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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瘟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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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歌是个挺有骨气的人,迟俊扬觉得他这点跟连歌很像。
一开始他还因为李安歌这个穷小子的骨气多少有点儿刮目相看那意思,可现在迟俊扬是烦透了李安歌那一身的犟骨头。
闹钟响了,是晚上八点钟的服药时间。
迟俊扬烦躁地按断了铃声。
“最近自己住,也别忘了好好吃药,知道了吗?”他妈发现迟俊扬并没着急吃药。
“知道,都按时吃了。”迟俊扬点点头,只好闷头掏出药盒来。
有李安歌在的时候,是李安歌提醒他。李安歌不在,他就得忍受这闹钟的声音。迟俊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种铃声,因为他烦吃药,连带着条件反射地烦了提醒吃药的铃声。
但今天是奶奶特地打电话叫他回家,迟俊扬就得乖乖在家听话。只要他爸不过问工作,在家没什么不好,迟俊扬并不孤僻叛逆,他喜欢家人就在身边那种踏实的感觉。
把胶囊捏在指尖,迟俊扬却突然想起了李安歌的吻,想起了温水从他唇角输进自己嘴里的甜薄荷味道。
胡乱吃了药,迟俊扬又给李安歌打了通电话。
结果跟刚才一样,一直听着“嘟”声直到挂断。
李安歌的手机还在背包里。前台经常会没人,手机随身带着才最安全。
刚才八点钟的闹钟刚响过,他想着一会儿上完厕所就给迟俊扬回电话。
一方面要说一下见面取U盘的事,另一方面问问他吃药了没。
U盘得取,但李安歌也是真的想见迟俊扬。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怎么连时间都会被拉长。
无障碍厕所依然不开放,普通男厕的隔间进不去,小便池又够不着,他上厕所得靠个宽口空饮料瓶先接着。
李安歌不愿意被人看,每次都尽量在最里侧的小便池背对其他人进行,他轻叩按压小腹,看着液体从身体里缓缓排出,这过程比健全人要慢很多。
旁边隔间的门从里面拉开,走出来的人是吕经理。
“隔壁才是残疾人厕所,这儿是你该来的吗?”吕经理戏谑地问李安歌。
本来就是尴尬的时候,偏还碰见个恶心人的吕经理。
李安歌闷闷地低头查看身下,尿液还没流干净,他加紧用右手使劲儿挤压小腹。
又有一人从外面走进男洗手间,他关上了门。
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哟,接了留着喝啊?”吕经理嘲笑着看了看李安歌的动作,还装模作样干呕了一下。
可李安歌根本没理他,吕经理上前踢了轮椅一脚。
轮椅随即一歪,李安歌默默把瓶子扶正。
“跟你说话呢!”吕经理提高音量。
“……你要干什么?”李安歌盯着吕经理问。
吕经理的手揪起李安歌额前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面对自己 。
“是你干的吧?整得我丢了工作还不够?”吕经理摘掉头上的帽子,在他额前有一道暗红色的伤痕,不规则的凹凸纹理还没完全愈合,看样子是处新伤。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李安歌说。
“挺会装啊,”吕经理冷笑,“你找完我的麻烦第二天,就有人开我的瓢,不是你还能有谁?”
“那是你找我的麻烦,你的伤跟我没关系,”李安歌收回视线,“把你的手拿开。”
吕经理的手反而更用力了,“如果不是你,那就是你那个朋友!”
提起迟俊扬,李安歌猛然盯着吕经理咬牙道:“跟他更没关系!我又不认识他!”
“哈……可不是吗?都能跟何承信说上话的人还会认识你个残废吗?”吕经理嘲笑李安歌。
李安歌并不反驳。
“反正不是你就是他干的!”吕经理把帽子戴回去,嘴里执拗地重复着,“我总得出了这口气!”
“……”李安歌冷然瞪了他一眼,“你这种人被打不是很正常么?”
吕经理果然被激怒了,另一只手攥紧拳头挥了上来。
李安歌反应倒也挺快,别过脸举起手中的饮料瓶往吕经理脸上一扔,趁他松开手后拼命转动轮椅想要逃开。
“我艹!”吕经理边抹边啐地破口大骂,他闭着眼睛朝自己带来那个人大喊:“我他妈叫你来是看戏的?!”
