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算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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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协睁着一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望着王婵，跟只小鹿似的。
无辜，又天真。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很难有人做到彻头彻尾的无动于衷。
想到刘协眼下的处境，又想到他日后的结局，王婵心中一时涌上千头万绪，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只轻轻拍了拍刘协的肩膀稍作安慰。
王婵既不能把刘协从是非之地带走，也不能从董卓的手里保护他不受伤害，所以不管说什么，都只是一句没用的空谈罢了。
不能实现的诺言，从一开始就不要许。
当王婵的手落在刘协的肩膀上时，她敏锐地觉察到掌心下那具年轻又稚嫩的身体立即变得僵硬起来。
就像一只胆小的刺猬在面对外界变化时，下意识竖起了满身的刺拼命抵抗。
王婵微微一顿。
刘协的戒备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他就放松下来，甚至还歪着头对王婵讨好地眨了眨眼睛。
王婵回了刘协一个温柔的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默默地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来。
——这孩子究竟吃了多少次亏，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敏感又谨慎的模样？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打断了王婵的沉思，她目光一沉，敏捷地抓着刘协往帘子后面一闪。
“嘘！”王婵竖起食指在刘协的唇前轻轻一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刘协乖巧地点头。
王婵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屏气凝神，将窗户推开一条细小的缝隙。
微风吹过，荒凉的庭院中空空荡荡，目光所及之处不见一丝人迹。
“姐姐，”刘协凑过来，他的声音压得非常低沉，“是不是——”
王婵连头都没回，她反手捂住了刘协的嘴，同时放出神识，仔仔细细一寸寸地沿着偏殿墙壁扫了过去，就连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之前令狐伤和苏曼莎的追捕行为就像一根刺似的梗在了王婵心里，直觉告诉她，这整件事是个局，而她则是被故意设计卷入其中的棋子，处于何种位置目前暂且不明，但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就对了。
前有虎狼，后有猪队友，想要安全脱身，王婵只能靠自己，她根本不敢放松警惕，也不敢心怀半分侥幸。
就在王婵即将把偏殿“翻”个遍的时候，一只三花猫从房顶边缘跳下来落在院子正中央，它姿态优雅地蹲坐着，举起前爪舔了舔，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
“喵～”
“是花奴。”刘协眼睛一亮，“它是来找我的。”
王婵问：“这是殿下养的猫？”
“算……是，”刘协迟疑道，“我一直喂它。”
三花猫冲着窗户奶声奶气地叫了好一阵子，却总也等不到有人出来，最后它终于放弃了，抖了抖蓬松的毛，就地一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甩着毛茸茸的尾巴，迈着轻盈的步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刘协盯着三花猫离去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不舍。
难道真的是我草木皆兵了？
王婵微微皱眉。
确认周围真的没有人后，松了口气的王婵向刘协提出告辞。
今天发生的事情超出了王婵的预料，为了避免接下来的一起系列行动被彻底打乱，她得尽快赶回去跟王允商量一下。
听说王婵要走，刘协登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他耷拉着脑袋，先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向王婵投去了欲言又止的目光。
王婵对小孩子的撒娇一向没什么抵抗力，尤其是可怜又可爱的小孩子，她叹了口气，对刘协端端正正一拱手，柔声道：“殿下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刘协垂下眼睫，试探着牵住了王婵的衣袖，见她没有挣脱，这才大着胆子晃了晃，踌躇道：“姐姐，你……你还能来陪我玩吗？”
