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阑兴浓》叶安歌

4、第四章

　　警察上楼来例行问了几句情况，见寻衅滋事的唐兴已经自行离开了，就没有再追究，只是交代周敏和唐好归多加小心，如果唐兴再来，一定记得先不要和他起冲突，及时报警，保护好自己。唐好归扶着周敏，送警察出了门，回来后一言不发从家里掏出治伤的药来，十分熟练的帮周敏收拾起了伤口。孙老太太和儿子儿媳都没有走，一直在唐好归的家里陪着他们忙上忙下。唐好归颇为歉疚地跟他们道歉：“今天多谢孙叔和婶婶了，还有奶奶，让你们见笑了。”孙老太太的儿子十分欣赏这个不折不挠的小男孩，于是鼓励一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你跟你妈妈没事就好，我们也是举手之劳。你跟你妈都是好人，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看着你俩受欺负。”孙老太太的儿媳妇点头附和，她也是个Omega，对周敏的遭遇十分同情。身为女性Omega，她比男性Omega更显得弱小可欺。“周姐，跟我们说说你跟好归都经历过什么吧，听那个男的嘴里不干不净的，就知道你俩受了大苦了。”孙老太太用手肘碰碰儿媳妇，低声说：“不能这样揭人家的伤疤哈。”周敏苦笑一下，挣扎着起身给三人倒水，边倒边说：“不碍事，这些事积压在我心里也很多年了，跟你们说说，我也能透口气。”

　　“当年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很高兴，说，我们一定会生出一个健康的宝宝。我当时沉溺在他给我织就的温柔陷阱中，一点都没发现他是这样一个人。在暮暮出生之前，我还有过一个女儿，取名叫唐知暮。但他嫌弃暮暮是个女孩子，又是Omega，就一直对我说什么再生一个，但是我很爱我的女儿，无论她的性别是什么，我都想把她好好养大。我猜到他想让我放弃掉这个孩子，所以我就一直对他非常防备和警惕。他从来不看孩子，全是我没日没夜照顾我的暮暮。就这样，他还嫌不够，整天在外面喝酒，花天酒地。回来之后就开始骂我，骂暮暮。有一天他突然转了性子，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说，要带我跟暮暮出去玩。那时候暮暮才六个月大，我总觉得他不正常，却拗不过他，于是跟他一起抱着暮暮去了公园。他那一天特别大方，对我跟暮暮都超乎寻常的好，我还以为他真的改了，要当一个好爸爸好丈夫了，可没想到，是我害了我的暮暮啊……中午他催我去给暮暮买水，说我放心去，他会看好暮暮的，但是等我回来，他躺在地上，手里攥着暮暮的口水巾。我慌了神，问他暮暮呢，他说来了两个人贩子当街抢孩子，他打不过他们，暮暮就被他们夺走了。我发了狠的咬他锤他，他都不反抗，我逼着他去找回我的暮暮来，他百般推辞，说找不回来了。他还哭了，我当时真的以为，这是个意外。没过几天，公园旁边的河里就打捞出来一个小婴儿，正是我的暮暮……”说到这里，周敏已经泣不成声。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想将呜咽声压回喉咙，却只能让这哭声更加催人泪下。孙老太太和儿媳妇不约而同抬起手来抹了抹泪，唐好归坐在一旁，眼圈红得吓人。周敏从来都没跟他说过，他曾有个姐姐叫唐知暮。但他并未因此对周敏有任何的不满，他能理解，唐知暮的离开，对周敏来说是个无异于毁天灭地的打击。

　　孙家的儿媳妇给周敏递过一杯水来，狠狠地说：‘这个杀千刀的，肯定是他找的人带走的你女儿，还这么大胆，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丢进河里，他不得好死！’周敏喝了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又接着说：“我当时很崩溃，甚至想着要不然就这么跟我的暮暮去了吧。但是我消沉的那段时间，唐兴又对我关怀备至，Omega一旦跟一个alpha终身标记以后，就很难离开那个alpha了，我没有办法，他还用信息素强迫我……于是在那之后不久，我又怀孕了。”她将目光投向唐好归，唐好归接触到她的视线之后，将手递了过去。周敏紧紧拉着唐好归的手，仿佛这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谁承想，又是一个Omega呢。唐兴这次装都不装了。我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当年知暮的死，不是意外，这一切都是唐兴的阴谋。我开始对唐兴严防死守，这才让这个孩子活到了七八岁。到了好归要上学的年纪，他不让好归上学，把他扣在家里，非说他上学也没用，还不如早早找个有钱的alpha，好养活他。我当时动了刀子，说，他要是不让好归去上学，我就跟他鱼死网破，他这才松了口。好不容易熬到好归考上了高中，我以为终于能松一口气了，结果他又开始不让好归上学了。好归这些年为了我顶撞他，跟他动手，他本来也不想养着我们母子俩了。那天他堵着门不让好归去上学，好归跟他打了一架，一气之下就带着我搬出来住了。今天还好遇到了你们，不然我们母子又要被他打了。”唐好归伸手擦去周敏的眼泪，把她抱进怀里，轻柔地拍打着：“妈，没事了，他以后不敢再来欺负你了。我会好好保护好你的。”

