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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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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浠浠沥沥的下着,神京厚重的灰色城墙笼罩在一片氤氲的雨雾中,有些迷蒙的感觉。沉重的城门在雨中缓缓开启,已经有二百年历史的生铁门轴发出吱呀呀的呻吟,仿佛一种古老的诅咒。
提缰越过了那道巍峨的城墙,眼前火红的颜色灼烫了夏钧雷的眼睛。
枫叶,凝着血一样色泽的枫叶,染红了神京外围的洛水两岸,那是一种凄艳到刺眼的颜色,有些决绝的味道。
雨中的红枫最是妖艳。雨水顺着红叶的尖端淌下,有些像滴落的血。叶子承受不住冲刷,悠悠坠落,怀着残破的心情,凋零在泥土中。
“你好象很伤感。”
看见东篱看着那些红叶发怔,有种说不出的忧伤。夏钧雷勒住了缰绳,把声音尽量放的轻柔。
百官其实只需要送到神京大门,现在仍跟来相送的,除了奉旨而来的干将之外,多半都是夏钧雷的故交和旧部。
“没什么,送君千里,终需一别。钧雷,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多多保重!”
傅悠别过了脸,不想让夏钧雷看见他哀伤的神情。所以在那一瞬间,夏钧雷只是看到有晶莹的珠子从傅悠眼角坠落,划的很急,似乎是雨,又或者,是泪。
“别难过,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看你。”夏钧雷想要调侃一下,可是说着说着,自己的语调也忍不住变的悲戚。
朔州是大周最为危险的关隘,他已经在那里镇守了十年。虽然官衔在升迁,但是由于一直没有人比他更有御敌经验,所以他恐怕要在那里终老了。
玉关豪杰终须老,再回来看傅悠,或许他已经是马革里裹的一具尸体了。
他也很难过。
傅悠忽然下了马,不顾道路泥泞沾染了他的衣袍,径直走到那一大片枫树林前,摘了一片最艳的红叶。然后咬破了手指,就着自己的血在上面题了一句:
东篱把酒日,再邀君共酌。
傅悠把它交给了夏钧雷。
血随着雨水化开,红叶上浓浓淡淡一片红,那是,一种铭刻的约定。
夏钧雷忽然又想起了在朔州的那个夜晚,两人一起醉在军帐中的往事。那时候灯下的东篱,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清俊。
红叶上逐渐模糊一片。而东篱的话,已经刻在了夏钧雷心上。
“护国将军,该起程了。”干将策马上前,面无表情的催促。
黯然看了东篱最后一眼,夏钧雷举起了鞭子……
身后缕衣一苇他们道别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了,可是东篱温和的声音还清晰的在耳边盘旋——
我等你回来!
雨仍在下,淡去了夏钧雷的背影,傅悠还在失神的遥望着那个方向,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红色官袍,使他看起来很像那片染血的红叶。缕衣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傅悠,印象中,他是个温雅多谋的人,永远风度翩翩,几曾如此失魂落魄。
不过在看到干将悄悄为傅悠撑起青竹油纸伞的时候,缕衣了然一笑。
秋雨点缀着浓重的夜色,雨点打在宫院里的梧桐上,沙沙的,有些凄凉。
看看刻漏,已经起更了。周鼎华合上了今天的最后一道奏章,拿起象牙签拨了拨烛台上的火,就坐在窗边看雨。雨夜迷离,穿林打叶的声音催人断肠。恍惚间,眼前也朦胧了起来。
月光皎洁如银,在山间的青草上缓缓流淌。细风泠泠,撩起少年额前一缕青丝。
少年回眸一笑,月华倒影在他的眼中,暗淡了周遭的景致。
——我叫缕儿……
周鼎华蓦然惊起。
书桌上的烛火还在风雨背后跳动,明明灭灭,天色如墨,夜未央。
窗外,雨水沿着琉璃瓦一滴滴落下,连缀成一串割不断的情缘。那种清浅的音调敲在廊下空阶上,分外寂寥。
周鼎华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关上窗,抽出了干将送来的薄笺。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是那座墓碑上唯一的字迹。
缕儿……朕已经找了你十年……