“没人愿意搭理我，其他人躲还来不及。”
“有时宫人们会在外小声地议论，他们以为我听不到，但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刘协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他语速飞快，却没什么逻辑，而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似乎是把王婵当成了树洞，想要将憋了很久的话一股脑儿地全倒出来。
王婵只在刘协开口的一瞬间愣过片刻，但她立即调整好了情绪，安安静静地听着，既没有冒然打断，也没有插嘴发表见解。
反正周围没别人，刘协说说也无妨。
很快刘协就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他猛地闭上嘴，松开了握住王婵衣袖的手指，向后退了一大步。
王婵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好。”
刘协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
“请殿下保重，”王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刘协，她一字一顿道，“如果有机会，我会来找你的。”
*
王婵走后没多久，那只据说是刘协养的三花猫就沿着宫墙溜溜哒哒地回来了。
它在殿外老老实实地停住，细声细气地“喵”了一下。
一片影子笼罩在了三花猫的头顶。
猫咪猛地站起来，转过身轻盈地一跃，三两下跳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盘成柔软的一团，用小脑袋蹭了蹭男人的手臂。
“她去了华林园，”男人的声音有一点沙哑，“董太师的人已经撤了，只有苏曼莎还在找她。”
脚步声响起，刘协自阴影中缓缓走出，从窗缝里透过的阳光只照亮了他的半张脸，那微微上挑的嘴角显得相当意味深长。
之前在面对王婵时，刘协是个弱小又无助的孩子，不管是小心翼翼的眼神，还是一句斟酌再三仍满是踌躇的话，都能轻易激发王婵的同情心，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他。
然而现在——
刘协周身的气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他仍算不上一个强者，但也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可怜。
考虑到刘协的年龄和他周围虎狼环伺的形势，还能保留着这样的气势，已相当难得了。
“我喜欢她，”刘协用冷漠的语气说，“她很好。”
停顿片刻，刘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补充了一句：“至少现在……”
男人正在给猫顺毛，满是茧子的手掌从猫头上滑落，沿着它柔软的身子一撸到底。
听到这话，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忽然道：“王婵，字娉婷，出身太原王氏，自幼父母双亡，隐居万花谷，药王孙思邈的关门弟子，主修离经易道，医术卓绝。”
刘协不明白男人为何忽然翻起了王婵的家底。
“王娉婷是王司徒所设计谋中最关键的一环，”男人低声笑了起来，“他们想利用那女人的绝世美貌挑拨董太师与吕奉先的关系，继而分裂并州与西凉两股势力，引二人相争相斗，互相残杀，最终两败俱伤，达到驱虎吞狼的目的。”
“然而……”男人话锋一转，声音中带了一丝很淡的嘲讽，“算盘打错了。”
关于王允制定的肃清朝纲、复兴汉室的计策，刘协略有耳闻，虽然他很怀疑这个计谋能否成功，但他却从未怀疑过王允对皇室的忠诚。
刘协也不敢怀疑，毕竟此时的汉室处于风雨飘摇中，可以依靠的势力并不多，能调动的力量也十分有限。
因此听到男人似乎在言语间暗示王允别有用心时，刘协心里生出了一股小小的不满。
此时的刘协还是个小孩子，他能按照大人的指示对着王婵演戏扮弱小，却不太懂得对身边亲近的人也不能展露过多情绪的道理，终究没能沉住气，忍不住询问男人：“姬先生为何这样说？”
男人微微一笑：“因为王娉婷不会乖乖听从王司徒的话，她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女人，一旦她意识到王司徒并没有把美人计的事情告知东方谷主，她很可能会自己行动。”
男人的话刚一出口，刘协的心就猛地往下一沉。
他理解错了，男人并不是要挑拨王允与皇室的关系。
或者说男人是故意放出了模棱两可的话，引得刘协这条小鱼傻乎乎地咬了勾。
乱七八糟的念头如开锅的滚水般冒了出来，纷纷扰扰，搅得刘协心绪大乱。
——姬先生虽是祖母派来保护我的，但他到底是谁的人？
——王司徒别有用心，姬先生呢？
——我是不是闯祸了？该怎么补救？
刘协的大脑里闪过很多想法，但其实时间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眨眼之间，刘协凭着直觉做出了选择，他奋力压下所有情绪，决定将此事暂时揭过。
既然男人没有明说，刘协干脆也就当听不懂言外之意。
