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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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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陆月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昆仑山无色宫。
几个白衣的侍女悠闲地在路旁花丛间说笑,她从她们身边经过,听见一个侍女说:“小宫主已经来了几个月了,但终日愁眉不展,我看她是想家了吧?”
另一个侍女回答:“是啊,那么小就要离开父母,也怪可怜的。”
陆月雪漫不经心地沿着花丛向前走着,她觉得自己正在找什么人。无色宫中的道路她本来全不熟悉,但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走过了许多次一样,每一条分支,每一个宫宇,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熟练地向宫殿的深处走去,在花园的尽头,一个小女孩蹲在一大丛白花下,她一愣,猛然觉得这个小女孩就是自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清儿!”
那女孩抬起头四处张望,却似乎没有看见陆月雪,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陆月雪便也觉得困惑不安,似乎是在冷眼旁观着这个小女孩,又似乎根本就是她,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又作梦了?
女孩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什么人,便又低下头,她手里抱着一只小兔子,女孩自言自语地说:“小白,宫主娘娘说我不能再养你了,她说再养着你,我就不能练无色神剑了。为什么养着你,我就不能练无色神剑呢?”
她侧着头想了想:“宫主娘娘说我要无情无欲,什么是无情无欲呢?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练什么无色神剑,我想爹爹,我想回家。”说到这里,女孩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站起身来度了几步,又续道:“小白,不如我带你回家去看爹爹吧,前几天宫主娘娘教了我解开云雾障的方法,我现在可以出去了。”
女孩一下子便下定了决心,她将小白兔抱在怀里,聂手聂脚的从花丛中穿过,避开几个侍女的耳目,到了云雾障边,默诵口决,开了一道小缺口,从缺口中闪身出去。
几个月来,她天天梦想着这一天,现在好不容易实现了,心里狂喜万分。连忙向着山下飞奔而去,她虽然还不会剑术,但已有根基,走起路来身轻体健,也不畏寒冷,一直跑到了主峰之下,才松了口气。
她从怀里拿出小兔子,放在嘴边亲了亲:“小白,我们出来了,我们终于出来了!我们去找爹爹,我才不要练什么无色神剑,我只想找爹爹。”
她虽然年纪幼小,却很有决心,一个人在山间飞奔,也不觉得害怕。但昆仑山脉极大,这女孩又从来没有下过山,来的时候也是被师傅抱着上来的,到底人小,走了一段时间,就觉得四处看起来苍苍茫茫都是一个样子。
她也不知道厉害,只捡着向下的路走,心里想越是向下走,就离平地越近,到了平地就可以找到爹爹了。
她却不知山势时高时低,这昆仑山本就少有人行,最易迷路,她一个小孩,走来走去,越走越不对,一般的孩子此时多半已经惊惶失措,痛哭流涕。她虽然也害怕,却还是咬着牙走下去。
直走到天黑,头也晕了,眼也花了,却还是在山里转圈圈。
山间到了夜晚更加寒冷,女孩缩在一棵大树的树洞里,心里想等天亮了,再继续找路下山。
女孩一整天滴水未进,加上又怕又累,很快就沉沉睡去。到了半夜觉得寒冷刺骨,本来她一直抱着小白兔,一睁开眼,小白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更加惊慌,连忙走出树洞,大声叫:“小白,小白,你在哪里?”
四野寂静,除了风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远处传来一两声狼的嚎叫,月光明亮已极,她在附近找了许久,也没有小白兔的痕迹。等到天明时分,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支持,就要昏倒了。
然而太阳一出来,阳光照着树叶上的霜花,她便精神又是一振,心里想:“小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无论如何要把小白找到,然后下山去看爹爹。”
她虽然年轻小,却是十分坚强固执,虽然远远地看见昆仑主峰上的云团反射着阳光,但却咬着牙就是不肯回去。
又满山地找了一天,仍然不见小白兔的踪影,此时她已经筋疲力尽,心里暗想,再也没有力气走一步路了,难道自己是要死了吗?
她倒在地上,看着落日下昆仑主峰壮丽的景色,她虽然在峰上生活了几个月,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景像,只是云雾翻腾,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彩,美丽已极。她闭上眼睛,想着爹爹、表姐、表弟,还是早死的娘亲,心里想,自己要死了,就快和娘亲见面了,只是留下爹爹一个人在世上,好不可怜。
越想越是悲伤,不由地流下眼泪。
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只觉得累得想睡。正在迷迷糊糊之间,忽听不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哀鸣,她一惊,挣扎着爬起来,难道是有什么猛兽吗?
