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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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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弃忐忑不安地捧了几把水漱口,转身面向任随一之前的每分每秒都在心里极速思考着应对眼下处境的办法。
责骂大概是少不了的,任随一看上去就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人。
但他不怕被骂,甚至挨打都不怕,从小就在别人的谩骂声中挺过来的他自然有面对这些的强悍心理,骂就骂呗,又不会因此掉块肉。
但他真的很怕任随一硬要拉着他去医院。
以前只是单纯不喜欢医院里的消毒水的味道,但是现在,他怕他的猜想被医院里那些冰冷刺骨又精准无比的仪器证实,然后那些人会不顾他内心的恐惧,把那个他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的结果赤裸裸地丢在他的脸上。
再然后,他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但他还不想死。
逃跑的念头再次在孟弃的心底疯狂滋生,他想立马拿出手机联系梁文开,问问他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他想立马就走,他一刻都等不了了!期末考,去他的吧!学位证,去他的吧!任家江家孟家,去他的吧!通通都去他的吧!
蓦地,任随一前进了一步,胶质拖鞋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踢踏声瞬间就把孟弃从臆想中惊醒过来,他先是哆嗦了一下,然后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镜子,并与镜子里的任随一静默对视。
空气自此凝滞。
此时此刻任随一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的双眼变得冷酷而敏锐,似在不动声色地窥探着孟弃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孟弃也拿出万般小心与之对视,并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像被猛兽压制住的猎物般等待着任随一开口撕咬他。敌动我不动,伺机而动,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任随一还没窥探到他想知道的答案吧,他竟然一直没开口。
等待终是漫长的,五六十平米的盥洗室因这份焦灼的等待变得空气都稀薄起来。
孟弃本就难受,最先忍受不住这诡异的低气压,并且他已经被任随一盯得心里发毛了,眼睛也开始不自觉地躲闪,在彻底露怯之前,他缓缓开口,率先打破了盥洗室里快要把他憋死的沉凝氛围。
他用软糯轻柔的语气喊任随一“哥”。这是他向对方示弱的表现。
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这一招特别好使,每次当他眼里包着一汪泪水对着欺负他的那群人糯叽叽地喊“哥哥别打我”时,一般那些人十次里能有七次会饶过他。但他已经好多年没用过这一招了,不知道现在还好不好用。他的骨气曾经不允许他再向任何欺负他的人低头,但这一会儿,他的骨气好像离家出走了。
不仅如此,他还想表情轻快地问任随一是不是正在思忖怎么骂他呢。
真是不作就不会死的想法啊,所以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嘴巴,也正因为这,一声“哥”过后他就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
不知道任随一听到他喊“哥”的时候作何感想,孟弃没敢再继续和任随一比谁的定力更强,喊完之后他就垂下了视线,黑色的大理石池面倒映着他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几秒之后,他开始想念他的家人,想念远不知在哪里的爷爷奶奶。
农村家庭里的孩子很少只有一个,往往都是大于等于三个,人丁兴旺是他们感知幸福的密钥,孩子多了,再穷,他们也觉得自己很富有。
小时候的孟弃超级羡慕孩子多的家庭,当然他羡慕人家的原因和大人们的想法一点儿都不沾边,他羡慕的是每当其中一个孩子被别人欺负了,只要回家一哭闹,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就会倾巢而出,气势汹汹地跑去替这个被欺负的孩子讨公道。
为此他曾经不止一次地闹着让他的爷爷奶奶给他变好多个哥哥姐姐出来,有哥哥姐姐给他撑腰了,他就不会是总被欺负的那一个。
每当这时候,他的爷爷奶奶就会慈爱地笑着哄他,“再等等啊乖孙,再等等,等你长大了懂事了,那些哥哥姐姐愿意给你当哥哥姐姐了,爷爷奶奶就想办法把他们全都给你变出来。”
但是等他真正长大后懂事了,他自己已经在一路的摸爬滚打中学会怎么趋利避害了,还需要什么哥哥姐姐?他早就不想要了。
但刚刚那一声“哥”,又让他升起了如果自己也有哥哥姐姐该多好的感慨,有哥哥姐姐的话,当他被欺负的时候,就会有人替他出头;当他受伤的时候,就会有人对着他嘘寒问暖;即使他真的回不去了,也有人代替他照顾爷爷奶奶。
如果他早穿过来一天,说不定他真的就能多一个哥哥。
任随一又往前走了两步,更加靠近孟弃,手扶着盥洗台站着的孟弃甚至都能感受到任随一的体温。
这种感觉可真让人别扭,孟弃忍不住悄悄往前挪了挪脚尖。
远离热源,他舒服了。
接着任随一就开口说话了。
任随一对孟弃说,“你需要去医院。”
绵言细语,和孟弃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到让他都忽略了任随一说话的内容,诧异着反问任随一,“你不骂我啊?”
