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磨》不貔

6、第 6 章

　　九

　　王鸷站在书桌前，眼前宣纸和笔墨整齐的摆放着，但是纸上却没有几个字。王鸷的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桌面上，他是不是看向窗外，眼里原来的精气神不见了，整个人气息恹恹的。

　　自从一个月前，王方知回给他一次传音符后，整整一个月王鸷都没有王方知的半点消息，他担心。

　　王鸷很想再次悄悄离开王家去寻王方知，可是王方知走之前的话语他还记得。他不想让王方知生气，而且王方知要去的地方在哪，王鸷也不知道，因此他只能在家里等着。

　　王鸷就这样呆立着，站在窗外树枝枝桠上的雏鸟张开翅膀展开羽翼，它离开了枝丫向着更高更远的天空飞去。

　　丫鬟从大堂处跑来，她气喘吁吁的跑到书房，看着如同雕塑展在书桌前的王鸷，丫鬟掐着腰拍了拍胸口走到王鸷面前，“你怎么还在这啊？”

　　大厅那么喧闹这个人一点声音都没听见？还好她想起了王鸷。

　　“少爷回来了。”伸出手在王鸷面前晃了晃，丫鬟说道。

　　王鸷仿佛没有听到丫鬟的声音。

　　“少爷回来了！”丫鬟放大声音在王鸷耳边喊道。

　　王鸷猛地惊醒，他回想了一下丫鬟说的话，眼睛一亮整个人活泛了起来，他快步从丫鬟身边跑过，往大堂的方向去了。

　　对于王鸷这样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的态度，丫鬟早已经习惯了，她拿起腰间的手帕掸了掸风，也走向了大堂。

　　王方知正坐在大堂喝茶，他坐姿端正气质翩然，很难想象不久前的海上这个人是个怎样的狼狈样子。

　　王家一家都是捉妖师，王方知的父亲更是经常外出，如今父亲刚好不在家，王方知正好松了一口气，省的他想借口诓骗父亲了。

　　门外传来清楚的脚步声，王方知放下茶杯看向门口还没等他看清门口来了何人，他的眼前就一黑紧接着王方知被人用力的拥在了怀里。

　　王方知被来人的力气弄得眼前一花，他虽然外表看上去万事安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体内的那些伤若不好好养着，终有一天会变成顽疾。

　　只是，被来人拥在怀里，王方知却发作不起来，闻到那人身上的气息时王方知就知道了他是王鸷。

　　“你回来了。”把王方知紧紧地拉进自己的怀里，仿佛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髓，王鸷把头抵在王方知的肩上，语气低沉却又带着怀念，仿佛二人隔了千年后的再次遇见。

　　“嗯，我回来了。”弯起唇角，王方知抬起手揉了揉王鸷的头发，他的动作轻柔语气也很轻柔，王鸷原本不安的心经过王鸷的语言动作也瞬间安定下来了。

　　不再被思念困扰，王鸷才发觉自己是做了多么让人不好意思的动作，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松开手而是又抱了王方知片刻才慢慢的松开手。

　　“你之前在干什么？大厅那么闹你都没听见。”王方知让王鸷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又给他斟了一杯茶问道。

　　“在想你。”丝毫没有犹豫，王鸷快速的回答道。

　　王方知明显没有想到王鸷会是这样的回答，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接着王方知低头笑出了声，他的周身都是暖洋洋的连带着心口都炽热了起来。

　　王鸷没有看懂王方知的表情的含义，他接着控诉道：“你不理我了，我之前给你的传音符你都没有回我。”

　　“我当时……就在路上了，想着早点回来见你就没来得及回话。”王方知说，在王鸷还没有接着跟他说话时，王方知就岔开了话题，“正好今日时候还早，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的成果吧。”

　　“好。”话头被王方知一带，王鸷也不再纠结他为什么没有回自己的传音符了，王方知如今回来陪在王鸷身边就好了。

　　跟着王鸷一同往演武场走去，王方知脊背挺直，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嘴唇依然是红润的，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和王鸷说的归心似箭无暇回信是假的，凭借王方知现在的样子，他根本没有能力驱使传音符从万里之外回到王宅送信了。