她此时也不觉得害怕,又想万一小白被那猛兽发现了,不是要被吃掉吗?心里一急,就又站起身来,寻着叫声走去。到了叫声传来的地方,却见不知是什么人挖的一个捕兽坑,坑里有一只黑狐狸正在竭尽所能地向上窜跳。
这狐狸的一只后腿鲜血淋淋,坑底有一只捕兽夹,似乎是狐狸被夹住了腿,却想尽办法从兽夹里挣脱了出来。
那狐狸后腿受伤,沿着坑壁向上窜了几下,就无力再向上,复又落了下去。但它却契而不舍,仍然不停地向上窜跳,希望能逃出生天。
女孩站在坑旁愣愣发呆,有几次狐狸就差一步便可以跳出坑去,却终于还是力尽气竭,又落回坑中。
那狐狸却并不气馁,略作休息,复又不停地向上窜跳,然而它的气力却越来越弱,跳的高度也越来越低。
女孩心里一动,暗想,连野兽都要拼命求生,我现在还有力气,为什么就放弃希望呢?
那狐狸抬头看着她,连声哀鸣,眼睛里露出乞怜的光芒。女孩心里一软,动了恻隐之心,她从腰间解下腰带,垂下洞内,大声说:“你要是有灵性,就咬住我的腰带我把你拉上来。”
那狐狸听了,果然张口咬着她的腰带。女孩用力一提,她虽然颇有根基,到底力气还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自己也落入坑内。
她连忙抓住一棵树,将腰带绕过树干,背在背后,用力全身力气,将狐狸拉出捕兽坑。
那狐狸被拉出来后,便瘫倒在地,原来它早已力竭,只是为了求生的念头,才鼓励着自己不停地向上跳。
女孩走过去,用腰带将狐狸的伤口包好,嘴里低声说:“我的小白不见了,你如果看见了它,千万不要吃它啊。”
她心里有些伤感,眼泪就涌了出来:“我想我是找不到它了,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被人欺负。”狐狸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着树林中走去。
女孩看着它走入树林中,忽然想起一句话,大声说:“小白是一只小白兔,你千万不要吃它啊!”
狐狸回头看了女孩一眼,点了点头。
女孩便安心地笑了笑,此时天色已黑,她鼓足勇气站起身,向着昆仑主峰方向而去,她想: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死去,我一定要回到无色宫。
此时,天空中一道剑光闪过,女孩听见宫主娘娘的声音远远传来:“清儿,清儿,你在哪里?”
陆月雪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她看见冷无忌就坐在她的身前不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脸一红说:“你看什么?”
冷无忌微微一笑:“你在作梦吗?”
陆月雪淡淡地说:“有什么奇怪?睡觉都会作梦的?”
冷无忌低叹了一声:“是吗?是好梦还是恶梦?”
陆月雪一跃而起,“关你什么事?我们该上路了吧?”
冷无忌也一笑起身:“是啊,我们向着北方走,穿过大沙漠,今天晚上宿在北方的大山上。”
陆月雪率先驾起剑光,她也不管别人如何,独自一人向着北方而去。心里却觉得纷纷乱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个叫清儿的女孩明明不是自己,但却又分明是自己,刚才是在作梦,却又象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看来她并不是没有水风清的记忆,只是这些记忆被压抑在深处,完全无法感知。
眼见脚下黄沙万里,东西南北都不见边际,这便是西北著名的大沙漠,她虽然飞在天空,也暗暗心惊。忽见一条细细的河流从沙漠中穿过,象是一条碧绿的丝带。她暗暗称奇,这样的沙漠中也会有河流吗?
陆月雪落下剑光,见沿河流两岸是一些牧民的帐篷,几只骆驼在河边悠闲地啃着草。她心里想,这些牧民可真厉害,也不知是怎么穿过茫茫黄沙走到这里来的。
忽见一个帐篷前有几个牧民围在一起,还有两名妇女在哀哀地哭泣。
她便走上前去,却见帐篷前有两具尸体,有尸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奇怪的是,这两具尸体在生前分明应该是高大健壮的男人,现在却如同婴儿一般缩成一团,身上的精血似乎已经被吸尽,四肢都倦缩在一起,皮肤蜡黄,紧包着骨头。
陆月雪一惊,心里暗道:这沙漠中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厉害的魔功。
正在思索,天空中剑光闪动。陆月雪抬头去看,见冷无忌正向着自己飞来,身后紧跟着几道剑光,却象是峨眉派的剑光。
冷无忌全不在意,视若无睹,落下剑光,笑问:“你怎么走得那么快?”