　　孙老太太和儿子儿媳都是一脸的义愤填膺，但他们毕竟是外人，就算有心要帮唐好归和周敏摆脱人渣，也无能为力。周敏毕竟是跟唐兴有过终身标记的，她身体又不算很好，如果强行洗去标记，只怕周敏的身体吃不消。临走时，孙老太太拉着唐好归和周敏的手，交代他们，吐过唐兴还不依不饶来纠缠他们，就去楼下喊他们，他们一定不会让周敏和儿子吃亏。

　　碗筷碰撞的声音让唐好归回神，他看向对面的周敏，愣愣的。“傻在那里干什么呀，我问你钱还够不够花呢。”“够花，我暑假挣的钱还有呢，妈你放心吧。”“那就好，好好学习，不用操心学费的事，啊。”唐好归乖巧地笑笑，冲周敏点点头。吃完饭，他没让周敏起身，而是自己抱着碗筷洗涮干净，又把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这才回屋做作业。当时选高中时，他特意没有选离家近的最好的高中，只因为那所高中只允许走读。他选了一所离家远，水平非常平庸，但可以寄宿的学校。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所学校学费比较低，住宿费也不高。

　　周六上午他们才允许回家，周一早上就要返校。他作业很多，写了一整天才写完。

　　晨光熹微，驱散了连日来的阴暗。唐好归和戚长亭的学校里此刻正流传着一个传闻。“听说了吗，那个新转来的戚长亭，前天被咱们学校那几个混混堵在墙角了！”“那几个人不是最喜欢欺负弱小Omega了吗，戚长亭恐怕凶多吉少了。”“可我听说那个戚长亭家里可有钱了，而且有权有势的，一般人根本惹不起！”“真的吗真的吗，那那几个小混混可不是踢到铁板了，看来凶多吉少的是他们啊。”“不过那个戚长亭长得也是真好看，桂花味的信息素哎，那么优质的Omega，好可惜。”几个男男女女正凑在一起八卦前天的事，不提防有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加入了进来，众人皆是一抖。

　　“谁说他是Omega了？”清冷的声音传来，是唐好归。众人不解，于是有个平常和唐好归走的比较近的Bata主动问了上去：“怎么可能，那个戚长亭的信息素是桂花味的，又甜又香，很多人都闻到了，他要是alpha，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信息素呢。而且听说他们家里的alpha都是天赋极高的，他如果是alpha的话，肯定也是个很强的那种才对啊。你是不是被哪个爱开玩笑的骗了。”“我昨天亲眼看见的，那个叫戚长亭的，把那几个alpha打服了，Omega能一个人抗衡那么多alpha吗？”唐好归不急不缓，往上托了托怀里的书。

　　“唐好归从来不撒谎，信他就对了。”见场面逐渐僵了起来，一个矮矮小小的Omega男生走出来说到。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虽然刚开学还没几天，他们就颇为认同唐好归的一言一行。原因无他，唐好归在他们面前一直是以Bata作为自己的身份伪装，他并不是出手阔绰的人，也不屑于用钱来拉拢同学，只是平时做事稳妥踏实，而且十分讲信用，为人也随和，不是那种仗着成绩好就对他人颐指气使或是高高在上的人，所以同学们对他的印象十分不错。

　　唐好归礼貌冲那群人笑了笑，抱着书回了教室。他是故意对其他人说，是戚长亭自己给自己解了围的。一来，唐好归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更害怕惹祸上身。二来，他看戚长亭似乎十分介意自己被认作是Omega，而且因为大家对他的这个误解，他看起来十分无奈和为难，唐好归愿意顺水推舟，做个幕后好人。

　　果然，有了唐好归有意无意的暗示和明示，戚长亭的性别终于不被大众误解。“原来他真是个alpha啊，怪不得对我不理不睬的呢。”戚长亭曾经的追求者十分懊恼，又隐隐后怕自己当时对戚长亭死缠烂打的情形。他的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留情的耻笑他：“就你这样的，就算他是个Omega，也够呛能看得上你。你看你有哪点配得上人家，你有那相貌吗？人家可是戚家的公子，家里的alpha哪一个不是强大到极点的，你看看你，配吗？”他悻悻然瞅了自己的朋友一眼，没再说话。有这样想法的不在少数，他们想当然地以为这样一个美人一定是个妩媚到了极点的Omega，并对自己充满信心，坚信自己可以赢得美人的芳心，进而登堂入室，得到戚家的一切。但当戚长亭alpha的身份明明白白的放到他们眼前时，他们只是觉得懊恼，让那么大一块肥肉溜走了。

