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一树雪衣

1、夜夜夜夜 不能将就

　　一

　　“幸福是什么呢？遥不可及的生活梦想。令人渴望，又胆怯的，望而却步之后，轻松了，空虚了。

　　怀念那时令人陌生的自己，那个女孩，小心翼翼的捧着心来，义无反顾的回头，现实中没有跨过雷池的脚步，在梦里夜夜夜夜寻着相同的足迹，一次次越过激流，一次次抓住那双手。

　　但我终究还是返到原点，静静的看着，那开在彼岸的花朵，暗香袭冷，纵然美得惊心也动人。”
　　——空间日志

　　做了几年大学讲师，又到了送别一批学生的时候了，一番传道心思到底没有荒废，今年这些学生都是极为出色的。

　　李蓝青关掉网络日志，收拾起行装来，学校工作告一段落，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正叠衣服，忽地记起一桩事来。

　　那是最后的一堂课上，闹哄中，学生递了一封信过来，嚅嗫哼哼着说是全体男同学问老师的一个问题，不急着要答复，但请老师定要真心回答。自己当时只当是孩子的玩笑，也不当真，但怕里面的问题涉及私隐，不便公众，便笑着把头点了。

　　细想想，收下那封信时，送信上来的那学生紧张地松了口气，像是屏住呼吸很久的样子。

　　是个好孩子呢，好像是叫常遇春，蓝青的记忆力总是脱离生活，也是因为这名与历史上朱元璋的手下大将重名才有点印象的。

　　“老师，杨过能和小龙女在一起，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落款：学生常遇春。

　　真是这孩子。

　　蓝青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这短短的一封信，确实是真的就在自己手上。

　　自己被告白了，被一个小不了多少的孩子告白，虽说那孩子已是成人。可老师的辈分在这里，是不好当普通的告白信处理的，这话，如何回答？

　　一时间，蓝青既好笑又头疼。

　　锁上箱子，关了门，房外的教授楼里空得不似真实，只听见自己的行李箱辘辘滚动轧碎光影的声音，一路响到一楼檐下，才静了下来。

　　阳光下，木棉树满开了花，一个男孩等在树下，好像前世辗转轮回的盼望。

　　二

　　“走在雨中，烟水迷蒙。春，欲走还留。夏，欲说还休。季节轮回，氤氲的谁家胭脂梦？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蓦然心酸，蓦然心软，蓦然心动，痴了，傻了，梦魇般的，思绪纠缠，停在这十一个字节上，口颊馨然。

　　活色生香，不过如此啊，绘声绘色绘形绘意，说不出，只能用这样的文字了。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才子佳人轻怜蜜爱，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只为那个人，一往情深，见着了他，就知道是他了。他是真的。这般心思藏不住了，没处掖着，得让他知道，得捧出心来走上前去，走到他面前去。轻轻，轻轻告诉他自己的名。听他唤你，那声音，百转千回，在生命的每一处刻下属于他的烙印。是你么，是我。是我么，是我！拿我心换你心，心心相印，就这般了，还不能了。举案齐眉，便舍不得委屈了他的身份；执子之手，便舍不得埋汰了自个的心意；死生契阔，你要走带我离开，我要去，舍不得留你孤影零落寂寞，你不去我不走，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相思得酬，不忍辜负。如若不然，纵使是相敬如宾，到底意难平。此生此世，我与你，不能将就。得之，他幸我幸；不得，我命他命，没有交集。”
　　——网络空间日志

　　日志下方，有网友留言，蓝青看了看，其中一个是老朋友了，网名叫做“窗明几净”的，好久没在线上见到他了，也不知猫去了哪里。

　　“雪衣，我猜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蓝青快活地笑了，这人，素未谋面，总能猜中她心中所想，倒是个妙人。

　　动动鼠标，回了一个害羞的娃娃图给他，蓝青关了□□。这世上有些朋友得经常联络，有些朋友却是不需见面的，是谁说的，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孤岛。没有谁能轻易走进一个人的内心。

　　打开纯净水，看着列车外满身风尘的轨岸风景，想起送她上车的那个孩子，蓝青心里一片坦荡轻松。

　　那孩子送她到车站，送她一路沉默，站台上，还不忘记给她买水，是个细心的男孩。如果有个这样的弟弟，倒是不错。她也不扭捏，接过来，转身拉了行李箱准备离开，箱子被按住了拉不动，回过头，眼里的孩子迟疑地下定决心说道：“老师，十六年，你等我一起老。”

　　年少不知愁，十六年，嘴里说得轻快，日子却是看不穿头的。就像她决然逃家，出外闯荡，摔摔打打也不过过去九岁时光。

　　九年前，十五岁的蓝青刚自县城初中毕业，还是一个扎麻花辫的小丫头，怕脸上冒出的红豆疙瘩被人笑话，总是走路上课垂着头。也不是有多爱美，只是生性不喜自己身上的不好展现在人前。小小的心脏，藏着伪装起来的脸面，外人看着，只觉得这孩子早熟，有了心思，也不合群。

　　当然不大合群，当年的少女既没有好成绩，也没有好技艺，何况不打扮自己，也不混世结帮派，哪一样搁到她身上，都是平平常常。

　　少女身上只一样透着特别。

　　她是独生女。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计划生育逐步成为改革后中国政府的一项基本国策。尤其是到了八十年代，政府部门的督促力度加大，城市里的独生子女比例逐年增高。但在中国的广大城镇乡村，香火继承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群众基础结实，重男轻女的老思想不易动摇。即使计生委百般努力，仍有人家冒着风险躲着生了第二胎。其他只生了一胎尤其还是女孩的人家，也存了计量，提前做着准备。这时候如果有人家只要了一个女娃，是会被人笑傻的。别人家里头儿女满堂，就你家自己绝了根苗。于是很多原本听党话的人家，也开始了动摇。

　　蓝青就生在那样的人家，也就是在那时候，蓝青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