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琴挑

3、人间道律师事务所

　　下午三点按照地址，沈楠桢准时来到人间道律师事务所。
　　事务所隐藏在老城区的一片老公房内，灰突突的三层民居，低矮逼仄的楼梯，阴暗潮湿的走廊，四处堆放着的杂物，穿着破旧的住户。。。沈楠桢一进楼就发现上了当，这哪里是他印象中租住在豪华商务楼里，带有宽敞明亮的写字间的律师事务所？明明像极了地下职业介绍黑中介的所在。
　　他忽然记起同窗好友张海洋的谆谆教诲：“楠桢啊，你可要小心了，如今网上骗子多，打着招聘的幌子把你骗过来，美其名曰为你介绍工作，其实是要骗上一笔中介费。他们专挑刚毕业没有社会经验的学生骗，骗完了就跑，骗不下去就换名号，坑了不少人了。”
　　沈楠桢越想越凉，要不是真的需要工作，又抱着二分侥幸三分好奇的心情，他早就半路走人了。在告诫自己不可以貌取人后，他定下心来来到了三层楼的302室户。
　　破陋红漆铁门上悬挂着一架黄铜名牌，上刻着：“人间道律师事务所”。
　　他按下了门铃，不一会儿就有人声从屋内传来：
　　“门没锁，自己推门进来！”
　　沈楠桢大着胆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传统格局的屋子，发了黄的墙壁，辨不清色彩的墙裙，斑驳参差的红木地板，老旧过时的家具。
　　总之没有一处，能让沈楠桢觉得稍微像那么一点正规的律师事务所，他皱着眉头一步步地往里走，仿佛来到盘丝洞历险般，终于看到了牛魔王的所在：
　　右手房间内，韩载道在电脑前叼着烟卷，正刻苦奋战。
　　“哎？你来了？”
　　韩载道发现了呆呆而立的沈楠桢，抬腕看了看手表，右手的手指依然没放松在键盘上的弹跳。
　　“找个地方坐，等我忙完了过来给你做面试。”
　　他往写字桌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头也不回地指着后面的沙发补充道。
　　沈楠桢无奈只得先落座，趁对方忙碌之时进一步观察这里的大环境：
　　墙上挂着两幅发黄的绢字：德以服人，厚以载道。
　　顶棚一只兰花形老式吊灯点亮着，仔细看去，才发现三个灯泡有两个不亮。
　　与写字台平行靠墙放置这样一架大书橱，沈楠桢拿眼略略扫了一番：
　　《民法学》《经济法》《刑法》《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律师的职业道德》《美国律师》《大律师之九项修炼》。。。。。。
　　除了这些专业用书竟还有：
　　《理想国》《黑格尔》《忏悔录》《实用主义》。。。
　　《基督山恩仇录》《福尔摩斯》《尼罗河惨案》《无人生还》。。。
　　《朱自清散文集》《徐志摩的诗》《罗斯福传》《苏菲的日记》。。。
　　《中国皇帝》《中国皇后》《中国太子》《中国贪官》。。。
　　更有《梅花三弄》《还珠格格》《上错花轿嫁对郎》。。。
　　《四季进补大全》《男人的养生之道》。。。
　　《金瓶梅》。。。
　　沈楠桢迷惑了，如此五味陈杂的阅读品味，这个韩载道到底是何等人也？
　　靠窗两张并在一起的写字桌上摆满了各色办公用品，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大幅的港星画，美女港星坦胸露背，魅惑地对沈楠桢眉目传情。
　　沈楠桢慌乱着别过头去，目光又停留在韩载道的后脑勺上，赫然发现，那后脑正中摇曳着一根短短的小辫子，还用两根粉红色的发夹在两旁固定住，狗尾巴草似的随着脑勺左右摆动。
　　他再次心凉。