任随一闻言挑了挑眉,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想让我骂你?”他眼睛里的神色都因为孟弃这句抓不住重点的问话软化了。
什么嘛!哪里有人会追着让人骂他啊……
孟弃窘迫地摇头,“当然不想。”
“不想去医院还是不想我骂你?”
“哪个都不想!”孟弃快速回答,急于说答案的他猛地转身看向任随一,但因俩人离得太近导致他站立不稳,又不得不重新转回来,继续保持用手撑着盥洗台边缘的姿势,气势上也就弱了很多,导致他很窘迫。
任随一的眼底浮过一层清浅的笑意,但转瞬即逝,快到孟弃根本发现不了。
“不想让我骂你,我可以不骂你,但不想去医院……”任随一后退了一步,话也没说完,像是故意停顿留白,好留给孟弃足够的想象空间。
“那你骂我吧,骂完我之后就不要再提去医院的事了。”孟弃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大义凛然地闭上眼睛,等待任随一的雷霆之怒。
任随一怔愣了一瞬,似乎没料想到孟弃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不过他并没有责骂孟弃,而是语带关切,不解地追问他,“你好像非常抵触医院?以前的你并不这样,现在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你有事情瞒着我吗?和你的病情有关?”
孟弃矢口否认,“我没病,你不要多想,我就是单纯不想去医院,去了也是白去。”
任随一皱眉,“有没有病总得检查过后才知道,检查报告没出来之前你说的不一定是对的。”
医院医院,孟弃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在乱窜,他都要被乱死了,所以去他的医院!
气急败坏的他开始口不择言,“你就这么盼着我有病吗?你是不是有病啊!”
估计一直以来都没人敢对任随一说这种忤逆的话,他勃然变色,厉声低吼,“孟弃!”
孟弃怒气上头,不甘示弱地吼回去,“算我求你了行吗,别在我面前提医院这两个字了,我都听吐了!”
“——孟弃……”任随一的声音倏地软了下去,似乎拿一反常态的孟弃没办法了。
孟弃见好就收,也熄了火,转而用低八度的声音祈求任随一,“丁姨不是熬了很多养胃汤吗,我再去喝,一碗不行我喝两碗,两碗不行我整锅端!这总行了吧?”
霸总有霸总的执拗,好像每部小说里的霸总都是偏执狂,孟弃都这样了,任随一盯着孟弃看了几眼,最后并没有妥协,“但我还是坚持去医院。”
“任随一!你他妈的……”任随一的冥顽不灵彻底击垮了孟弃,被他压制在心底的怒火差一点就喷发了。
但任随一是谁?他可是这个世界的上位者,主宰者……
一句话没吼完,孟弃就被他自己给吓到了,他愣了好几秒,心想自己竟然还有这么勇猛的时候?但不合时宜的勇敢就是狂妄啊,他到底在狂什么狂?用什么样的姿势死?棺材准备什么颜色的?能不能请求他们把自己的骨灰撒向大海?
先试着道个歉吧,看能不能抢救一下,孟弃叹气,接着便用非常诚恳的态度向任随一道歉,希望他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对不起,一一哥,是我口无遮拦了。”
不过都已经作到这个份上了,干脆一次性作到底算了,顿了顿,孟弃又当机立断地继续往下说,“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现在的关系。还记得我们在伍哥的接风宴上说过的话吗?‘到此为止,把该忘的都忘掉,永不反悔’,所以,我们俩必须要明白彼此的定位对不对?你是邻家大哥哥,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亲哥哥,所以很多事情你是没有权利管我的……请别越界。”
任随一显然是被孟弃的这段话给气笑了,他“哼笑”一声,接着便嘴角挂笑眼含冰霜地反问孟弃,“邻家大哥哥?上过床的邻家大哥哥吗?”
