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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惊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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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鹤亭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小皇子。
对上他那双冷漠的眸子,江鹤亭忍不住皱了下眉。
这手段太低级了。
江鹤亭脚下使力,居然像断崖上的松木一般斜定在那里了片刻,下一刻纸鸢收线似的回身,动作间雪白衣摆翻卷如水浪。
在众人还在愣神之际,就已经稳稳立于石阶之上。
层层水浪悠然静止下来。
江鹤亭平静开口,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语气关切,“方才出手没个轻重,殿下可无恙?”
江璟枫的脸色更黑了。
自御花园“切磋”过后,江璟枫每逢遇上江鹤亭总要冷笑一声,然后掉头就走,仿佛打心底里不认同他这个人似的。
一次两次还好,江鹤亭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也不至于对他的态度耿耿于怀。
直到这位小皇子当着皇帝和国师的面上,也一点好脸色都不给江鹤亭,众目睽睽之下拂袖而去。
江鹤亭才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做法是否欠佳。
该不会是那场比试让江璟枫自信受挫了吧?
江鹤亭暗自思忖。
“与三皇子的确有些矛盾,”云枝听他提起后,才道:“师兄一点都不记得啦?”
江鹤亭疑惑: “记得什么?”
“前段时间,长余皇都不是有个纵马伤人的公子哥,让蘅云宗的张道友教训了一通,”云枝伸手比划了一下,大约是觉得动作有点蠢,又放下手继续道,“那公子哥就是三皇子呀,你没认出来?”
江鹤亭顿时陷入了沉默。
张承月当街“教训”江璟枫的剑还是江鹤亭提供的。
二人的视线齐唰唰落在江鹤亭腰间的逢春剑上,银白灵剑依旧光亮非凡。
奇也怪哉,看戏似的看了半天,尽在惊叹张承月“少侠好身手”,居然对另一位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云枝感叹:“三皇子虽是有错在先,但冒犯皇室,证据确凿。幸亏这是在长余,若放在毕京国,高低要治你们的罪。”
江鹤亭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以江璟枫那副嚣张跋扈的性子,如果不是生在皇宫,恐怕早就被人乱拳打死了。
反过来说,如果不是皇帝的一味的宠爱,江璟枫怕是也养不出那恶劣的性格。
明明也是个根骨上佳的孩子,江鹤亭回想起江璟枫出剑时的一招一式,不得不承认这人于剑道之上的确很有天赋。
可惜心性如此狭隘,反倒难以更进一步。
江鹤亭与云枝在宫中居住了小半月,云枝成日去找她的宝贝徒弟,教人一些修习基础的功法。
人家师徒提升关系,江鹤亭也不需要跟着,于是就待在房中修炼。有时受国师的邀请一同对弈论道。
长余国师名为谢方漓,也曾是仙门长老,望之不过二十余岁的玉面书生模样,可年纪不知比江鹤亭大了多少。
面对前辈,江鹤亭自然要尊敬许多,好几次谢方漓与他论道时兴致上来了便滔滔不绝,直至夤夜才放江鹤亭回去。
作为修仙之人,江鹤亭倒也不觉得乏累。
这夜,他照例出了占星阁往居住的宫殿走。
孟春之际的夜风已不算寒凉,江鹤亭行在宫道上,身后是明月投映下的模糊阴影。
拐过一个回廊,江鹤亭想了想还是驻足,回过身朝不远处道:“更深露重,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夜风吹动檐下的琉璃花灯,在江鹤亭面容上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声音在长廊下打了个旋,末尾无声散去。
江鹤亭耐心等待了片刻,一道高挑的身影自垂花拱门后走出来。
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江鹤亭顿了顿,一边朝江璟枫走过去一边开口问:“殿下,可需要我送您回——”
江璟枫打断他的话:“从午时到现在,你同国师聊了许久,都在聊些什么?”
谢方漓的确健谈,拉着江鹤亭从占卜问卦一直谈到皇宫御花园新引进了几株稀奇花木,临走时还说着哪个品种最适合晒干泡茶。
江璟枫见他迟迟不回答,神色有些克制不住的阴郁。
江鹤亭张了张口,字斟句酌:“闲聊罢了,国师大人德高望重,作为晚辈,自然是想随国师多多修习。”
他轻轻咳了一声。忽地想起江璟枫就是师从谢方漓。
难道是看到自己经常去找国师,心里又不平衡了?
一时间两人的气氛有些微妙。
江璟枫却忽的开口,神情不太自然:“我新得了一柄绝世宝剑,想起来仙师对剑道颇有建树,若是有空,可去明翰殿寻我。”
说罢,依旧是那副“快感恩戴德吧”的眼神盯着江鹤亭,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颤动。
好在阑珊夜中,江鹤亭发现不了。他心想。绝不能在这人面前露怯。
“……多谢殿下好意。”
江·剑道天才·鹤·眼力绝佳·亭,一眼瞥眼江璟枫红到滴血的耳垂,想了想还是耿直问道:“殿下的耳朵?”