　　唐好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将自己的书一本一本摆放整齐，他向来学习好，不需要周敏的催促，自己就对学习十分上心。他坐在中间的位置上，既不太张扬，也不太沉寂。快要上课了，教室里还一片喧闹，无外乎是在讨论戚长亭的事。唐好归的同桌也是个bata，叫吴媛媛，是个十分话痨嘴碎的小女生。她早就听到了唐好归在外面时对那些人说的话，于是趁着还没上课，悄咪咪凑上去找唐好归打听情况：“唐好归，我听说当时那群alpha围攻戚长亭时，你在场？”唐好归这半天已经被无数人问过这个问题了。他不厌其烦地点点头，说：“对啊，我就在他身边，目睹了一切。”bata同桌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那你有没有动手帮他啊，你这么热心的一个人，肯定不会看着戚长亭被人欺负袖手旁观吧？”唐好归索性将身子朝她转了过来，合上书和她认真聊了起来：“不是，你怎么就断定我是个一定会出手救人的好人啊？还别人欺负他，他欺负别人还差不多。压根就用不到我出手，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人打趴下了。你想想啊，他是个alpha，又是戚家本家这一辈唯一的小孩，戚成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会被人欺负呢？”吴媛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十分同意唐好归的说法。唐好归以为终于没事了，可以好好背会书了，结果吴媛媛又扯住了他的衣服，不依不饶，还在问：“那你闻到它的信息素味道了吗，是桂花味的吗？”“是，很香很浓的桂花味。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他的同桌狐疑地眨眨眼，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你怎么知道他爸爸叫什么？所有人都只是知道他是戚家的，但咱们这里，戚家本家分家都有若干户人家，你怎么就知道他爸是叫戚成？”唐好归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他咳嗽了两声，故作无所谓的说：“我……我猜的，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见过戚成，戚长亭跟他长得很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他打架很厉害的，戚家除了他爸爸戚成，没有更多擅长打仗的了吧。”“唔……也是啊。”吴媛媛点了点头，还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老师进来了。

　　“砰砰——”教鞭拍在黑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教室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拿出上周布置的作业来，我们这节课讲一下。”老师严厉的目光往台下一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乖乖听话。

　　唐好归托着腮，眼神落在试卷上，神思却神游天外。他知道戚长亭的父亲纯属偶然，那天在巷子里，他也不是第一次见戚长亭了。很多年以前，唐好归还是个不大的小孩子，刚上初中，正是叛逆的时候。那天唐兴在外面喝了酒，醉醺醺的回来，看见唐好归还亮着灯在看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十分生气地撕碎了唐好归珍藏的书，虽然那本书也已经破旧卷角了。然后唐兴揪着唐好归的耳朵，把他往屋外扯，想让他跪在冷风里好好反思反思他莫须有的错误。唐好归那时候虽然还不大，没有抗衡唐兴的力气，但他已经知道，不能事事都顺着唐兴，否则真的会葬送他和妈妈的一生。于是在唐兴重重关上了家门时，他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跑到了大路上。他不知道他可以去哪，而周敏那时候还不到下班的时间。她从不让唐好归和唐兴知道她在哪里工作，所以唐好归甚至没有办法去找母亲避难。他就在马路上漫无目的的晃荡，直到日头西斜，残阳如血。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后知后觉的恐惧席卷了他。他有些害怕，但没有后悔从家里逃出来。溜达了一天，他还没有吃一口饭。闻着街边小笼包的香味，他的肚子不由自主响了起来。“小孩，怎么自己站在这啊？”

　　正当他吞着口水要远离小笼包的店铺时，一道悦耳的声音喊住了他。他闻声回头，就看见身后停着一辆其貌不扬的黑色轿车。车窗降下来，可以看见一个长相十分端正的男子正探出头来，好奇的询问他。透过半开的玻璃，他可以看见后排坐着三个人，一个长相非常好看的男人，虽然隔着半扇玻璃，但唐好归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正散发出一种安稳和温柔的气息来。唐好归猜，他应该是个Omega。另一个人长相也很出挑，五官凌厉，棱角分明的脸上，仿佛永远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两人中间，坐着一个小孩，看着跟他一般大小，却不谙世事的模样。他好奇的朝外张望着，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探究。这是一家三口与他们的司机。唐好归在心里猜想。他没有露出丝毫的艳羡情绪，而是十分抵触与戒备。

　　“你长得好可爱啊。”唐好归盯着他们一言不发，坐在后座的小男孩却突然出声。他笑起来，眼睛眯得弯弯的，毫无芥蒂的对唐好归释放着善意。唐好归一愣，随即也笑起来。毕竟还是个孩子，更何况，自他出生以后，还没有人夸过他长得可爱。“谢谢你，你也是。”他也对那个小孩笑了笑，转身要走。小笼包的香味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他饥肠辘辘，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你别走，能不能陪我去吃顿饭啊？”唐好归怔在原地，一时没有转身。“为什么？我们不认识。”“可是我对你一见如故。我们应该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