　　韩载道重重按下了“enter”键，电脑旁的canon吭哧吭哧地往外一条条吐纸。
　　他把燃尽了的烟头掐在烟灰缸里，转身朝沈楠桢招了招手：
　　“过来坐。”
　　然后把一张小椅子放到自己前面，这时打印机已经吐完了纸，他抓起纸张粗略扫了一眼，见沈楠桢仍没动地方便拉下脸：
　　“坐那么远怎么谈？”
　　沈楠桢想一般面试都这么远，有的比这还要远，整整隔着一张几十米长的会议桌呢。可到了这里，坐到那椅子上还叫面试吗，岂不成了看病的？
　　不过他还是乖乖地坐了过来，不为别的，就为这无聊的面试机会。
　　韩载道轻轻在他脸上一扫，低头看着手里那张纸哼了一声：
　　“这年头怎么了？北大的博士也混不上饭吃了？”
　　沈楠桢听他话里带刺儿，忍住怨气没吭声。
　　韩载道抬起头说：“想到我这里来，就得先忘记自己博士的身份，你做得到吗？”
　　沈楠桢点了点头：“做得到。”
　　韩载道不以为然地冷笑着：“呵呵，还要忘记自己是个天才，做得到嘛，神童小子？”
　　沈楠桢愕然：“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把手里的纸扔到桌上顺手又点了一颗烟，鼓起腮帮子狠吸了两口，
　　“都在这一行混的，有什么风吹草动能逃得过我韩大律师的法眼？”他得意地笑起来，长满两腮的胡须让人辨不清他的具体年龄。
　　沈楠桢忽然觉得对方的口吻跟自己那位腻在夏威夷群岛不肯回来的老妈如出一辙，立刻心寒：
　　“我不是神童。。。”
　　他被刺痛了。
　　如果说几年前有人叫他神童或天才他还有些沾沾自喜，那么经历了找工作的一系列挫败后，对于这样光宗耀祖的名号如今听来却分外刺耳，如一块巨石压制在心头之上，让他透不过气来。
　　“我更不是天才。”他无力地补充着，那份失落是显而易见的。
　　韩载道喷了口云雾，勾起嘴角戏谑着说：
　　“不，你是天才，这绝对是个事实，否则你也不会二十一岁就拿到法学博士学位。不过我要告诉你，理论和现实是两码回事，理论是纸上谈兵，现实却是骁战沙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的学历一文不值。”
　　被他说到痛处，沈楠桢更加沉默了，韩载道趁机色迷迷地流连起小可爱的小脸蛋儿来：
　　眉毛不粗不细，眼睛不大不小，双眼薄皮，睫毛浓翘，鼻子直挺，嘴巴小巧，身材匀称，容貌俊俏。。。
　　他越看越喜，竟肆无忌惮地对沈楠桢意淫了起来，笃定着一定要把如此绝色留在身旁，日夜相伴。
　　“律师这行当，没人买你学历的帐，只买你嘴皮子帐，嘴上功夫越强，你就越有名望。我看你那张嘴长了也是白长，还没开瓶盖尔呢，入这行怎么行？”他继续给天才以致命打击。
　　沈楠桢果真被一击致命。
　　天才的百分之九十九是血汗，多年来的埋头苦读和孤傲的性格造成他不善言谈更不善与人交际的个性，这对于律师从业者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如果说屠夫是卖肉的，妓女是卖笑的，那么律师就是卖嘴的。嘴巴不毒，就意味着手腕不狠，老虎没了牙只能被当做病猫，律师没了舌头，就只有挨骂的份儿。
　　沈楠桢以为他不打算雇用自己，准备起身走人：
　　“既然您觉得我不够格，那么告辞了！”
　　“回来！”
　　韩载道冲他喊道：“面试官还没说结束你怎么就自说自话起来了？学校老师没教过你怎么懂礼貌吗，回来给我坐好！”
　　沈楠桢憋了一肚子气，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位置上坐下来：
　　“我觉得我不适合这个的职位。”他打起了退堂鼓。
　　“适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的，得我说了算。这样吧，情商是惨不忍睹了，再来考考你的智商吧。”
　　韩载道眼珠子一转说：
　　“下面是几个测你智商的脑筋急转弯，我来问你来答，答好了就录用你。”
　　关系到自身荣辱问题，沈楠桢情不自禁打起百倍精神与他较起了劲儿：
　　“尽管问！”
　　韩载道满不在乎笑了一下，想了想问：
　　“什么海最安全？”
　　“死海。”沈楠桢想也不想立刻答道。
　　“什么河最阴险？”
　　“莱茵河。”
　　韩载道微微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反应神速。”
　　沈楠桢有些得意了，唇边荡起笑意。
　　韩载道全部看在眼里，眼神突变：
　　“有一个胖子从高楼跳下，结果变成了什么？”
　　沈楠桢一愣，不确定地答道：“肉饼？”
　　“错了，是死胖子！”
　　韩载道满眼的邪笑。
　　沈楠桢一凛，赶忙集中全部精神，只听他又问：
　　“什么吃进去是红的，吐出来是黑的？”
　　“西瓜？”
　　“错，是官司。律师必须有把任何官司红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能耐，所以你错。”
　　还没等他仔细体会明白，韩载道脸色一正问道：
　　“劳资争议时，雇主应该穿什么？”
　　“穿什么。。。西装？”
　　“错，是防弹背心啊！哈哈哈哈哈——”
　　在韩载道无所畏惧的大笑声中沈楠桢尴尬至极，胸中一口恶气难平，他有种被人戏弄的恶感，这种感觉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让他对眼前这个捉弄自己的流浪汉般的男人产生了一种极其抵触的情绪，让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想揍人的冲动。
　　正当他准备义愤填膺地痛斥韩载道这种人渣然后打马走人时，韩载道及时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
　　“恭喜你，我决定聘用你为人间道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助理，月薪三千，有提成，交通费手机费报70%，中午供应午餐，差旅费全报，如果在本市无住房事务所可提供免费住宿。明天就来上班怎么样，沈博士？”
　　“明天？。。。”
　　“对，明天。”韩载道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因为意外，沈楠桢恍惚了。
　　韩载道邋遢的脸孔，吊儿郎当的打扮，三分带笑七分藏刀的谈吐让他觉得这个男人是那么的不真实不具体。在面前他忽远忽近着，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着，仿佛是独立于这世间任何一类人的存在，仿佛是个陌生而遥远的天外来客。
　　他机械地点了点头，耳旁传来韩载道阴郁的笑声：
　　“呵呵，那么，合作愉快！”
　　沈楠桢被动地握住韩载道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有那么瞬间，全身仿佛通电般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