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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章 ...

  •   二十四

      天亮之前的几个钟头,简直成了他一生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怀里的岳绮罗烧得身体滚烫,手脚却是冰冷如初,还一阵一阵地说胡话,他侧耳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明白。后来终于听清楚了,她说好冷,他便用力把她抱在胸前,一遍遍抚着她单薄的肩背,心头像有火在烧,痛且煎熬。隔了没多久,她又挣扎着说热,张显宗几乎能感受到岳绮罗的生命在一点点逝去,一次又一次收紧了双臂。
      他害怕失去她。
      “张显宗……”她苍白的嘴唇微张,小声念着他的名,张显宗凑过去吻她淡淡的眉毛,她不安分地挣扎了几下,一会儿又静下来,喃喃地说,“你不许死。”
      “好,我不会死。”张显宗应着,不管她听不听得到,也不管这是不是真话——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熬到几时,他的命也在一点点从腿上的窟窿里流走,但他更怕她会死在他之前。
      “张显宗,”她又叫了一声,“那个时候,我想过和你一起死的。”
      真是烧糊涂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一束束把它们梳顺,抚平。温柔,他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居然会想到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真是疯了。
      其实他本来就疯了,在她面前,他已经完全不像从前的自己。如果能活着过了这个年,他就二十七岁了。如果岳绮罗也能挺过去,那她就是这二十七年里,对他而言最特别的女人。张显宗觉得自己中了她的咒,从最开始捡她回家,逗弄她,关心她,纵容她,到现在为她痛到五内俱焚。岳绮罗不曾拒绝他,但待他一直有些疏离,脸上冷漠的表情和话语中的情绪屡屡让他感到怀疑,她也许讨厌他。可这短短的几个钟头里,她为他开枪杀人,为他在严寒中脱掉了棉服,她为了他,命都不要了。现在,她在他怀里虚弱地发抖,嘴里还在念着他的名字,他却无能为力。
      “张显宗……张显宗……”他看见她紧闭的眼角有亮晶晶的水液渗出,伸手为她抹去,那些眼泪烫烫的,又好像很凉。他第一次伸手去帮一个女人抹泪,手劲轻得像在揭开一层蝉翼,眼泪却越擦越多。他只觉得自己原本似铁的心,被这剔透的眼泪泡得酸软,拭泪的动作愈发轻柔怜惜。
      “张显宗,我牙疼。”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别再说了,你这样是拿钝刀在割我的肉你知道吗?岳绮罗,你不仅让我头疼,更让我心疼。
      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的景色第一次让他感到绝望。光线让他看清地上有一个血画的图案,一横一竖,像一个未写完的字。这是她蘸着他的血写的,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希望这不要成为她的遗产。

      二十五

      岳绮罗还是不怕死,死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她只想兑现自己的承诺,即使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也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张显宗。
      虽然很想和他一起活下去,但如果在生死之中只能选一个人,她觉得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在寺院的墙上写“正”字的时候,她就想过了。自己作恶多端,欠了无数血债,被她用法术杀死的,被她吃进肚子里的,再加上那之后,死在她枪下的那两个,她杀了那么多人,她该下地狱去赎罪的。
      但她又觉得不甘心,好不甘心,那天在庙里遇到李月牙之后,李月牙脸上那种幸福的笑总是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李月牙是个凡人,长得是漂亮,但没有见过世面,也没有多少阅历,但她就是比自己过得幸福。李月牙和无心那些个平庸琐碎的傻乐,以前的岳绮罗真的是看不上。现在她自己和李月牙一样,是大千世界里最普通的一个人,但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留不住自己想留的。她可以假装不想要,不在乎,可心里的沟壑一直填不满,轻易将她拉进深渊。
      跟着樱桃在屋里学刺绣的那段时间,她是第一次庆幸自己没了法力。之前,得人心对于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一段咒,或者一个纸人,就能让人对她马首是瞻。她从没想过,如果不用法术,会不会有人喜欢她,因为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不能再走这条捷径,她懒得去想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樱桃对她全心全意地好,让她找回了些许自信,还有一点别扭的感动和满足。这就是做一个普通人能得到的普通的快乐吧,她没有体验过,只能这样猜测。她觉得这样很好。
      可惜好景不长,她要死了,又一次死在荒野里,死在春天到来之前。
      黑暗中她又看见了梦过的那团火焰,烧得不旺,而且正渐渐在熄灭。像闪亮过后逐渐湮灭的星光,又像绽放过后猝然坠落的烟花。等一切又重回黑暗,她突然了悟了。也许她的命就该了解在这里,之前是张显宗为她死了一回,现在轮到她为他死一回了,难道是谁先爱上谁,谁就要先坠入地狱么?苦笑,她曾在佛前有过这样的思量,如今便已经兑现,她也许是有些慧根的——偿还。张显宗,你拿命来爱我,我也拿同等的东西来还你,让我死后魂飞魄散吧,我们再也不要有纠缠了。
      死一般的寂静中,她突然觉得十指一阵剧痛,接着是四肢和整个躯体。是她死了吧,没想到凡人的死也这么痛,接着眼睛也开始发痛,岳绮罗费力地撑开眼睑,一束强光正射在她面前晃——
      然后,她看见混乱的人影在攒动,其中好像还有两个穿军装的……她犯迷糊了,这是到了地狱,见到了那两个死在她枪下的鬼,还是活下来了,这两个穿军装的是张显宗和顾玄武?