陆月雪淡淡地说:“催玉笛他们呢?”
冷无忌答道,“他们带着胡氏姐弟,当然走得慢多了。”他一眼瞥见地上的尸体,神色微变:“这是怎么回事?”
陆月雪摇了摇头,刚想答话,峨眉派的剑光已至,是四五个二十多岁的峨眉弟子。陆月雪一见到领头的人,心里就是一动,这人长得极象她的父亲,难道会是他吗?
那人宝剑一振骂道:“魔道妖人,果然在这里荼毒生灵,今天我峨眉派就要替天行道,杀了你们。”
陆月雪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来人是峨眉派的明大侠吗?”
那人露出一丝冷笑:“在下正是明镜,请问姑娘是哪位?看姑娘气宇不凡,为何与这魔道妖人混在一起?”
陆月雪微微苦笑,来的人正是她的父亲明镜,看样子,这个时候父亲还没有与母亲成亲。她心里便升起了一丝亲切的感觉,虽然知道父亲对自己绝不会有这种感觉。“我是无色宫主人水风清,明大侠是误会我们了,虽然他是魔道中人,但他也同我一样刚刚到这里,这些人绝不是他杀的。”
明镜冷哼一声:“你既然是无色宫主人,就应该知道正邪不两立的道理,如何还和他走在一处?而且你们昨夜宿营的地方,也有牧民被这种魔功吸了精元而死,我便是追着你们到的这里。这个人,看他的剑光,应该是魔道中的顶尖好手,莫非他姓冷?”
冷无忌微微一笑,转过身:“不错,我姓冷,如何?”
明镜大声说:“如此你就是承认了这些人是你杀的,谁不知道你父亲冷魔头就是靠吸人之血来练魔功的。”
冷无忌淡然一笑,也不答话,陆月雪却忍不住说:“明大侠,这些人不止是被吸了血,而且被吸光了精元。”
“那又如何?他们既然能吸人的血,自然也可以吸人的精元。”
陆月雪一怔,心里暗想,怎么父亲年轻时那么不讲理。念头一起,又觉得对不起亡父,只得后退一步,心里想,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此时,一直在旁观的牧民中忽然有一人走出来,沉声说:“明镜师弟,这人不是他们杀的,他们确是刚刚到的。”
这人声音虽然低沉,却极有魄力,众人都吃了一惊,陆月雪回头一看,见一个人虽然作牧人打扮,却气宇轩昂,态度沉着。
明镜只看了一眼,便冷冷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无妄师兄,师兄离开峨眉山两年,却原来在这里做了牧民?”
那人淡淡一笑,转过身对着冷无忌:“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是无心师弟吧?”
冷无忌默然,过了半晌,忽然昂天一声长笑:“你认错人了。”
他一言方罢,立刻驾起剑光,向着北方而去,陆月雪觉得他去得极快,简直象是落荒而逃。
她转过头,见那个牧民若有所思地看着冷无忌远去的方向,这人就是无妄真人吗?她觉得明镜和无妄之间似乎隐有敌意,明明都是峨眉派的,为何会这样?忽见天上剑光掠过,似乎是狄笙等人经过。她抱了抱拳,驾起剑光,追赶而去,升到半空中,还见明镜与无妄对峙而立,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四岁的时候,父母就将我送到峨眉山凝碧崖,与师伯师兄弟们住在一起。他们双双仗剑江湖,斩妖伏魔,带着我是累赘,留我在家里又担心安全,所以只好把我送到峨眉山。
我们这一辈的师兄弟都是无字辈的,无痴、无嗔、无贪、无妄、无意、无心、无假、无真,每个人的名字里都有个无字。因为这是峨眉派约定俗成的规矩,凡是派中的兄弟生下的子女,名字中间的第二个字都按照顺序排下去。师伯还收了一些别的弟子,他们的父母不是剑仙,他们的名字就不是这样的。
明镜是一个,他的堂兄明剑也是一个。师伯带他们回山的时候,我已经九岁了,按照年纪,他们两人比我要大,所以我也叫他们师兄。
这些年,我开始疑惑,义父是如何从凝碧崖将我带走的。且不说凝碧崖地处隐秘,若无人指点,绝不可能找到入口。而且凝碧崖常年有许多剑仙看守,就算是瞒过了这些剑仙的眼睛,义父又如何能在那一大群年纪相仿的孩子里准确地找出我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反复思量,总觉得必然有人出卖了我。我是在自己的房里被义父抓出来的,他在许多房间里准确地找到了我那一间,一脚踢开房门,抓起我便走。这事情如今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但我却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日的情形。我曾经问过义父,他当日是怎么找到我的,他总是笑而不答,被我问得急了,他便说:一切自有天意,这都是宿命前缘,何必再问?