下一刻,一双手挡住了他的视线。江璟枫皱眉捂上耳朵,烫人的温度仿佛顺着手指传到心头,一阵阵发麻。
江璟枫瞄他一眼,只觉灯下的人眉目清隽如朗月,正一脸关切地望过来。
果然是一副极俊的皮囊,差点就被蛊惑了。
江璟枫镇定自若地垂下手:“无碍。明日你便来明翰殿,正好我们再切磋一番。”
刚才不是还说有空再去吗?
江鹤亭顿了一下,浅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扰殿下了。”
心头恍如被什么东西轻轻包裹住了。江璟枫一怔,随即冷着脸转身离开。
都怪江鹤亭这几天总同谢方漓待在一块儿,还想偷师?门都没有。
江鹤亭目送江璟枫背景消失在红漆长廊的尽头,才慢悠悠往回走。
翌日,江鹤亭准时出现在明翰殿外。
“仙师来的可真早,殿下已经吩咐过了,仙师随奴婢来。”
素净宫装的待女朝他一笑,屈膝行礼后走在前面引路。
明翰殿处处都生着名贵草木,金镂雕花,无一不彰显其中主人的身份尊贵。庭中有一方池塘,孟春之节水光潋滟透着波光,边上布有青松假石,上横一道石桥,阳光影影绰绰地照过来,显出几分清幽雅致。
江鹤亭跟待女走过石桥,到了后院。
一道高挑劲廋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手腕翻转间剑光流转,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端的是赏心悦目。
春日惠风轻柔拂面,吹得檐下花铃叮当作响。
就在这时,江璟枫眼神微动,剑尖一转,径直朝江鹤亭这边刺过来。
江鹤亭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衣袍,也无半点绣花暗文,乍一看朴素得紧,衣衫宽大,腰带一束,反倒衬得人有些文弱。
剑尖刺破层层空气,凌厉的剑气掀起江鹤亭几缕发丝,在即将靠近他之时猛地一滞。
江璟枫略带诧异地睁大了眼——
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住了他的剑,似有万钧之力般,再不能前进一寸。
“仙师果真厉害。”四目相对了片刻,江璟枫吐出几个字,愤然收了剑。
江鹤亭权当没看到他满脸的不服,施施然收手,莞尔一笑:“的确是一把好剑,它可有名字?”
听他这么一问,江璟枫像是心下稍霁,手腕一伸,似乎还有几分迫不及待地将剑展示给他看。
江鹤亭细细望去,剑身轻灵流畅,接近剑柄的位置篆刻着两个龙飞风舞的小字——
惊鹤。
“……”江鹤亭有点笑不岀来了。
莫名地,他居然从这两个字里瞧出了点挑衅的味道。
猜都不用猜,肯定是江璟枫自己取的名字。
刚才引路的宫女端着个红漆托盘缓步而来,恭敬地承上一碟栗子糕:“殿下,这是仪妃娘娘差人送来的糕点。”
瓷白小碟上整整齐齐地码放几块栗糕,外皮撒上松子,瞧上去色泽诱人。
“知道了,”江璟枫随意扫过一眼,“过几日便是长生节了,江仙师可有兴趣一同出宫祈愿?”
他指尖捻起一块栗糕,似是想弄明白制作工艺般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块。
“长生节?”
江璟枫咽下糕点,又呷了口清茶,继续道:“届时皇都将会举行‘长生游’,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扮作长生仙的人在祭台上舞一段,啧,估摸着仙师也没见过……”
他不自觉地回想着,每年扮成长生仙的角儿都身着白衣华服,广袖招展如流风回雪,嫣红的流苏与明亮的金饰相交缠,一面挥剑一面翩然起舞。
若那人是江鹤亭……
他眼神瞟到一旁仙风道骨的江鹤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一哽,剧烈咳嗽起来。
他挥手拦下忙要上前为他顺气的侍女,见江鹤亭对他那柄惊鹤剑颇有兴致似是看了半天,忍不住道:“行了别看了,再怎么看本皇子也不会送你。”
“……在下没这个心思。”江鹤亭举剑双手奉上,目光落在剑身上那张牙舞爪的鹤字上,脸色仍有几分不自然。
江璟枫今日定是故意来折辱他的。
然而下一刻,面前的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与此同时,一缕灰黑色的魔气没入江璟枫的身体。
江鹤亭眼神微凝,手中的惊鹤剑倏地出鞘,一道符纸迅速飞出。
江璟枫面色惨白,除了江鹤亭没人能看到魔气沸腾似地在他周身翻滚,争先恐后地涌入他体内。
“殿下!”小宫女尖叫一声,另一道尖细的声音同时传来:“仪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