　　演武场内，王鸷步伐有力动作流畅，王方知之前教给他的身法他明显已经融会贯通了，但是王方知此时的心思却没有在招式精准的王鸷身上，他看着王鸷认真的侧脸思绪已经走远。

　　司药已经拿到，不日就可以让王鸷服药，治好他体内的暗伤和毒性。

　　只是司药是不够的，还需要其他灵药做配，好在王方知之前就已经准备，如今灵药也快找齐。

　　司药在王宅问世，势必会引起修士抢夺，王鸷服完药后还需要吸收炼化，身边肯定要有人护法，只是王方知如今虚弱的样子又能有什么用，当务之急就是要调养好身体，且不说回到全盛时态，修为怎么也得回复六七成才是。

　　而且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一定要趁着王父回来前让王鸷服下司药，这样一想王方知只觉得时间更加紧迫了。

　　又兜兜转转的过了十日，王方知的身体勉强恢复了大半，昨日王方知从管家那里得知王父明日就会回家，如今想来医治王鸷一事已经拖不了了。

　　不似往常带着王鸷去演武场书房，吃完饭后，王方知带着王鸷重新回到了卧房。

　　“怎么了？”王鸷有些疑惑的看向王方知。

　　看着王鸷这般懵懂的样子，王方知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今日就先不习武练字了。”揉了揉王鸷的头发，王方知说。

　　话毕，王方知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灵药熬制成的汤，蜜饯和芥子空间。灵药熬制的汤药并不苦无色无味的，但想到王鸷的小孩子心性，王方知还是备好了蜜饯。

　　“我之前外出时，给你带了些好吃的回来，今天让你歇歇，请你吃好吃的。”王方知用哄骗的语气说道。

　　“等会我把吃的给你，你就直接吃下去，若是咽不下去就喝水懂吗？”王方知指了指碗里的汤药说。

　　“嗯。”王鸷没有多想他点头，王方知说的任何话他都会听。

　　拉着王鸷在床边坐下，王方知让他盘膝坐好：“盘膝坐正。”

　　“吃好吃的还有那么多讲究吗？”照着王方知的指示坐好王鸷有些疑惑。

　　“大老远给你带回来的，难道不应该重视点吗？”王方知道，“等一会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懂吗？”

　　“嗯。”

　　见王鸷点头，王方知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和窗，他扬起手布下结界。一切布置完成，王方知从芥子空间中取出司药，让王鸷服下。

　　司药问世，一股浓烈的灵气从王鸷房间逸散开来，连结界都无法阻挡，一时各界修士纷纷有所感应，往王宅赶来企图杀人夺宝。

　　司药刚一入口王鸷甚至连吞咽的动作都没有做，司药就化为灵气顺着喉咙进入了王鸷的体内，一股暖流缠绕周身，王鸷眼睛微睁又接着闭上，他的周身被金光包围。

　　见此情景，王方知无暇顾及或远或近朝王宅赶来的各个灵气，他加固了房间的结界，在王鸷面前盘膝坐下，抱元守一。

　　“静心。动用你的妖力打通原本堵塞的经脉。”用自己的灵力給王鸷加持，王方知一边说着一边帮助王鸷疗伤，“感受到体内驳杂的气体了吗？用司药把它们包裹起来。”

　　王鸷按着王方知说的做，司药的灵气包裹住体内的毒气，无需王方知再指点，王鸷自己就可以借用司药将毒排出体外。

　　就在毒气被丢出王鸷体内的瞬间，王鸷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清明了，之前的暗伤消失不见原本混沌的脑子清醒起来，如今的王鸷已经恢复了全盛。

　　就在王鸷伤势恢复睁开眼睛的瞬间，一股巨大妖力从他身上发出，王方知本就虚弱至极根本无力抵抗，妖力打在他的身上他的嘴角溢出鲜血，同时王鸷房间的结界破碎。

　　刚刚赶到王宅的修士们停在门口，司药的灵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通天妖力。

　　“大妖！”修士们惊骇不已，纷纷拿起武器准备应战。

　　十

　　王鸷也感觉到了门外的众多修士，与修士们不敢轻举妄动不同，王鸷则是把担忧的目光移到了因虚脱而脸色惨白一身冷汗的王方知身上。

　　王鸷身上的伤已经好了，毒素也已经清掉，记忆恢复但是之前在王方知身边，王方知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的记忆王鸷却没有忘掉。