“她有这个胆子么？”刘协顺着男人的话问下去，如果仔细听，能发现他的声音有一点点颤抖，“连环计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王司徒不会任由她胡来。”
男人的眼中有极淡的赞赏一闪而过，快得没让任何人发现，他说：“江湖中人，率性而为。”
“不过……”男人很快又道，“殿下不必担心，这本就是几方博弈妥协的结果，现在多出一个变数，未必不是好事。”
刘协似懂非懂。
男人却不肯再说了，他松开手放走三花猫，懒洋洋地转过身，对刘协不甚恭敬地拜了拜：“殿下，你该回去了。”
*
张辽在华林园里找到王婵的时候，她正端坐在凉亭里把玩一朵盛开的淡粉色海棠花。
“王女郎，”张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很没形象地扒着柱子，愁容满面道，“你跑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比起张辽风尘仆仆的狼狈相，王婵就从容太多了，根本看不出来她不久前曾经被苏曼莎追着在皇宫里四处跑。
听到张辽的话，王婵慢条斯理地将花朵丢入水中，她双手交叉搁在石桌边缘，这才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我倒想问问尊驾去做什么了，将我一个人丢在宫里。”
王婵当然不能直接回答张辽的话了，她可是差点儿被苏曼莎和令狐伤当成刺客抓起来，这要解释就太麻烦了，谎话一编就得配套，还很容易被拆穿。
最好的方法是将麻烦抛还给张辽解决，反正这事张辽也有责任，要不是他忽然中途离去，王婵哪会遇上苏曼莎。
“我当然是去找万年公主了，”张辽翻了个大白眼，“可谁知道公主不在，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王婵冷哼一声：“你觉得这话我会相信吗？”
“你信不信，事实都是这样啊。”张辽挠了挠头，代入王婵的视角感受一下，发现确实不太可信，瞬间感觉有点心虚，目光四处乱飘，“这……我只是个传话的，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王婵眯起眼睛盯着张辽打量了一会儿，发现张辽似乎确实不知情，要么就是他演技太好了，完全掩饰住了所有的情绪。
比起后者，王婵觉得前一个猜想更靠谱些，毕竟张辽怎么看，也不像是心眼多的能当筛子的狠角色，多半也是被人算计了。
“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婵想了想，干脆直接问：“是谁给你的？万年公主么？”
“怎么会，是公主身边的一个小黄门把帖子交给我的，”张辽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王女郎说笑了，我哪儿见得到公主啊，我又不是董太师——”
话说一半，张辽猛地住了口，他死死捂着嘴，面色惨白，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缓缓落下。
王婵托腮看着张辽，似笑非笑道：“你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没有没有！”张辽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蹦起来，冲到王婵面前蹲下，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她，“王女郎，你行行好，你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可是我听到了啊。”王婵拖长了声音，慢吞吞地说，“你说，你又不是——”
张辽急了，顾不得忌讳，下意识地抬手去捂王婵的嘴。
王婵目光一凝，她端坐原地不闪不避，藏于袖中的手腕快速翻转，抽出把折扇朝着张辽的小臂上隔空一点。
张辽只觉得半边身子忽然莫名其妙地麻了，事发突然，他完全没反应过来，脚下晃晃悠悠没站稳，直接面朝下扑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摔得毫无形象。
王婵动作潇洒地抖开折扇，遮在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前，把张辽砸起来的飞扬的尘土扇开。
张辽颤抖着抬起头，用充满谴责的目光看着王婵。
“尊驾怎么爬在地上了？”王婵故作惊讶，“夏天蚊虫多，尊驾就算图凉快，也不能这样不讲究啊……”
张辽艰难地爬了起来，满脸悲愤：“王女郎！你——”
“你什么？”
吕布黑着脸从假山后绕出来，他看看灰头土脸的张辽，又看看红华曼丽的王婵，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
“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张辽：“……”
天要亡我！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算计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