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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满目山河空念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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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咸的海风吹在脸上,划过眉梢,绕过鬓发,使得整个人都好像清醒了一些。
这种时候,花满楼总是喜欢闭上双眼,虽然本来就是看不见的,可他却依然觉得,只有双目轻轻的闭上,才能够真正的不思不想,心念安稳,情怀平静。
而更是直到此刻,他才真真正正的感觉到,自己这一年,这整整的一年,过得太累了。
虽然年少时候的困难坚忍,也曾让他垂眉沮丧,虽然目不能视的阻碍懊恼,也曾让他怒而摔杯,但却从来没有,像过去的这一年这般,身心疲惫。
诚然,爱上他,生活是美的,可这种美,却未免太紧张,太费神,太力不从心。
花满楼虽然不是那种贪图安逸,不肯操劳的人,他甚至比任何其他人更加勤快欢悦,但却始终是个柔和的性子,有着深夜滴蜡一般的静谧情怀。
他想有个眼前人,日日相见,夜夜相依,锦衾共享,并肩而眠。
却不是提心吊胆,刀剑临身的这般惊心动魄。
可爱上西门吹雪的后果,似乎就注定了他这辈子享不了这种平淡。
所以才有这种哀怨痴缠。
他自知西门吹雪是爱他的,倘若不爱,那又岂会不顾自身安危,屡次深入龙潭虎穴,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倘若不爱,那又岂会因为叶孤城的突然出现而一直闷闷不乐,郁郁于怀。
他也自知西门吹雪自始至终就是个不擅长隐忍,不擅长克制的人,美人在怀,又真的能有几个人做到心怀不乱,更何况,是在春/药的作用之下。
所以如今仔细想想,自己竟真是不怪他,不恨他,更不想报复他的。
有什么好报复的呢,相亲相爱的人,愿意彼此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人,又有什么好计较,好报复的呢。
只是既然如此,自己又为何不远万里的一路南行,渡海而来,站在这飞仙岛,白云城的礁石之上?
花满楼缓缓睁开眼,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身后悄悄的多了一个人,静静的在不远处立着,不声不响,不说不动,沉如古玉,又如万顷平静无澜的深沉大海。
叶孤城。
还是一年前的那个叶孤城,却又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那个叶孤城。
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他经历了太多,改变了太多,那无瑕无垢的青天白云,更高更远,更辽更阔。
他是从来不肯让花满楼受伤的,这天上地下恐怕也只有他,把花满楼当做个谪尘之仙一般的宠着,爱着,纵容着,娇惯着,也只有他,能够给满心伤痕的花满楼一个如此安然称心的逃离之处。
只是倘若真的到了选择的那一刻,左手是剑,右手也是剑,他到底会选择哪一把?
在某个静谧的深夜,叶孤城曾经问过他,倘若没有西门吹雪,他可愿意与叶孤城归隐飞仙岛,同住白云城。
当时他的答案是,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然而此刻,就在他被西门吹雪再一次的出轨伤的体无完肤的时候,他竟然奇迹般的想明白了。
所以他缓缓的转过身,细长的唇角微微上扬,面对着叶孤城,坦然温润。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高高的站在礁石上,一个稳稳的站在沙滩上,无语相对,却心绪万千。
【第三天了,他竟还是没有来。】开口的是叶孤城。
花满楼低眉一笑,脚尖轻点而起,飞身从礁石上掠下,落在叶孤城的身边,才淡淡道:【我并没有在等他。】
叶孤城道:【既然没有在等他,你又为何整日都站在这礁石之上?】
花满楼道:【这里的海风,能够让我保持清醒。】
叶孤城道:【为人在世,有时,似乎还是不要太清醒,这样会比较快乐。】
花满楼道:【你呢,你快不快乐?】
叶孤城道:【大罪得赦,重回这白云城,旧剑在手,再展天外飞仙,我为什么不快乐?】
可他是不是真的快乐?这恐怕,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花满楼不再深问,不认深问,因为倘若真的一探到底,恐怕就只剩下了洇洇深泪,汩汩愁水。
【风凉了,回去吧。】叶孤城将一件薄薄的披风披在花满楼身上,右手轻扶花满楼的肩膀,幽幽道。