　　将王方知打横抱起放在床上，王鸷拉开被子想要给王方知盖上，却被王方知拉住了手腕。

　　“你的伤可都好全了？”王方知轻声问道，语气微弱。

　　“好全了。”会握住王方知的手，王鸷给他把被子盖好，细心的擦拭掉王方知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王鸷转身就想出去解决掉院子里那些烦人的修士。

　　“你的记忆都恢复了。”王方知肯定的说道。他虽然气虚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暗，但是王鸷通身气场与之前完全不同，以及他刚才细致的动作，这都是之前的那个王鸷不会有的。

　　“是。”脚步停在原地，王鸷点了点头。

　　王方知躺在床上，他抬眸看着窗边的帷幔，轻笑出了声他眼底一抹失落一闪而过，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受的伤反噬发作还是因为其他缘故，王方知的眼圈有些发红。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王方知放在被褥中的手慢慢收紧，他睁开眼睛直直的盯着王鸷的背影接着一字一字道：“你走吧。”

　　王鸷的身体一僵，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走吧。”王方知低声重复道，“我知道门外的那些修士伤不了你，只是你的妖力如此强劲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捉你了，你别伤他们尽早离开。”

　　“王方知，你让我走？”王鸷猛地回头看向王方知，王方知从眼前的这个王鸷身上，看到了他仿佛对着自己流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别赶我走。”

　　“你趁早离去吧，若是我父亲回来，我也保不了你。”

　　“那你一开始又何苦救我？如今又为何用司药替我疗伤，让我恢复记忆？”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再看王鸷神色复杂的眼睛，王方知移开视线。

　　“是你说的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王鸷走到床边弯下腰看着王方知的侧脸，他多希望王方知能看他一眼，像他还没有回复记忆时那样对他笑亲昵的抚摸他的头，可是王方知始终没有，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王鸷。

　　“王方知。”王鸷凑近他的耳边，低唤他的名，“道长……你骗人。”

　　听到王鸷的话语，王方知猛地转回头来，但是他看见的只是空荡荡的房间了。

　　“王鸷……”

　　胸口处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王方知只觉得自己要被撕碎了，他的喉间涌出鲜血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当王方知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暗下，房间内并没有点灯，但是凭着月色王方知还是看清了房内的人。

　　“父亲。”王方知撑着身体坐起来，低声喊道。

　　他的身上汗渍没有了，血迹也不见了，整个人清清爽爽的明显是有了给他换了衣服。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袖子一挥，王父点亮屋子里的灯，他眉毛一竖怒气冲冲的看着王方知。

　　知道父亲为何生气，王方知并没有打算辩驳，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因此他愿意受一切惩罚。

　　而王父见王方知一言不发任凭处置的样子心火更盛：“我看你是被那妖怪迷惑了心智，不顾家族不顾道义！你竟然把那妖医好了，放他走？我竟不知我这儿子何时结识了鹰族王鸷，学会了给妖医治，你可知你这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还好那些修士只当王鸷挟持了你，不然你难道要让整个家族蒙羞？”

　　“父亲，王鸷他……妖有好也有坏，有的妖会改邪归正。我想这次之后王鸷一定会约束自己族人，绝不犯境。”

　　“荒唐！我早就跟你说过，人妖势不两立，妖族野性难驯，不可轻信。”王父一脸痛心疾首，“况且，先不说王鸷日后如何，你先想想如何向其他修士解释，今日事态混乱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等事情稳定你要如何解释王鸷为何会出现在王府，王府为何会有蓬莱司药，那王鸷如此嗜杀又为何放过了你？你可真是为父的好儿子。”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闯下的祸定不让家族受连累。”王方知表情坚定语气坚决，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王方知掀开被子走下床，而后双膝跪地。

　　他垂着头，挺直了脊背声说着：“不肖子孙王方知，自己罪业深重，愧于先辈，有辱捉妖师名号，无颜面对列宗。今日愿舍弃王家嫡子身份，因缘业障全由不肖子一力承担。”

　　“你！”王父怒视王方知，却说不出任何话。

　　“愿父亲成全。”王方知说着弯下腰以额触地，态度坚决。

　　“逆子！逆子！”王父大骂道，身形微一踉跄王父后退几步扶住桌角才勉强站住，看着丝毫没有悔意的王方知，王父闭上眼睛，“你若执意如此，那么自今日起王家与你再无瓜葛。”

　　“多谢父……多谢先生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