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再入长安见故人 ...
-
颠簸数十天,马车终于停下,孤岚掀开车帘,一汉子已经放了个垫脚凳在下面,孤岚提脚踩上去,利索的下了马车,抬眼一看,原来是家食肆,隶书的店名让孤岚看上去略微的不习惯,看惯了秦朝的小篆,现在连个小小的店名都要仔细琢磨一下!
食肆内一老者轻拖着裙裳迎了出来,孤岚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右衽交领,中衣的领型完全暴露在外面,白色面料做的里,腰间黑黄相间的条文腰带格外的醒目,那肥大的衣袖足有一尺多宽,这与秦朝平民大襟窄袖的风格大不相同,孤岚回头看看身后的那些汉子,也大抵一样!
“姑娘,快请吧,公子等你多时了!”老者屈身,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孤岚微行一礼便走了进去。
这食肆内空无一人,想是清了场了,只是不知这老者口中的公子到底是何人物,又为何要千里迢迢的将自己带到这里,孤岚想着,老者已走至她前面,引她上了二楼。这二楼全是雅间,专供有权势的贵族使用。
“姑娘,进去吧,公子就在里头!”老者说完屈身退了下去,孤岚轻扣下门,里面传来声“进来”,孤岚便迈步走了进去。
那是个颀长的背影,墨黑的头发被高高的束在脑后,一身青紫色的袍子直拖到地,将两只脚刚好藏住,见孤岚进来忙转身迎出几步。
“姐姐终于来了!”
被老者尊称为公子的男人笑着,孤岚却皱眉,行礼道,“孤岚无亲无故!”
“姐姐忘了?”男人注视着孤岚的眼睛,随即将身上的帕子取了下来就往孤岚的眼上蒙去,孤岚眼前一片黑暗,只觉右手被人牵住,“哇。。。没见过这么调皮的姐姐,捉迷藏捉到这荒郊野岭来了!”
果然是很好听的声音,也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孤岚淡淡的说着,“是你!”
“姐姐总算想起来了,要不就真伤了我的心了!”男人将帕子取下,蹦到孤岚面前微弯着腿对着她傻笑,不过十年,他却已经要这样弯着才能和她对视!
“十年不见姐姐终于会笑了,不过姐姐怎么一点都没变,连皱纹都没多出一条!”男人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摇晃,仿佛当年的小男孩。
这又如何能解释清楚,孤岚平淡的眼神扫在男人身上,问,“费这么大心思把我寻来做什么?”
男人经她提醒才记起她刚下马车,赶了十几天的路定然累了,忙将她拉到席上跪坐着,替她斟上一盅酒。
“不用,这东西我已多年没碰了!”孤岚拒绝,对着窗子而坐,木格子窗投射进来的阳光刚好细细碎碎的洒在她的脸上,尽管没有笑容,却也灿烂到了极点!
“姐姐不吃那我也不吃,我派人在上郡找了姐姐多年,却一直都没打探到姐姐的消息,一怒之下叫他们一寸寸土地给我翻,才在前段时间有了姐姐的音讯,姐姐怎么一直隐居在那山顶?”男人将膝盖挪了挪,身子往前探了探。
孤岚静静的听着,当年他被追杀就已料到他的身份定然不同寻常,如今他的势力可以将整个上郡翻过来,就更是验证了他身份的非凡,可是一切又似乎与她无关!
孤岚道,“那是我的生活,虽然怪了点,但也好像没什么不可以,可是却被你打乱了!”
男人不好意思的低头浅笑,“像姐姐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屈身于山野,应该到这繁华的长安城来,享受人间的富贵荣华!”
富贵荣华?孤岚看着男人的眼睛,他还年轻,他不懂这繁华背后的龌龊与艰辛,多少年前她也同他一样,被眼前一时的美景蒙蔽,最后却落得个万劫不复,“你不懂的,长安再好,永远也比不上我疏蜀山上的茅屋!”
“为什么?那个荒凉的山顶,清冷得像地狱一般,有什么好的!”
“那里是地狱里的天堂,而这里是人间的地狱,换做是你,你会选哪个?”孤岚说罢从席上站了起来,“或许你还念着十年前的一面之缘,想给我新的生活,不过多谢了,我是断然不会呆在长安的,还请你命你的人将我送回去!”
“这。。。姐姐!”男人忙从席上站起,一着急将刚刚斟满的酒盅碰翻在地,袍子湿了一大片也顾不上,忙追了出去。
“姐姐,你听我说。。。。。。”
孤岚已走至楼道口,回头对身后的人道,“长安不适合我生存,但或许适合你,还有,我们似乎长得一点都不像!”
“那。。。孤岚,你听我说,我还有好多话要讲给你听。。。。。。”
孤岚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直接出了食肆往方才的马车上走,“大哥,麻烦你将我送回来处!”