【嗯。】花满楼应道,顺从的转身,向白云城的城门走去。
重新修建的白云城,与焚毁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清理了焚烧的废墟,清洗了熏黑的石壁,其余的,几乎都没有怎么搭理过,而叶孤城也生性散淡,不图享受,所以也没有过多打理,荒芜着的地方,也就任由它继续荒芜着了。
只是一个人住着这偌大的白云城,未免显得太过凄清空旷,这让叶孤城本来波澜无惊的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些凄清空旷的忧愁。
此愁无计可解。
花满楼上岸的那一天,叶孤城喝的大醉,花满楼坐在桌边,陪着他,却一杯酒都没有喝。
两个人当中,总要有一个,需要清醒的去面对所有痛苦烦愁。
他把大醉不醒的叶孤城扶到床上,自己则搬了张椅子,就坐在叶孤城的床边,浅浅的睡去。
深夜,叶孤城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边反复的说着【西门吹雪,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一边翻身坐起,将旁边的花满楼紧紧地揽在怀里。
那一刻,花满楼坚定的心几乎已经妥协,他几乎已经相信自己来到这白云城中,为的就是这一个霸道但深情的拥抱。
西门吹雪永远给不了的这样一个,让他愿意安心的死在其中的拥抱。
他将叶孤城再次按回床上,盖好被子,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出门去的时候,叶孤城突然再一次倏然坐起,从后面猛的搂住了花满楼的肩膀,低头伏在花满楼的发鬓处,哑声道:【你不要走。】
花满楼的身体有些僵直,他勉强笑了笑,道:【我只是出去打盆水,马上就回来。】
【不......你不会回来了,你如果再走,就真的不会回来了......】叶孤城醉意浓浓,像是胡言乱语,却更像是拼命掩抑的一腔深情,终于乘着醉意说了出来。
不可抑制的一震颤抖,花满楼转过身来面对着叶孤城,安慰似的道:【乱说什么,我马上就会回来。】
叶孤城执拗的用力摇头,仍然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我不会让你再走,你不可以再走,我知道你爱的是他,可是你这次可不可以不要走......】
花满楼哑然,他从来没有想到,叶孤城这样宁愿死都不会弯腰,死都不会放下自己泼天骄傲的人,竟然会在这样一个深夜,大醉酩酊,紧紧地搂着自己,像个孩子一样的苦苦的哀求。
他的心一下子血流如注。
伤心欲绝的本该是花满楼,可此刻看来,叶孤城心里的痛,仿佛比花满楼还要深。
在他的心里,本就有一道尚未痊愈的旧伤,而这一次,更是将这道伤口生生的再次撕裂,不仅是撕裂,更是撒了盐一般的痛不欲生。
花满楼咬着牙,泪水无声的簌簌落下,沾湿了棉质的衣襟,许久,他才用力回抱着叶孤城,两个人一步一步的挪回床榻的方向。
被花满楼再一次温柔的放倒在床上,叶孤城一双凤眼柔光闪烁,半醉半醒,他款款伸出手来,一脸期待的凝视着花满楼。
呆立了许久,花满楼终于走上前去,握住了叶孤城修长干燥的手,握剑的手。
之后的半个夜晚,两个人相拥着和衣而卧,就这样和衣而卧,没有热烈深情的索吻,没有颠魂倒魄的纠缠,只是这样静静的抱着,聆听着彼此的心跳,感受着彼此的呼吸,沉沉的睡去。
这已经足够。
第二天一早,花满楼再一次见到了鲜花满楼。
【一样的伎俩用两次,你不会觉得腻烦吧?】叶孤城不温不火的暖暖笑着,笑得花满楼一瞬间感到情意难当。
不自觉的湿了眼眶,花满楼慢慢的靠近,慢慢的将自己埋进叶孤城的怀里。
那一刻,叶孤城恍然觉得,似乎与花满楼彼此相依,已经有千千万万年的光阴,因为那一刻,已经胜过了天上人间的永永远远。
可是花满楼却站在了面迎大陆的礁石之上,日日面向着大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花满楼在想些什么,只是不愿意去知道,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去接受。
花满楼终究还是在等西门吹雪,就算他不肯说不肯承认,叶孤城也不会看不出,他是在等西门吹雪。
叶孤城不想说自己输给了西门吹雪,因为花满楼不是个玩物,更不是个赌注,不是个彩头,爱与被爱,也不是个游戏,不是个比试,哪里有什么输赢,但他又不能不承认,只要西门吹雪还活着,花满楼就不会真正的接受他,如果西门吹雪死了,花满楼更是绝不会接受他。
他早已该想通。
迟了一步,就怎么都没有用了。
所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可世事的悲剧就在于,我的眼前人是你,你的眼前人,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