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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拓本 ...

  •   一直以来,雨化田心中都记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姿至伟,面若古玉,舒眉朗目。当年第一眼看清此人,雨化田心里就想,这人生得真好看,就连说话的声音也让人这么舒服,仿佛鼓乐吹笙。
      是这个人把小雨化田自五个龌龊的人渣手中救出,并一路细心呵护送回淮安。

      那一路同吃同睡,被人呵护在怀的感觉至今午夜梦回,都未曾忘记。那人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甚至每一次轻柔的呼吸都被雨化田深刻地保存在心底,深刻到他只要得到那个人的消息,便会在无人时独自欣喜上好一阵子。一有机会,他就会想方设法离京,希冀和那人见上一面。
      然而,十五年弹指一挥,果真物是人非。再次相遇,竟然是兵戎相见。

      刹那间,万千星光黯淡,唯有雨化田一对眸子毕露锋芒。
      因着似曾相识,你今夜寻我而来;因着似曾相识,你方才痛下杀招;因着似曾相识,你引我此处……最后的最后,你将我再次拦下,只为程家那两个孩子求情。
      只因为程家的两个孩子!
      雨化田的心如同被一记重锤砸成齑粉,清风拂过,转瞬无踪。

      金蚕丝闪过一道微光,在雨化田手中瞬息绷直,赵怀安知道厉害,止步不前,伸出一只手,僵在二人中间。对峙的局面没持续多久,赵怀安微微叹了口气,把手放下。
      “我并不知道你就是程绍嘉。几日前有人找上我,只说自家小主人被西厂番子下了血蛊,要我杀人救命。我也非是干那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之事的人,不过是怜悯两个稚子,却不想竟然与你相遇。”
      “那又怎样?”雨化田冷然道:“你不是照样惦记取我的性命。方才出剑,绝非手下留情。”那话说得发狠,他每说一字,眼眸凝霜,脸色也跟着冷下一分。
      赵怀安黯然。

      “他们只是两个孩子。”赵怀安明知此话不合时宜,但仍忍不住求情。
      雨化田静静看着赵怀安,半晌,将下巴微微扬起,淡淡道:“他们姓程。”
      “你们既然一家……”
      赵怀安的话被雨化田毫不客气打断,星眸波转,“现在我不姓程。”雨化田不屑多做解释,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他很清楚,赵怀安不会再阻拦他,手指一动,金蚕丝缩回机关。

      “你真若忠于对程家的承诺,大可取我性命。至于我心头热血能不能解了血蛊,不妨一试。”一抹淡淡的笑在雨化田面上晕开,狭长凤目一挑,春水般的眸子漾出浓浓暖意,整个人看起来如沐春风,飘逸翩然。
      然而,这个笑容,配上刚才那句话,却让人无论如何又暖不起来。

      雨化田深吸口气,望了望天色,东方渐渐显露鱼肚白。远处一人疾速奔来,雨化田极目眺去,轻轻勾起嘴角。
      马进良找了半夜,见人安然无恙不由松了口气,走近雨化田,“公子。”
      雨化田点了点头,“天将亮了,我们回去。”余光不经意一瞥赵怀安,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走吧。”雨化田又道。
      马进良侧身让路并不多言。经过赵怀安时,大档头脚步一滞,稍稍侧下头。如果细心看去,会发现马进良双目熊燃一团烈焰,不知打算烧了谁。

      一夜没睡,二人都乏了。回客栈也不想动,索性都仰面躺着,却又都睡不着。
      “督主,那个人是——?”
      “赵怀安。”雨化田并不打算瞒马进良,徐徐道:“你这下可明白了,为什么出了那么多叫赵怀安的,而能摘了东边那些人脑袋的人,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与不是。”

      接下来一时无话,客房除了报时的更漏,再无任何声息。

      马进良目光在床顶上飘忽,仿佛床顶挂了一面镜子能倒映出雨化田骄傲的身影。
      “督主与此人熟识。”雨化田张了张口,马进良反而先开口,心里颇不是滋味。
      雨化田不置可否,缓缓闭上眼睛。

      “督主……”马进良低声唤道。
      “嗯?”
      大档头咬了咬牙,“刀……没追回来。”
      “那又怎样?”雨化田一副毫不上心的样子倒叫马进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五十两银子没了。”
      雨化田猛地睁开眼睛,马进良寻思他果然生气了,噌地一下坐起来。

      “区区五十两银子,把你心虚成这样,传出去不是叫人笑掉大牙。马进良啊马进良,你不想想,我若是一定要留下那刀,又岂会让顾绍棠抢了回去?”
      马进良瞠目,雨化田眉毛一挑,“你若是不明白,不妨等卜仓舟找上门来,听听他怎么说便是。”
      接下来二人一时无话,功夫不大,雨化田终是累了,沉沉睡去。

      不出雨化田所料,卜仓舟果然午后找过来。
      寻间空房,马进良将他推进去,顺手带好门。

      “大档头……”卜仓舟被一只大手抵在墙上,料想是心里有鬼不敢真反抗,做个样子伸手推了推,没推动,遂垂下双手,听凭处置。
      “你好大胆子!”马进良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帮人买凶,可知杀的人是谁?”到底是关心则乱,大档头一门心思念着那拿剑的赵怀安,正事反倒扔一边去了。
      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打转,卜仓舟脱口而出,“莫非,是督主……”卜仓舟一个激灵,马进良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捂上他嘴巴,把剩下的话扼在咽喉。