如今回忆凝碧崖的时光,我清楚地看到峨眉派裔系弟子与后来加入的弟子之间的矛盾。但我那个时候却比一般的孩子沉默,我很少与大家一起嬉戏,也便对于众弟子间的拉帮结派行为不甚了了。
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无字辈与外来派的一场械斗,到如今我仍然记忆尤新,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械斗的当日,我躺在后山一棵大树的枝桠上看着天空,想着父母已经出去二个月了,还没有来看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然后便闹哄哄地来了一大票人,我从树上往下看,来的正是无妄师兄、明剑明镜兄弟及一些同辈弟子。无妄师兄那一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剑师兄和他同年,他们先是争吵,后来便动起手来。
双方各带了几名弟子,终于演变成群殴。我在树上看着他们打,觉得莫名其妙已极,平日在师傅面前,他们向来相亲相爱,现在却用最凌厉的剑招厮杀,似乎恨不能立刻将对方毙于剑下。
无妄师兄虽然修为比较高,在出手时总是留了几分余地,而明剑师兄却全都是最狠毒的招式。
双方打了许久,许多师兄弟都挂了彩,只有无妄师兄和明剑师兄仍然坚持打下去。在最后一招时,无妄师兄本可以一剑刺中明剑师兄右眼,但他一迟疑,剑斜斜地从明剑的颊边划过,明剑师兄却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剑削在无妄师兄的腿上。
无妄师兄身子一侧摔倒在地,明剑师兄却不依不饶,又一剑刺出,向着无妄的心口刺去。
我心里一惊,再也不敢迟疑,连忙从树上跃下,一指弹在明剑师兄的剑脊上,将剑弹来。明剑虽然看到是我,但他却杀红了眼睛,立刻指诀一引,又向着我攻来。
我腾身避过,用手一拍明剑的手腕,这一拍间用了几分真力,他把持不住,宝剑失手落下,我接住宝剑,用剑指着明剑师兄说:“师兄,且慢动手,到底是什么事情要弄到大动干戈呢?”
明剑师兄微微冷笑,他用一种冰冷而陌生的语气说:“师弟,想不到你是深藏不露,我本以为这峨眉山上无妄是二代弟子中的第一人,想不到无心师弟的功夫比我们还都高得多呢!”
我默然不语,虽然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却对于江湖人心早有觉悟,明剑师兄这句话显然是想挑起其他师兄弟对我的不满。
无妄师兄微微一笑:“明剑,你不必如此,就算无心师弟功夫比我们都好,又怎么样?他居心坦荡,可不象你。”
明剑师兄冷笑说:“你们无字辈的当然帮着无字辈的,我们都是外人,只有你们才是峨眉派的裔系弟子。”
那一场械斗到止便不得不结束,因为几位师伯师叔已经闻风而至,我们这些参与械斗的二代弟子都被罚面壁三月。虽然我是莫名其妙被卷进去的,但也同样被罚了三个月。掌门师伯对于此事痛心疾首,他将所有的弟子招集起来,足足训了二个时辰的话。到后来,几乎所有的弟子都忍不住要打嗑睡,可是我却明明白白地看见明剑师兄盯着无妄师兄的眼神,他仍然恨他,甚至也恨我。
同是师兄弟,为何要如此呢?
天空中剑光掠过,我抬起头,便看见无妄师兄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会追踪我而至,就算我走得再快,他也会跟着我来的。但我想不到的是,明镜师兄竟也跟着他追了来。
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天山天池畔一块突出的大石上,石下便是碧波浩瀚的天池。许多雪峰远远近近地林立着,时而有牧人的歌声在空谷中回响。
树间有一片白衣的衣角随风而动,是清儿,她也来了,但她却没有现身,也许她也觉得疑惑吧!