      二十六

      岳绮罗一病,昏睡了整整十天。
      遇袭的第二天清早,顾大人便带了人马来搜山。刚在山洞里找到张显宗夫妻二人时,把他吓得直骂“我去”。洞里一股血腥味,两人一动不动地抱在一起,脸都白得像鬼一样,他还真以为老张这个兄弟就这么没了。慌慌张张把人给抬了回去,手忙脚乱地急救了一整夜,老张救过来了,岳绮罗却还在鬼门关徘徊。
      离死最近的那段时间,除了有微弱的呼吸,岳绮罗已经和死尸没什么分别了。中医请了四五个,汤药灌不进去,换了针灸。银针一根根地扎在最疼的穴位上,,扎到十指的时候,她才知痛,虚弱地挣扎,嘟囔一些没头没脑的话,但就是死活不醒。后来又请了几个洋医生,那些治病的办法顾玄武一看就觉得没用,结果果然没用。后来实在是没招了,跑到观里请了个法师来作法,那时候老张刚能下地,一听这消息就怒了,直接给了他一记老拳。
      “就按中医的法子治。” 张显宗用那种“别他妈瞎添乱”的眼神把他杀了一遍,顾大人摸摸鼻子,心说这见色忘友的,训起人来还真不含糊。
      按中医的法子治到第五天,小姑娘居然真的醒了。就是神志不太清明,问什么都答不上来,只是一个劲地要张显宗,跟个受了欺负的小女孩要妈妈似的。于是老张毫不犹豫地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顾大人在院子里气得直骂,但心里总归是高兴的。
      岳绮罗醒后没几天,除夕到了。文县打了胜仗,百姓们的情绪都很高涨,庆祝活动比往年多了不知多少。顾大人随意设了个家宴,对付完了一群姨太太,立刻坐车出去潇洒了。他没叫上张显宗,一是因为他还在鄙视张显宗有了媳妇忘兄弟的丑陋行径,二是因为,他很清楚,张显宗此刻正守在媳妇儿的炕上,天塌了都吓不走的那种。老天不开眼,他顾玄武怎么就没碰上一个为自己能把命豁出去的姑娘呢。
      过年了,本该吃顿好的,可岳绮罗的肺炎还没好透,碰不得口味重的食物,于是张显宗打发厨子煮了碗饺子,亲自端了过去。端过去还不算完,樱桃凑过来端桌上的碗,却被张显宗摆摆手轰赶了出去。岳绮罗就这么看着张显宗拿起瓷勺舀起一个饺子,热腾腾地戳到了她面前。她有些尴尬,这饺子刚出锅,哪能直接入口?别别扭扭地就着勺子吹了一下,张显宗才恍然大悟,一收手把饺子放在自己面前,吹吹凉了,才又喂进岳绮罗嘴里。看着她雪白的小牙和浅粉色的唇,张显宗只觉得心头发烫,随即被自己自然流露的肉麻恶心到了。
      笨手笨脚地喂了岳绮罗几个饺子,她就说饱了。她的表情依旧是古井无波的状态,但眼睛里的情愫,张显宗看得清楚。遮遮掩掩地不诚实,真是个欲盖弥彰的小东西。

      二十七

      初五之后,雪化了大半,天气渐暖。岳绮罗开始在府里走动,劫后余生和大病初愈让她对世间的一切美好都感兴趣起来。张显宗有空的时候就会陪着她,偶尔忙起来,就在回府之后,呆在她的院子里等她。比如今天,太阳暖融融的,张显宗来的时候,岳绮罗不在,他心说等就等吧,随意往她的躺椅上一睡,阳光晒得他心头发烫。等着等着,就真的睡着了。
      岳绮罗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那男人霸占着她的地盘,双臂背在脑后,睡得正香,让她莫名起了恶作剧的念头。猫儿一样轻轻地走过去,凑近他的脸,将他的五官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垂着睫毛低下头去,花瓣似的嘴唇在他鼻尖的痣上稍作停留。柔软的一吻过后,岳绮罗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连忙像个偷油的耗子一样,脸红红地,垫着脚躲进了屋子里。
      等关门声响起,躺在躺椅上“睡着”的张显宗才大笑着坐了起来。这小姑娘,可爱起来真能把人命要去!搞偷袭也不知道把头发先撩起来,她刚一低下头,他就被脸上的痒意给弄醒了。强忍着没睁眼,结果正好赶上这没羞没臊的一幕。兴奋之余,张显宗又觉得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惆怅感觉,岳绮罗真是老天赐给他的宝物,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晚饭后,张显宗骑马载着岳绮罗出门去了。晚风难得有些暖,马儿走的也不快,岳绮罗懒懒地靠在背后男人的怀里,数了一会儿马蹄声,又开始数他的心跳。她不想问他要去哪儿,只希望这条路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让她数到一千数到一万,他们永远不会到达下一站。
      张显宗带她到了文县郊外的一座湖边。此时,半个昏黄的月亮已经从东边山头升起,月光不太亮,但有微风吹过,湖水轻荡,波光粼粼地很美。这样美丽的夜色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任由马儿在湖边走走停停。张显宗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揽住她的腰肢,撩开她细密的黑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嘴触碰她发烫的耳廓。她怕痒,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发抖,但始终没有拒绝。两颗幽黑的眼瞳充满神秘,但又清澈见底,里面的情绪让他想要一再探究。
      “张显宗,现在这样算两情相悦吗?”草叶摇晃的沙沙声中,他听见她颤着嗓子问。
      “算。”他将她搂得更紧,她却扭了两下挣脱开他的手臂,费力地在马背上转过身来看他的表情。
      “那你爱我吗?”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半明半暗的月光在发亮,岳绮罗想念那三个字,所以忍不住问了。
      张显宗低下头,一寸一寸地寻找那张吻过他鼻尖的小嘴,迷迷糊糊之际,她听见他说“爱”。一个清晰的音节,像答案,又像她内心永恒的迷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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