那男人才终于回过神来,按住李安歌的胳膊把他扯下轮椅,李安歌现在毫无反击能力,轻而易举被摔在地上。
吕经理本想着今天要好好治一治李安歌,可他现在被恶心得够呛,最后也只胡乱在他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就匆忙走到盥洗台冲洗头脸。
“他妈的臭残废!”吕经理嘴里不依不饶,又让他叫来的那人把轮椅重砸向李安歌。
李安歌吊着石膏的右臂来不及去挡,被轮椅重重地砸到额角,他吃痛地闷哼一声。
洗手间的门把手被晃了晃,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谁在里头啊?李安歌?”
其实一见他脑门冒了血,吕经理二人就知道动静闹得大了,趁着外面有人敲门,他们赶快拉门冲出了洗手间。
门外的是按摩师崔晓阳,本来是想找李安歌回岗的,可他一看李安歌躺在地上流着血,慌忙跑上前:“怎么了?!他们打你了?!”
李安歌听着背包里闷闷的手机震动声,他匍匐在地把轮椅从身上拿开,费力摸出手机来。
是迟俊扬的来电。
李安歌相信吕经理被打伤的事情与迟俊扬无关,即便他俩正因为迟俊扬带他去赌钱而冷战,可李安歌依然清楚迟俊扬为他做的事情都是善意的,绝非这些下作行为。
迟俊扬也确实为他做了很多,那些善意他不该去否定,李安歌想。
有血顺着眉骨划过眼角,李安歌用指节蹭了蹭,沉默地点了屏幕上的挂断选项。
他单臂撑地半支起身体,这种情况当然没法独自坐回轮椅,李安歌不得不向崔晓阳求助。
“你这咋都尿裤子上了?!”崔晓阳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李安歌半褪的裤子,只好错开地上那片湿渍,哈下腰把李安歌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李安歌这才看到自己连裤子都没穿好,双腿也已不可避免地压在了地面那片污秽之上。
这副狼狈的模样怎么能去见他。
【U盘的事明天再说吧。】
看到李安歌发来的信息,迟俊扬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去他妈的吧。”
对,你自己都不上心,老子更他妈懒得管你U盘是不是落在我这儿。
迟俊扬提醒自己应该觉得无所谓,可他却难以自制地感觉到了胸口那一阵突然像被抽出什么的撕扯痛感。
李安歌绝对是个瘟神。
迟俊扬盯着被推到眼前的一大摞筹码愣了神,今天他没什么心情,全凭手气一通乱打,反倒把牌桌上其他几个人手里的筹码狠狠收割了一波。
身边的男伴凑到他身边笑起来。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李安歌。
“到了?”迟俊扬接起电话。
“嗯,我在楼上。”李安歌的声音发闷。
“真不下来玩儿会儿?我今天运气特别好。”迟俊扬的声音在笑,手却紧张地捏住了手机。
“不了,我就是来取个U盘。”李安歌拒绝地很坚决。
“行吧,门口等我一会儿。”
迟俊扬叫来阿康兑换筹码,今晚他赢了不少,何况还能及时见好就收实属不易。毕竟很多人都容易得意忘形,指不定在下一局就输个精光。
他搭着男伴的肩膀走出大楼,李安歌果然就在门口等着他。
迟俊扬看出李安歌见到他们时明显怔了一怔,随后那如炬的目光便钉在了他身上。
迟俊扬的车停在地面停车场,他当着李安歌的面从车里拿出一叠现金扔给男伴,“你今天旺我,不像有些瘟神似的,一坐旁边我就输。给你的,拿着吧。”
“谢谢迟哥。”男伴笑着接住了钱。
这就是他今天来这儿的目的,陪玩儿可不是白陪的。
紧接着男伴转身走到李安歌那边,“你也等迟哥?”
李安歌一愣,他看向迟俊扬,迟俊扬却正不以为然地关车门。
“你和他什么关系?”李安歌抬头反问面前的男人。
“你觉得呢?”男伴亮出手里的现金哂笑。
他的视线在李安歌全身打量了一溜够,俊朗的脸加上残疾的身体,想不到这样的家伙也能入迟俊扬的眼。
迟俊扬倚在车门边观察李安歌,他想知道李安歌是不是能明白只有金钱的关系是什么样。
“我觉得,”李安歌冷冷盯着那男伴清秀精致的五官和被发胶固定到精确的发型,“就是给你钱你什么都能做的那种。”
挺好,李安歌明白。
男伴却明显被李安歌这话噎着了。
迟俊扬有点儿想笑,男伴一直以为李安歌也是来要钱的。听他把自己也说的那么难听,估计一下就蒙圈了。
反正迟俊扬给他钱的目的达到了,这种人只懂给多少钱办什么事儿,确实花点儿钱什么都能买着,着实没劲。
但分明李安歌更没劲,给他花钱都花不出去。
“你以为你不是?”男伴突然又把那些现金举了起来,“你不想要钱?”