我,这个峨眉派的弟子,如今却成了人人欲杀的魔头。
我席地坐了下来,无妄师兄也席地而坐,他随身带着一囊马奶酒,是这里的特产。他拿出马奶酒喝了一口,然后抛到我的手中,我接过来,也饮了一口。回头看时,明镜站在不远处,冷眼注视着我们,我便笑了笑说:“明镜师兄,你也喝一口吧!”
我把手中的酒囊抛向明镜,他冷哼一声,一掌将酒囊震向石下。我立刻一跃而起,抓住酒囊,另一掌向水面击出,借力跃而大石。
明镜冷笑说:“你入了魔道,功夫果然又大进了。”
我喝了一口酒,将酒囊抛回给无妄师兄,有一些事情,我很想知道,“当年出卖我的人,是不是你?”
明镜冷笑:“你终于明白了,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那魔头如何知道你住在哪里?不错,出卖你的人就是我,那魔头进入凝碧崖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我告诉他你的住处,还告诉他躲避峨眉剑仙的方法,他才能那么容易地找到你,人不知鬼不觉地将你带走。”
我默然,无妄师兄却忽然说:“明镜,其实那个人不是你,而应该是明剑。那魔头将无心带走的时候,你正在后山练功,有几个师弟和你在一起。”
明镜仰天一笑:“明剑作的事情和我作没有什么区别,若是我,也是一样。”
我摇了摇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恨我?”
明镜淡然道:“我不止恨你,我恨你们无字辈所有的人。”
无妄轻叹一声:“不错,小的时候,无字辈的许多弟子因为自己的父母是裔系剑仙的原因,而对你们有欺凌的举动,但那到底只是年幼无知,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明镜大声说:“不,不仅如此,连师傅也是不公平的。我们的姿质明明比许多无字辈的弟子强,但因为我们不是裔系的,所以一上了山,就得先做粗活累活,每天砍柴挑水,煮饭打扫,什么事情都是我们作。而你们无字派的,你们有什么不同?你们却可以颐指气使,人人象是大少爷,我们却象是你们的奴才。凭什么要这样?我们也是父母生的,师傅既然收了我们作徒弟,就应该一视同仁,为什么你们就要比我们强?”
我抬起头,无妄师兄也正望着我,我低叹一声,我小的时候,十分懒惰,游手好闲,什么事情都不做,也不知道山上的杂务是谁做的,现在才知道,原来都是他们替我们做的。
明镜续道:“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我们都忍了,如果有了师弟,我们就可以不再受欺凌将这些事情转给师弟去做。可是等到开始练武了,师傅仍然一味偏心,他教你们的都是峨眉派正宗的功夫,却只教我们一些三脚猫的功夫。”
无妄师兄皱了皱眉:“明镜,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师傅在教授功夫的时候,一向是所有的师兄弟一起教授的,什么时候藏过私?”
明镜微微冷笑:“如果不藏私,为何当年无心只有十二岁,便可以击败明剑?明剑已经十七岁了?如果不是藏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击败十七岁的少年?”
无妄叹了口气:“也许只是因为无心的姿质好,当年我不也是败在明剑的手下吗?”
“你手下留情,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就算是师傅没有藏私,但那些师伯师叔,他们是你们的父叔,他们在平时也会私下指点你们,却从来也没有人来指点我们这些外来的人,难道这样就是公平吗?”
无妄一怔,这倒是真的,我微微苦笑,想不到因为师伯师叔的特别偏爱,竟会在他们的心里种下这样的仇恨。
明镜越说越怒,忽然一掌劈出,将一颗大树从中劈断,“连明剑的心上人,也因为你是无字辈的,不知用什么手段说服了师傅将她嫁给你。害得她跳崖自尽,明剑也伤心欲绝,从此不再下峨眉山思过崖。这都是你害的。”
我一怔,望向无妄,无妄师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难道他离开峨眉山竟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站起身,淡淡地说:“这些事情与我无关,你们要解决的话,便自己解决吧,我现在已经不再是峨眉弟子,正邪不两立,若是你们要杀我,便请动手。如果不想杀,我可要走了。”
无妄师兄也站起身,右手搭向我的肩头,我一侧身,让过他的手,他搭了个空,只得苦笑一下说:“无心,我们有许多年未见面了,一见面,就在翻一些陈年旧帐,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仰天长笑一声:“我是魔,怎么会过得不好呢?过得不好的,通常是你们这些正道中人,明明恨死对方,却还要装出一幅笑脸相迎的虚伪面孔。我与你们不同,我恨谁便杀谁,看谁不顺眼也杀谁,心情不好,还要杀人。”
我侧过头,无妄师兄默然注视着我,他一直是一个忠厚和善的人,当年的那一场械斗,想来也绝不是他自己的主意。我说:“你何不回峨眉呢?你离开峨眉,想必是为了躲避与明剑的争执,但是你一走了之,却也是推脱了自己对峨眉应尽的责任,难道你以为这样就是对的吗?”
