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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章九 蜉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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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泽抬起脸,零星几滴水渍落在鼻尖和下眼睑。之后脑袋和裸露出来的手背纷纷遭殃。她喊着“下雨了下雨了!”,扯着还在泥泞路上走着的宿琏躲在一旁枝叶茂盛的树下。“哗哗”声倾盆而下,没过一会,硕大的雨珠已经能够穿透密集的枝干直挺挺打在两人身上。
“不是更糟了么。”宿琏抬手指了指前面隐去的路,“再走一会会有个很小的破庙。避一下雨还是没问题的。”
玉泽意识到是在指责自己错误的决定,只好撇撇嘴,“又不早说。”
幸好这阵雨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在两人从头湿到尾前匆忙停住。玉泽伸出手试了试还有没有在下雨,宿琏没等她得出结论就已经迈开步伐。
“再不走一会下大就更麻烦了。”
离开严府之后不过两三日光景。荒郊野岭很难见人经过。因为地势不平坦的缘故,玉泽在第二天傍晚前不小心扭伤了脚。她怕宿琏嫌她事多所以也没吭声,一路一瘸一拐忍着到了第三天。过了破庙后是一段陡峭的上坡路。她跟在宿琏后面爬到半坡,忽然就朝一旁歪倒滚落下去。灌木将她的身体隐去了大半。荒无人烟的山坡几乎没有任何声响。玉泽的左脚踝隐隐作痛,她也没去理会,眼前是一大片发亮的天。就算日光暂时被乌云遮盖,夹缝里依旧能投出刺眼的光。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不过短短须臾,也许已经默默躺了有一段时间。玉泽的背后抵着潮湿的地,凉意从后背透到前胸。脚踝的疼痛逐渐因为寒冷而麻木下去。她眨了两下眼,之后视野就被一片黑色覆盖。
有人将手伸到面前,背着光而很难看清。玉泽费了好久时间才辨别出眼前的是一双手而不是其他什么。她揪着宿琏湿掉的袖子挣扎起来。左脚使不上劲,光用右脚也并不能保持平衡。玉泽站直身子的一瞬间又朝一旁歪去,宿琏用力反握住她的手臂才将她扳回来。
衣服贴在背后很难受,玉泽顾不上去扯。笑了笑才故作轻松的说了句,“躺在里面好冷啊。”
本以为宿琏会说些责备的话,结果他什么都没说一个人转过身朝前走。并没有在意到玉泽脚上的伤,似乎对她的摔倒也毫不关心。
勉强走了两步,脚踝处肿胀的感觉和刺入骨髓的疼痛让玉泽忍不住停下来。本想开口起码哼哼两声,结果一个用力不当,玉泽只能站在原地龇牙咧嘴。
鞋底在地上擦除细微响声,终究还是在林间扩出延绵回响。
宿琏别过头朝她看去,玉泽正一个人翘起左脚东倒西歪。她犹豫之后又笑了笑,“好像走不了了。左脚踝那里,疼得厉害呢。”
因为害怕会看到他眼睛里闪过的哪怕一点点的不耐,玉泽在话音还没沉淀下来之前就已经移开目光,像浮萍一样停在周围那些没有棱角的杂草之上。宿琏在之后究竟流露出怎样的表情玉泽没有看到,只是片刻后看见他的身影靠近,沉沉的话在额头还要上面响起,“再走段路应该就能到城镇了。”
他矮了矮身子,“上来吧。”
没有捕捉到任何特别的神情。平淡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玉泽趴伏在他背上的时候能够感觉到透过湿凉袍子的温暖体温。有些局促的把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不敢贴得太近,只好刻意耸搭在两边。
背着玉泽还要走山路,宿琏的呼吸渐渐也不那么平稳。每当他像是用力吸了口气后玉泽就紧张的浑身紧绷。她知道自己虽然不算重,但也没到轻如鸿毛的地步。活生生一个人叠在背上,再加上泥泞不好走的山路。宿琏肩膀每一下的起伏都能够牵动玉泽的各种情绪。
“我小时候……看到隔壁家的杨老爹经常背着他女儿去镇上赶集,就在想那是怎样的感觉……”玉泽的话说得很轻,像是怕再大点声会给宿琏增加各种的负担,“……原来是这样子的啊。”
一开始就没有指望宿琏会给出什么回复。他一贯的沉默反而叫玉泽安心下来。之后漫长的静谧,仿佛夏天里过不完的白昼。
等到了宿琏口中所谓不远的城镇时已经是子夜。客栈都关了门。两人估摸着在外头先凑合过一夜,等客栈一早开了门再去休息一下。
宿琏因为太过疲惫沉沉睡去。玉泽借着昏暗的月光细细端详起他的脸。其实也没有多么俊美。看久了之后也无非是一张平凡的脸。只不过五官分明之上还罩了层清冷。想起那天一早在朦胧不清的雾里,他把时间停顿下来,试图从白驹的间隙间踏过。
天亮起的时候玉泽醒了一下。墙根的影子严严盖住了宿琏和玉泽的身影。
市集喧嚷起来。摊贩的叫卖声开始此起彼伏。两人先到了客栈,之后玉泽烧了热水用热帕子牢牢敷住脚踝。那里红肿发烫,玉泽起初见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宿琏来看了一眼后就离开了。他每到一个城镇都有忙碌的事情,从没和玉泽说过,都是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
因为种种局限,玉泽一整天几乎都呆在房里。午后睡了一觉。盖上被子就着初秋尚且不算太冷的天气睡得相当踏实。等醒来隔着窗纸看见天都黑了。能听见客栈楼下熙熙攘攘打尖的客人的声音。玉泽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脚踝因为环境的改善看起来好得很快,起码最初肿胀的感觉已经消了很多。
入夜后凉飕飕的房间让玉泽有些不自在。摸索着穿好衣服起来再走出去,右边相隔的就是宿琏的房间。虽然已经猜到他多半不在房里却还是敲了两下门。片刻过后手指维持弯曲的姿势放下,整个人没进黑暗里。
这样的沉静没有持续太久。引着客关上来的店小二看见玉泽一个人站在房门前,试图辨别了一下后才说,“这位姑娘若是找这个房间的客官,他在两个时辰前就已经退了房走了。”
玉泽愣了愣后点点头,却没有挪开步子。
宿琏不是没回来。他是已经走了。
两段句子在玉泽的脑海里交织成一片海。潮响就像要完完全全吞噬掉整个意识。玉泽的左脚传来疼痛,她靠在门板上缓缓滑下,最后坐到了冰凉的地上。
就像不断回转的圈。无始亦无终。
玉泽想起最常做的梦。自己被丢在荒漠找不到回家的路。从小的梦魇不是牛鬼蛇神,而是生养自己的亲爹亲娘。
狭窄的楼梯方向传来一下一下的脚步声。到了最顶端停顿了一下。玉泽从余光里看过去,还没落到面容上就已经知道是谁。
“宿琏!”轻快的从地上起来,触碰到左脚而忍不住“嘶”了一声,“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不能让他洞察出之前阴暗的心境。况且自己的形象也从来不是我见犹怜的类型。
“你在这里干什么。”对于玉泽坐在房门外的举动明显非常不解,宿琏停在离她两步之遥问着。
“屋里挺闷的,我出来透气。”看到宿琏仍旧一脸质疑,只好交待了实情,“我刚来找你,店小二却说你已经退房走了。”
似乎明白过来些什么,宿琏一边推开门把一边说,“我若是真要走也会知会一声的。那个店小二多半是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