马夫看了看他的主人,男人无奈的站在马车旁,挥了挥手,示意他送她回上郡。
这边平阳公主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一魁梧男人放下缰绳,搬了根垫脚凳扶着个娇艳少妇下了车。
“什么人让我这贵为太子的弟弟如此失魂落魄的?”平阳公主步履轻盈,大笑着往刘彻这边走来!
“姐姐,弟弟心情不好,快借肩膀靠靠!”刘彻撒娇欲往平阳公主肩上靠去,平阳公主却笑,“得了,堂堂大汉太子还向姐姐撒骄,这传出去还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走,进去再说!”
平阳公主转身走在前头,刘彻耷拉着脑袋跟在身后!
“一听说你将这天下客食肆给包了下来,就琢磨着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过来一看,还真像有什么事似的,说吧,那马车里究竟是何人,看看姐姐能不能帮你!”
许是马夫另外还有什么事,回去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孤岚坐在车里左右颠簸,时不时的换个姿势,掀开车帘,已经出了长安城了,想想那孩子,他居然还记着自己,孤岚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笑意,但是心里却已被微微触动,看来被人记着也是件高兴的事,只是生命这么短暂,每一个常人都会老去,再死去,只有她,活脱脱一个妖物,永远这个样子,或许也因为这样,她才选择忘记,或者也可以说从一开始她就告诉自己不要去记住某一个人,因为他们到最后都会离去,她若记住了,甚至牵挂了,最终受苦的只是她自己,这茫茫人世,可以令她记住,牵挂的人何其多,她若真的一个个放在心里,那才真是对自己的残忍。官道上的垂柳微垂着身子,又是个莺飞草长的季节,柳枝都在奋力的抽着新芽,东风轻轻的拂过柳絮,拂过红尘,又拂向孤岚的脸庞,孤岚浅浅的笑着,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偶尔浅笑,安安静静,无惊无浪的浅笑,多好!
马夫却忽然将马勒住,马车慢慢停在了官道旁,孤岚掀开车帘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一寒光闪闪的刀却刚好分毫不差的靠在她的脖颈上!
就这样刚刚出了长安城,这下却又第二次进城了,孤岚被绑在另一辆豪华的马车里,动弹不得。
这次又会去哪里!孤岚搞不懂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放了又擒。
平阳公主府,一妖艳的少妇正跪坐在主座上,案上摆放的青铜酒盅很是精美,身旁站着的一家丁模样的年轻人见孤岚进来,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却又马上被焦虑之色覆盖。
孤岚被两个大汉押着,跪在她面前。
未等平阳公主发话,她旁边那年轻人便走上前来将孤岚嘴里的纱布和手上的绳索解了去!
孤岚斜瞟了眼那男子,似曾相识,却又毫无印象。
“公主性子不好,你不要硬着干。”那男子在身后低声提醒,拿了绳索便往平阳公主身旁站区,孤岚扫了他一眼,十个男人九个风流,又是一个见色欲逞英雄的登徒浪子,眼里冷意漫起。
“果然好俊的模样!”平阳公主瞟了眼孤岚便拿起案上的酒盅,硕大的衣袂遮挡着嘴,轻抿了口酒,复又轻轻放下,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孤岚道,“太子的女人和死人,你选哪一个?”
孤岚起身,及腰的长发有点凌乱,眼里的冷意更是浓厚,太子,原来又是一个太子,“你杀了我!”
平阳公主笑,“很好,来呀……”
平阳公主话未出口,那身旁的男子便往地上一跪,“公主,不要杀他!”
平阳公主微怔微怒,偏了脸望向身侧跪着的男子,“卫青,你好大的胆子,本宫的话你也敢打断!”
卫青跪在地上无话可说,只是垂了头不肯起,平阳公主望着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押入柴房,任何人不许送丁点米水进去,否则安府规处置。”
“多谢公主。”卫青面上一喜,起身,孤岚由两个下人押了下去。
在简陋的柴房里随处看了看,虽然小,但是比起她的茅屋似乎还是要宽点,孤岚随便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柴房的门是被死死的锁着的,窗户也没有一个,四处打量,才在头顶上看到一个小小的洞,怕是哪只老鼠打的!
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这会儿在这柴房里孤岚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这些日子没有陪在扶苏身边,他应是要觉寂寞了!