无妄师兄皱了皱眉,他苦笑着摇摇头:“不错,你说得不错,我不该这样一走了之,好,我明日便回峨眉。可是你呢?难道你真要在魔道中一生吗?”
我仰面向天,天上白云飘渺,蓝天如同寂寞般高广而辽阔,世人都挣扎在宿命的夹缝中,却总是以为自己有能力改变命运。
“我即已入魔道,便无法再回头,好意心领,以后再见面的时候,恐怕就是兵戎相见了。”
我一跃而起,驾剑光欲离开。明镜却大喝一声:“不要走,你这个魔头,我今天要替天行道。”
他的飞剑追踪而至,我右手食指轻弹,指风破空而出,将他的飞剑击落尘埃,“若是想杀我,靠你一人不行,将峨眉派全都带来吧,也许能有杀我的机会。”
悲伤的情绪如同蚕食桑叶般地吞食着我的心,我曾以为我从来不在乎那些与我共度童年的峨眉派弟子,现在我才知道,在我心最深处,原来一直在记忆怀念着他们。
明镜离开天池时,天色已经晚了,先是魔头冷无忌将他的飞剑击落在天池中,害得他不得不潜入池中找剑,等到找到剑回到岸上时,连无妄也走了。
他觉得又冷又饿,心里又气愤,却无计可施。
他想也许应该多找一些峨眉弟子来对付那个魔头。便在此时,他看见有一个人站在远处的月光下。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手中把玩着一把玉箫。
他走过去,喝了一声:“你也是和冷无忌那个魔头一伙的吗?”
那人微微一笑:“不错,我是和他一伙的。”
明镜一振宝剑,“你既然敢等在这里,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那人淡然一笑:“如果怕的话,我还会在这里等你吗?”
明镜皱了皱眉:“你等我干什么?”
那人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想做峨眉派的掌门,是不是?”
明镜轻叹一声:“不完全对,其实我不是想自己做峨眉派的掌门,是希望明剑能够做掌门,他那样的人本不该屈居人下的。”
那人笑说:“不管是谁做掌门吧,你觉得你们有可能胜过无妄吗?单是凭武功,绝不是他的对手。”
明镜怒道:“就算我不是他的对手,明剑也一定能击败他。”
那人仰天大笑几声:“是吗?如果是这样,明剑何必躲在思过崖不下山呢?”
明镜“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明剑只是伤心失望,因为他的心上人死了。”
那人一笑,忽然说:“你知道无色神剑吗?”
明镜一怔:“当然知道,这可是天下最厉害的兵刃。”
那人淡淡地说:“如果明剑得到了无色神剑,他还会打不过无妄吗?”
明镜精神一振:“你可知道无色神剑在哪里?”
那人微微冷笑:“我当然知道。”
明镜大喜过望,“在哪里?”
那人冷冷地说:“这还用问,无色神剑当然在无色宫主手中。”
明镜一怔,“是在那个水风清手里吗?”
那人淡淡地说:“不错,就是在她手中,如果你能够得到此剑,便可以助明剑顺顺利利地当上峨眉派掌门了。”
明镜有些踌躇:“可是无色宫乃是正道中的表率,如果我抢无色神剑,恐怕并非君子所为。”
那人露出一丝怒意:“什么正派邪派,你们在峨眉山被人当奴才使,那也算是正派的行径吗?”
明镜呆了呆,他虽然觉得这是不同的,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那人续道:“如果你想得到无色神剑,我倒有个机会,只要你愿意。”
明镜抬起头:“你说的是……?”
那人微微一笑:“你过来。”
两人在月下低语,明镜的神色慢慢地变得苍白,那人淡淡地说:“你考虑吧,这是唯一的机会,想想你们在峨眉山受过的苦吧!如果愿意,就到时候动手。”
那人不再多说,飞身而去,明镜独自在月下沉思,脸上阴晴不定,终于象是下定决心一般,仰天长啸一声,驾剑而去。
待他们走后,一个少年从一块山石后站了起来,他望着明镜远去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