这是信念。

　　郭靖着手建造他的大船，准备食物以及各种必需品。每日，他依然会来海岛的东边观望。他彷佛看到了那远方的海岛，那里盛开着另一种花。他每天都用心地砍伐木头，装配，观察洋流的流向，统计风向。每天他疲惫得再也没有做噩梦。

　　三年后，他的大船建好了。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

　　大船系在东边海滩一块礁石上。只要他一刀砍去，那条绳子就会断，他的船，就能带他离开。

　　他无比兴奋。登上船，再一次向东边观望。

　　还是一道天际线，平缓的天际线。
　　接着那条线上，东北方，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越来越大，是另一条船向桃花岛靠近。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条筏子靠近，一直到傍晚。

　　那上面坐着一个枯槁的老头，他分明就是那个乘着大筏子逃离桃花岛的老头。
　　老头对郭靖道：“我又回来了。你知道我是谁吧。无论你知不知道，我都要给你讲一讲我的故事。四十二年前，我六岁的时候，在大漠上杀死了一个年轻人。我怕极了那死人的场面。后来从仇人的嘴里，听说那个死人叫陈玄风，住在桃花岛上。我就从西边一路往东南逃去，躲避仇人的追杀，一直逃到这南边，盛开着桃花的小岛。我刚到达这里的时候，是十八岁。我看到一个老者乘着大筏子要离开这座岛屿，我叫他，他并没有回头。我在这里舒服地住了两年，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块碑石，上面写着, ‘陈玄风练剑于此’。看到这个死人的名字，我明白了这就是陈玄风生活过的桃花岛，从此我做了三年的噩梦。三年过去，我忽然得到了一个想法，要离开这个叫我痛苦的地方。于是我花了又一个三年的时间，做好了一只大船。当我准备好一切的时候，当我正要出发的时候，我在海边碰到了乘着大筏子回来的一个老头。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听了这个故事之后，苍老了二十岁。他带回来了一个孩子，让我把他抚养成人，教他剑法，并且要派人保护好他，让他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去西北大漠走一趟。我必须要派人保护好他，万一他死了，我就要尽全力杀了那个杀死他的人，假如我没有做到，那么就一辈子不可以离开这里，并且要在四十八岁那一年死掉。”
　　郭靖的脸色如同一个死人，他苍老了二十岁。
　　长者从身后的竹筐里抱出一个裹得严实的东西，往郭靖抛去。郭靖不由自主地接住了它，原来是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我知道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我这次离开桃花岛，是要去找一个孩子交到你手上，你也要把他抚养到二十五岁，在那个时候，让他去一趟大漠。他的名字已经有了，他叫陈玄风。”说完，他跳进了波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