      “说——!”
      马进良低喝,卜仓舟双手乱舞,“唔、唔……”指指自己嘴巴,马进良恍然,放开手。
      “大档头饶命,属下实不知情。若是知晓有人于督主不利,不待督主下令,属下自当出手结果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
      “是程家人找上赵怀安。卜仓舟,两坛女儿红,买此人消息可划算?”马进良重重哼得一声,眉头耸了耸。
      卜仓舟背脊冷飕飕,明明脑门无汗,却伸手抹上额头。原来,就有比顾绍棠还难惹的人。

      顾绍棠——
      一想到她,卜仓舟立即想起此来目的。料想督主是无心处罚自己,不然也不会打发大档头来见。
      心里稍安,卜仓舟拱手,“大档头稍坐,且先不提赵怀安,今日属下有要事禀告。只是督主——”

      “哼。”马进良直直往椅上一坐,卜仓舟一碗水递来,跟着笑道:“大档头消气,且听属下讲来。”
      “讲——!”马进良没好气,卜仓舟凤目挑了挑,旋即一脸喜色,伸手入怀。
      “说来真乃天助督主,那东西已有下落。就在……”卜仓舟压低语数句,马进良饶是心里有底,仍禁不住露出微许惊讶。
      “可当真?”
      “属下绝不敢欺瞒大档头。这是拓本,属下才到手,原物仍在她手中。”
      马进良将信将疑,表面不露声色,东西入怀。

      晚些时候,卜仓舟噔噔噔下楼,临走不忘打坛米酒。

      卜仓舟留下的东西被马进良摊在桌上,大档头手执烛台身边伺候。雨化田俯身,伸出一手,落在拓本黑漆漆的横横竖竖上。纤长手指滑过一道,换方向一拐,沿着一路曲折划下来直到拓本边沿,最后整只手掌浮撑拓本。
      那枚指环在烛火明灭下闪耀幽冷光芒,马进良没受伤的眼珠动了动,督主的手真漂亮。

      “这只是一半。”雨化田听不出任何情绪道,甚至都没抬头。
      “据卜仓舟禀告,另一半在寄居鞑靼部另一支赫连氏传人手里。”
      “这消息可靠?”
      马进良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却听雨化田淡淡说道:“罢了,量他没那个胆子。五十两银子买柄刀,如今刀去换来黑水城皇宫宝藏一半出路图拓本。算起来,倒也不亏。”
      马进良躬身,“属下明白了。”

      哗哗水声响起,雨化田洗去手上墨渍,轻叹:“难为卜仓舟,如此匆忙献宝,他的心思可不一般。”
      “督主,此人……”
      雨化田抬手打断道:“不妨事,用人莫疑,他自有分寸。进良……”马进良接过棉帕,雨化田叮嘱:“切记,不要妄动杀他的念头。当真他背叛于我,我会亲自动手。”

      非是雨化田对卜仓舟格外开恩,这二人站在一处,也分不出到底谁长得更像对方一些。雨化田只知道,当年老仆背着金氏照顾自己,除了有母亲善待下人的原因,另一方面无非是把自己看做他的孙子而已。
      那份温暖,来自相似的容貌。
      ——老仆名为卜存忠,卜仓舟正是他的孙子。

      “你——可听明白,嗯?”凤目一挑,眸子寒光一闪,雨化田紧紧盯住马进良,后者退一步躬身。
      “是。”

      翌日,小雨连绵。

      雨化田阖目倚床小憩,马进良知他未睡,放下他翘起的小腿置于自己腿上,一下一下揉起来。
      “督主。”
      “嗯?”
      “刚得到线报,原有大批江湖人齐聚淮安,今日又莫名消失匿迹。”
      雨化田淡淡一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颍川王未在淮安现身,他们自当散去。”

      “颍川王此人生性多疑,他未现身,却未必没有来。”雨化田缓缓睁开眼,微微勾起唇角,“眼下必是想要的东西已到手,无须多留。进良,你可知,和颍川王这类人斗法,可是一大乐事。如今我们到手的他也得到,你说下一步,我们谁出手更快?”
      “督主的意思,颍川王要得到那东西的另一半,必然秘密前往鞑靼部?”

      雨化田轻叹,“素慧荣的肚子不等人,颍川王不会把这么好的棋子白白丢给旁人。很快便有消息传回。我们——在这里多等两天就是。”
      话到最后,竟有一瞬迟疑,这般犹豫不定平日鲜少发生,只是雨化田本人不曾察觉。
      然马进良闻言手一停,雨化田侧目看他,“怎么,要说什么直说无妨。”
      “督主……”马进良欲言又止,半晌后道:“属下以为,此地不宜多留。”——颍川王既未露面,尽早回京部署下一步行动,乃当务之急。

      手里一空,马进良抬头,雨化田抽回腿已缓缓坐起来。星目微睁,目光犀利掺着几分探究,马进良心下一凛,手忙脚乱欲起身告罪,却听床头传来几不可闻的叹息。
      “也许,你说得对。”
      马进良一怔。

      督主没有怪罪,马进良如释重负。往过挪了挪,为雨化田除锦袜。见雨化田并无异色,遂大着胆子问道:“督主大计已然谋划多年,若那赵怀安……”
      雨化田凤目一挑,马进良立即噤声暗暗叫苦,却见面前人张了张口,而那声音又空又远,寒澈入骨。
      “阻我大计者——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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