“这跟你没关系。”李安歌说完,视线又越过男伴盯住了迟俊扬。
看着李安歌眼神里的质问,迟俊扬突然觉得有点儿意思了。他就是想看李安歌吃醋生气,想让李安歌明白两人关系的不同。
“那你问我跟迟哥什么关系干嘛?”男伴用手指了指李安歌的轮椅,“少清高了!像你这种残废能不想挣钱吗?这也就是迟哥出手大方,你以为你还能怎么挣钱?”
迟俊扬没想到男伴这就能被激怒,竟然会对李安歌说这种话。可同时他又觉得男伴替他说了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李安歌也该认清些事实。
他看到李安歌又把视线移向男伴,脸上依然是那副虚张声势的冷漠与克制。
“我知道他大方,”李安歌嘴上从不示弱,“但你好手好脚,不也还是跟残废挣一样的钱?”
他没耐心陪这男人计较纠缠,李安歌说完便操作轮椅错身直奔迟俊扬。
男伴突然跨步拦住李安歌的去路,愤怒中又夹杂了揶揄,“我他妈比你这种残废强多了!就算给你钱你能干的了什么?你连干都干不了!”
胸口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疼得迟俊扬直起身来,他望着李安歌紧绷的唇,期望他反驳回击点儿什么。
“……”李安歌却并不开口。
“这回怎么不说话了?让我说中了吧?”男伴这下觉得找到了李安歌的软肋,愈发起了劲嘲弄道:“真可怜啊,也就嘴上逞逞强,其实看别人挣钱心里特着急是吧?是不是特羡慕我们这种健全人,特怕我们瞧不起你?”
李安歌的手捏紧轮椅钢圈瞪了他一眼,“让开。”
男伴无视他的要求:“你除了陪陪玩儿还能干嘛?估计也就福利工厂糊纸盒儿了吧?要不是同情你,迟哥都不可能给你机会挣钱!你除了会干瞪眼还会什么?”
李安歌是真他妈笨,迟俊扬在一旁干着急地攥了攥拳。
你反驳啊!你告诉他,迟俊扬是你男朋友,迟俊扬喜欢你,迟俊扬上赶着犯贱要给你花钱!
男伴又挑衅地瞥了瞥李安歌纹丝不动的腿,“当残废还真委屈你了啊,我就站这儿怎么了?有本事你就站起来绕过去,你站一个啊!”
迟俊扬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朝这人屁股踹了一脚,踢得他打了个趔趄。
“有完没完?赶紧滚蛋!”迟俊扬气血翻腾,烦躁地骂道。
男伴本来就是仗着迟俊扬的默许才敢嚣张,莫名其妙被踢一脚,他费解又不甘心地冲迟俊扬张了张嘴,见小迟总是真的翻脸了,只好悻悻离开了停车场。
迟俊扬低声骂了一句,懊恼自找麻烦恶心了自己。
李安歌面向他,脸上浮起一层愠色:“那是谁?”
“没谁。”
确实不是谁,迟俊扬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全名。
“……”李安歌无语。
“上车吧,”迟俊扬冲车门努努下巴,“你的U盘我放家里了。”
“帮个忙,”李安歌主动求助,“你这车我上不来。”
迟俊扬今天开的车底盘太低,李安歌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上不去。
李安歌的反应出乎迟俊扬的意料,他欣然把李安歌抱起。底盘低他就得多弯腰屈腿,最后把李安歌弄上车,连他自己都被累个半死。
李安歌今天的刘海有些刻意地挡在额前,迟俊扬伏下身时看到了藏在他刘海下面的大号创可贴。
“脑门儿怎么了?”迟俊扬问的同时把手伸了过去。
李安歌闪躲了一下,“磕宿舍床上了。”
迟俊扬藏起心疼数落一声,“该,谁让你非要回去。”
这车几乎所有性能都是为了速度服务,坐起来并不算太舒服,迟俊扬瞟到李安歌被推背感折磨的表情,忍不住笑着撇撇嘴,脚下却尽量缓踩油门。
“你叫他来干嘛?”李安歌问迟俊扬。
车里发动机的噪音确实大,可李安歌提高的音量却也足够把话传进他耳朵里。
他听清了,但迟俊扬还是亏心地装蒜:“啊?听不清你说什么。”
李安歌摇摇头,“你好好开车,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