其实十年前,周鼎华刚从朔州回来的时候,就屡次派干将去寻找那个少年的踪迹。
周鼎华很想见他,非常想,但是他好象凭空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过周鼎华相信,那个说会用双手来取自己要得东西的少年,一定会回来。
尽管相貌相差极大,但是在九成宫外看到金缕衣那一眼,周鼎华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熟悉感觉,仿佛等待了很久一般。
金缕衣的眼睛和那个少年一样,是一种黑暗的诱惑,让任何人看过都不会忘记。
难得的起了亲近之心,可惜那个少年并不肯承认什么,当然周鼎华并不完全相信他说的话,就让干将暗中去调查金缕衣的来历。
垂拱十一年入夏钧雷军,战功卓著,四年后,破格拔为校尉。垂拱十八年,因功累迁至四品武职,赐号潜蛟将军……
………………
垂拱十一年……
周鼎华合上了薄笺,又翻开一份密奏。
是他的暗卫上报的最新消息,其中有一条,金缕衣在回京谒见后的次日,去了永陵附近的一处山林。金缕衣是夏钧雷一派的人,身份敏感,他曾让暗卫特别注意,却没想到歪打正着。
金缕衣是去祭拜的,那座坟茔孤零零立在山头上,位置离永陵很近。刚才的诗,正是干将从墓碑上拓下来的。
永陵是皇家陵园,附近根本不可能有人家,怎么会多出来一座坟墓?金缕衣避开众人,又是去祭拜谁呢?
周鼎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让干将去永陵察当年的记档。
干将调查的结果,垂拱八年他巡幸永陵的时候,永陵中年纪在七到十岁之间的孩子统共只有九个,其中有两个已经死了,其余六个干将亲自查看,都不是当年的绝色少年。
还有一个,在垂拱十一年的时候,失踪了。
他是当年兰太妃从陵外收养的孤儿。
恰巧,兰妃辞世、金缕衣参军也是在同一年。
这么多巧合联系在一起,周鼎华有理由相信,金缕衣一定和永陵、甚至和兰妃,都有莫大的关系。
至今周鼎华还偶尔能够想起,当年拜见兰妃的时候,她身边有一个小太监,眼睛极漂亮……
劝君莫惜金缕衣……
金缕衣……缕儿……
周鼎华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终于回来了。
杨靖还是坐在墙角的太师椅里,右手中指的指骨一直在“笃笃”敲击着桌面,显示着内心的起伏。黑衣人出现的悄无声息,紧身黑衣并没有沾染还在不断飘落的雨丝,那个狰狞的青铜面具上,泛着淡淡的水光。
“令主的身手愈加利落了!”杨靖干笑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看来杨丞相已经想通了!”黑衣人的声音依旧冷的没有人气,跟地狱里冒出来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丰邑的河道使用权,加上黄金千两!”杨靖的声音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
“这么丰厚?”青铜面具主人的声音里有浅浅的戏谑“丞相为了夏钧雷,还真是下血本了呢!”
“不,本相的目标不是夏钧雷!”杨靖的语调很生硬。
虽然现在夏钧雷正在单身回程的路上,铁血卫有一大半都留在金缕衣牟一苇手里,正好是下手的最佳时机。可是他的谋士谢观不知做何想法,竟然极力劝他先除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
“本相要得是——金缕衣的命!”
漆黑的屋里,回荡着杨靖阴森的命令。
“金缕衣么?”
“对!务请令主了断干净!”
杨靖没有看到,黑衣人的嘴角,泛起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黑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里,暗淡的烛光亮了起来,谢观慢慢从暗室转出。
“大人,他知道的太多了,您不该亲自出面的。”
灯火摇曳,谢观的眼睛幽幽发亮,好像盯住猎物的野狼。
“让下人去,本相不放心。毕竟,这些事情随便有一件泄露出去,就是抄家灭族之祸。”顿了顿,杨靖略带苦恼的摇摇头“本相也不是没想过,可是飞羽令主此人,行事谨慎,处处防备,每次交接都是亲自来,本相没有任何机会……”
“或者……”谢观眉头微皱“我们可以从飞羽令内部下手,留着他……总是祸害……”
杨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