孟弃瞬间恼羞成怒,又气又急,他先快速往盥洗室外看了一眼,确定附近没人之后又返回来去捂任随一的嘴,“任随一!你干什么啊!这里是你家,你不要太过分!”
抬起来的手瞬间就被力量狂魔任随一反制了。
“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一直以来都是你强硬地挤进我的生活,不管我愿不愿意,你总是一意孤行,但等你终于成功了,你却想拍拍屁股走人!你说走就能走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任随一附在孟弃的耳边咬牙切齿。
说得孟弃莫名心虚,怒气都散了一大半。
经过任随一这么一总结,好像是挺理亏的。
不过,关他屁事啊,都是“书中孟弃”作的死。
虽然事实是这样,好像是这样没错,但冷静下来的孟弃已经不敢继续惹恼任随一了,现在还不是和任随一撕破脸的时候,所以他只能再次隐忍下来,敢怒不敢言地反问任随一,“——你想怎么样?”
任随一竟然也跟着冷静下来了,他放开孟弃后往后退开两步,最终叹了口气,哄着孟弃说,“我只是想让你跟我去一趟医院,好好地做个全身检查,看看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又是医院!
孟弃真是不想忍了,他好想发火!但是他不能。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深吸一口气的孟弃猛地推开任随一就往盥洗室外面走,在听到任随一追过来的动静时他还猛冲了几步,直接冲到丁怡身旁,然后可怜兮兮地对丁怡说,“丁姨,一一哥他欺负我,不让我喝你给我熬的养胃汤。”
“反了天了,你想喝就喝,喝多少都行,不够丁姨再给你熬,别听他的,”安抚好孟弃后,丁怡又招呼佣人去端一直在火上煨着的养胃汤,和追着孟弃过来的任随一对上视线时,她直接就劈头盖脸地批评了他一顿,“多大个人了,真是不懂事,弃弃喝口汤怎么了,还能把你们老任家给喝穷了?”
任随一:……
“妈,您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跟着瞎起哄了,我想带孟弃去医院做检查,但是他死活不去,所以我俩才吵起来的。”
“不去就不去嘛,今天不想去明天你就再哄他一次啊,明天还不想去,就后天再哄,你好好说,他总会去的,再说了医院是什么好地方吗,谁愿意去。”
任随一:……
“弃弃着急走吗?不着急的话你就给咱们家的家庭医生老何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做什么大惊小怪的,没有个稳重的样子。”
任随一:……
看任随一吃瘪吃的够多了,孟弃赶紧站出来替他解围,怕他吃得再多些,再把这些账全都算到他的头上来,他可顶不住,“阿姨,我晚上有课,喝完这碗汤就得走,别麻烦一一哥给老何打电话了,”顿了顿,孟弃又说,“改天我自己会去医院的。”
“乖,就该这样。”丁怡老怀欣慰地拍了怕孟弃的胳膊,然后又白了任随一一眼,似乎在说:看多懂事,哪里就需要吵架了。
任随一:……
正巧这时候况辉给孟弃打来电话,再次帮他们解了围。况辉对孟弃说他看见孟弃把那盒乐高拆了,打电话的目的就是想问问孟弃能不能让他和董佳铭还有祁运拼着玩儿。
刚开始的时候孟弃并没有想起来什么乐高,就随口答应着,“拼就行啊,乐高就是让人拼的,谁拼不是拼。”
他这边刚说完,那边任随一便压着怒气开口问了,“你让他们拼你的乐高?”
“对啊,不行吗?”
“随你!”丢下这样一句话,任随一扭头就上楼了,留下孟弃和丁怡面面相觑。
这时候孟弃终于想起来什么乐高了,是被“书中孟弃”珍藏在游戏室最高处的那盒乐高,前段时间被他拆了外包装,而拆下来的外包装又被他拿去装孟灵芝了。
刚看见这个乐高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此珍之重之的东西大概是和任随一有关的,现在看到任随一的反应后,倒是可以确信就是和任随一有关的。
孟弃:……
无意间又踩了雷,还直接把任随一气到不愿意搭理他。
不过也挺好的,至少没人再逼着他去医院了!感谢况辉!感谢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