庭院里的乌鸦乱叫着回巢,头顶上唯一的一个小洞也暗淡了下来,看来这一天是过了,孤岚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头顶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碰了下,孤岚抬头,只见一小小的竹竿刚好从顶上那小洞里穿了进来,还正在慢慢的往下移动。
孤岚轻笑,想来又是那叫卫青的男子了,到底是美人关难过,不过陌生人,却也拜倒在石榴裙下。
“不要白费心机,我不会记你的情。”孤岚坐回地上冷冷的说着。
那竹竿微微僵了僵,随后又继续下移,“你先把命保住,我会想办法救你。”
答非所问,或者干脆是无视孤岚的话,孤岚微怒,“提醒你,不要太自以为是,否则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无所谓,你别再说话,肉汁就要流完了。”
孤岚朝屋顶上横了一眼,不再理会他,以为他受了冷漠就会止步,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来送两次肉汁,孤岚拿着这样一条倔驴没办法了,只得任由他来去,她只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当四天未进丁点水米的孤岚面色如常的站在平阳公主面前时,平阳公主微怒了,“说,谁在暗中帮她,公主府的规矩你们可都是一清二楚的!”这平阳公主府的府规与他处不同,在府里的人,工钱比普通的家奴要高上三四倍,但是一旦犯事,处罚的严重性也是他处的三四倍,重,则砍断右手,轻,则斩去左趾,平阳公主制定这一府规的目的很简单,她要用钱,养出一群誓死效忠于她的家奴!
孤岚静静的立在那里无关己事,忠告早就给过他的,是他太过犟不听。
“公主,是我!”卫青走出一步,跪至地上。
孤岚此刻却微微偏了偏头,勇于承认倒是一个男子汉该为之事。
“卫青,你仗着是本公主的特命随从就为所欲为了?不要挑战本公主的耐心,也不要天真的以为本公主会是什么善类。”平阳公主微眯了下眼,“这事果真是你做的?”
平阳公主给他一次反悔的机会,孤岚笑,这公主对他倒是宽宏得很,怎奈何那卫青却不懂得珍惜公主的美意,毅然垂头承认道,“是,的确是卫青做的,公主要杀要剐卫青都无怨言,只求公主放了她。”
孤岚听后眼神微变,盯着那地上的男子直思量,为什么如此护她,哪里有过渊源?从皇陵出来至今,他没和几个人打过交道,只有当日去往上郡的路上遇到刘彻与一少年,孤岚想至此忽然记起,莫非这卫青就是大漠里那引了条狼来的少年?
孤岚思量之时,这边平阳公主已被卫青气得面色如灰,她的众家奴中她最中意的便是这卫青,平日里也是当亲信来待的,此刻他竟然为了一陌生女子甘愿豁出命去,叫她怎么不心寒,挥了挥袖子,愤愤道,“好啊,既然你执意求死,那本公主就成全了你,来呀,拉出去剁了喂狗。”
卫青自是知道他这主人的脾气,说一不二的,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杀一个仆人算什么,况且他这为奴的一生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能救得了她一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便微抬了眼慢声道,“多谢公主。”
卫青望了眼身侧的孤岚,嘴角露出丝笑意,你虽然忘记了我,可是我时刻都将你记在心里,曾经是,接下来化为幽魂也会是如此,我死了,希望有那么一天,你闲来无事时能忽然想起,我就是当年在大漠里收了你一支发簪的那少年。
“行了,你放了他。”卫青以为这一生就此结束,可当被两个仆人押着正欲拐角出门时,身后却传来孤岚淡淡的声音,心里顿时一暖,她这时在为我求情!
“哦?想通了?”平阳公主笑,拂了拂袖子,整个身子朝后面移了移,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
孤岚的眼神从她身上一扫而过,转了身背对着她道,“做太子的女人我是断然做不到的,至少现在不能,但是我可以答应你在长安城里呆一阵子,你明白我的意思。”
平阳公主是聪明人,自然是明白孤岚的意思,孤岚连死的都不怕,若是来硬的,刘彻自然没有半点机会,呆在长安城就不同了,至少一切都还是有可能的,平阳公主笑,起身从案后走出来,“明白,明白,只是这一阵子是多久?一个时辰?一天?半个月?那可都是一阵子。”
孤岚偏了头不出声,平阳公主又笑道,“这卫青是我这公主府里头身手最好,体格最强壮的,依我看他至少还能在世上活个四五十年,这样吧,本公主今日就做个赔本买卖,用你在长安城的十年换他四五十年的阳寿,你看可好?”
孤岚怒,“十年?公主可真会打算。”十年,真是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都可能改变,她不知道她对扶苏的感情会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人世的变迁而淡去,因为她不知道,所以她不愿去冒险,她宁愿一辈子就守着那份爱恋,寂寂默默却又简简单单的走向时光的那头。
平阳公主挑眉,“怎么?不愿意?本公主无所谓,一个家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要记住,他是为你而死的!”
这平阳公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孤岚虽怒,却也知她这话不无道理,她是断然不会欠下谁的人命债的,偏了头不愿看她那得意的脸,“好,我答应。”十年对于她来说或许是转瞬即逝,扶苏也等得及,可是卫青,他却耗不起一辈子,她也不想背着天大的命债在人世受着良心的谴责。
平阳公主闻声大喜,扬声道,“如此多好,来呀,带孤岚姑娘下去梳洗,贵客相待!”
“诺!”几个下人应允着将孤岚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